【摘要】深海開發是我國及世界海洋大國應對全球戰略格局調整和引領新一輪經濟轉型發展的重大舉措,其國際進展及趨勢需要予以高度重視。在總結前期已有研究和國際學者理論及其實證研究的基礎上,初步發現生態學、應用經濟學諸多學科構成深海開發的重要學科基礎,礦產資源、漁業資源、油氣資源和基因資源是當前深海資源開發的主要跟蹤研究對象,生物多樣性保護、運輸聯系保障、科學技術支撐和環境影響評價成為深海開發支持體系建設的熱點問題,國際合作與協議開發、公海保護區設立、公海立體空間規劃等成為國際深海開發利益相關者的重點任務。同時,專門針對深海開發的人文社會科學理論成果較少,遠達不到設立“深海開發學”和“深海經濟學”的階段和層次,但是國家向深海進軍的巨大需求潛力和國際深海開發的嚴峻競爭現實,是促進我國開展深海人文社科理論體系建設的重要動力。
【關鍵詞】深海開發 學科基礎 支撐保障 參與模式
【中圖分類號】F069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17.18.004
隨著全球人口的持續增加、陸地資源的日漸枯竭以及科學技術的迅猛發展,人類對于海洋的重視程度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世界海洋大國在強化各自管轄海域開發的同時,逐步推進國家管轄外深海與大洋空間的勘探開發。深海作為人類生存與發展的戰略新疆域,關系生命起源、氣候變化、地球演化等重大科學問題研究的前沿進展,深海空間的巨大資源潛力和環境服務價值日益受到關注,但是深海空間多屬于國際公共海域,其“全球公共物品(global commons)”屬性使得深海開發合理秩序難以形成。我國近期提出拓展深海、深空、極地、網絡四大新空間,將深海進入、深海探測和深海開發過程中關鍵技術的掌握作為重點發展領域,明確我國深海探測戰略目標。2016年2月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深海海底區域資源勘探開發法》,為我國參與全球深海開發奠定法理基礎。但是,當前我國在深海開發的理論依據、深海開發領域選擇、深海開發保障機制建設,以及深海開發國際合作模式設計方面準備不足。本文旨在梳理深海開發領域的有關國際權威文獻觀點及實踐進展,為我國推動深海開發戰略提供基礎性參考。
深海開發的理論及方法論鋪墊
海洋生態系統學的大洋生態實踐。隨著全球氣候變暖、冰川融化、海平面上升、珊瑚礁死亡等生態問題的加劇,海嘯、海底地震等自然災害的頻發,以及由近淺海污染物擴散導致的深海污染日益明顯,全球大洋生態健康及系統恢復問題受到全球關注。在康斯坦薩等對海洋生態系統理論架構的基礎上,Fanning以加勒比海生物資源的可持續發展為例,提出以政策周期過程和海洋生態系統多層次性關聯為內涵的大海洋生態系統治理框架。①Franciska Rosen通過對大堡礁海洋森林公園近期經營管理改革的研究,指出個人、組織和機構的相互協調是海洋生態系統經營管理模式成功轉變的關鍵。②
公共經濟學的公海治理探索。在海洋私有化觀點遭到質疑和抨擊之后,人們再次回歸到海洋的公共屬性上來,并重新審視公共領域的治理機制。2009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Ostrom試圖以新型的參與式治理與公共信托理論化解公海資源衰竭問題,認為集體行動難以調和是其中的重要原因,提出解決集體行動的邏輯,消除個人理性導致的集體非理性,進行合理的合作博弈以促進“公地繁榮”,并創造性地提出自主組織和自主治理理論,以及多中心制度安排、適應性治理等理論,為大洋深海空間的治理開創了新的研究路徑。③
制度經濟學視野的深海拓展。已有的傳統制度經濟學一般基于國家管轄范圍內的經濟規制問題,涉及海洋問題的制度經濟學探討也是基于國家專屬經濟區以內的問題探討,而國家管轄外海域的規制問題一般劃歸國際政治與國際經濟學研究范疇。Gjerde通過分析制度經濟理論在海洋治理中的應用實踐,指出海洋區域治理行動不僅發生在國家管轄范圍內,而且發生在周邊國家的司法管轄區和公海范圍內,嘗試將兩者連接為整體,推動跨行政轄區治理的治理制度建設。④Havice批判海洋“新自由主義”論者用太平洋島嶼國家制度軟弱性解釋海洋資源衰竭的觀點,指出太平洋島嶼國家只能通過分析資本積累的競爭態勢和國家間不均衡的權力關系,改善其在全球金槍魚捕撈業中的相對弱勢地位,而不是通過簡單化的新自由主義來推進國內機構改革。⑤
空間經濟學的深海空間展望。空間經濟學研究者將人類在國際海域的空間行為作為重要研究對象,側重國際復雜多元利益主體在特定海域的空間博弈范圍、權限、策略、空間軌跡等問題,探討公海空間作用的時空演化進程模擬,以及多種自相矛盾利益取向的博弈主體的空間復雜行為及其時空變異問題。在方法論層次,國際學者將元胞自動機(Cellular Automata, CA)和自主體模擬(Agent-Based Modeling, ABM)方法用于海洋空間開發過程的主體行為分析,已經開展的研究領域包括:海洋生態系統過程模擬⑥,其中涉及外來海洋物種入侵模式⑦和海洋人工棲息地創建策略⑧;公海海洋保護區劃設⑨;深海休閑漁業效應評價⑩與海洋漁業區位選擇?;海洋動物覓食空間動態格局描述?;陸源污染對海洋污染擴散的深海立體空間軌跡跟蹤?;氣候環境變化對海洋動物的空間影響評價?,海洋經濟、社會與生態可持續管理策略問題等?。
總結前期已有研究和國際學者理論及其實證研究,我們發現專門針對深海開發的人文社會科學理論成果較少,遠達不到設立“深海開發學”和“深海經濟學”的階段和層次?,但是國家向深海進軍的巨大需求潛力和國際深海開發的嚴峻競爭現實,是促進我國開展深海人文社科理論體系建設的重要動力。
深海主要資源開發的國際動向
深海礦產資源開發。國際深海采礦的沖動始于20世紀中葉,但是隨著陸地礦產資源勘測新發現、國際金屬礦石價格起伏、國際海底礦產資源產權歸屬困境及環境破壞隱憂,尤其是巨大的前期勘探投入成本與超長回報周期,導致真正的深海礦產商業化開發遲遲難以到來,逼迫國際社會推動國際合作框架下的開發模式建設。2011年,太平洋共同體與歐盟合作發起一項“旨在加強15個太平洋島國深海采礦管理的六年計劃”,該計劃總花費440萬歐元,涉及科學研究、環境管理和治理框架建設,以實現區域深海采礦良性管理。全球幾十年來積累的深海采礦系統概念設計、設備制造、技術設計和海上試驗,為深海大規模采礦提供進一步可能,近期關注的主要內容包括太平洋C-C區海底多金屬礦產資源綜合開采試點、印度中脊熱液礦床前期開采試點等。Scott基于地質視角對深海硫化物的研究,探討深海開礦的可行性,認為海底金屬資源的豐富性以及受原材料需求增加的驅動使深海開采成為可能,資金和技術不足不能阻礙開采的嘗試。?endprint
深海漁業資源開發。20世紀70年代以來,深海漁業研究成為國際熱點,主要關注南非、新西蘭等國家的深海漁業政策與管理模式建設。Cawthorn認為由于深海漁業科學與政策分離過于極端,目前漁業管理模式不適合深海漁業發展,漁業管理過程中科學與政策的結合更容易解決棘手問題。?Vince認為新西蘭的海洋政策工作是被動的,漁業和海洋政策的發展體現不同行為主體的博弈關系,深海漁業的共同管理和社區化管理將更受歡迎。?Mangi則以英國為例,分析歐盟漁業政策規則變化對深海漁業發展的經濟影響?,但是隨著英國脫歐進程的啟動,已經有歐盟學者開始探討今后歐盟深海漁業政策的再調整和漁業作業區的重新劃分問題。
深海油氣資源開發。深海區蘊藏著全球超過70%的油氣資源,其最終潛在石油儲量高達1000億桶,國際社會明顯加快深海油氣資源的開發步伐。Kontorovich系統評估俄羅斯北冰洋大陸架油氣資源的開發前景,得出北冰洋歐亞大陸架未來將成為世界上最大的石油盆地,在油氣資源生產和滿足人類能源需求方面可與當今的波斯灣和西伯利亞地區相匹敵。Almada指出20世紀80年代以來坎普斯盆地已成為巴西油氣資源開發的主要深海區域,但是由于缺乏離岸工業管理經驗,其深海石油開發作業嚴重威脅到脆弱的深海生態系統,提出需要建立包含42個深海棲息地在內的生態/生物重要性區域,形成海洋保護區網絡。
深海基因資源開發。Harden-Davies指出深海海域是海洋基因資源的主要來源,基因資源分享是國家管轄外海域海洋生物多樣性保護與可持續利用國際法律協議框架制定的關鍵,深海科學研究人員在深海基因資源分享方面扮演著重要角色。Leary分析深海基因資源作為海洋經濟發展資源的重要性,可持續和公正地使用這些資源將會引導經濟向有利于全世界利益的方向發展,也有利于保護海洋生物多樣性。
深海開發過程的保障與支撐
深海開發的生物多樣性保護。深海開發勢必會對海洋資源環境造成影響,而如何實現開發與保護的均衡,強化深海開發的資源保障,已經成為值得關注的熱點問題。Pitcher在《海底山:生態系統、漁業及其保護》中對保護海底山的國際管理作了系統介紹。Gjerde指出深海法律為多樣性保護提供框架,現有國際和區域組織可以憑借其處理許多問題,但需在緊急情況下采取進一步行動,保護和保全稀有和脆弱的深海生態系統。Rayfuse認為極地海洋生物多樣性正面臨來自采掘和非采掘活動以及氣候變化的影響,關于保護國家管轄外的極地海洋生活多樣性的國際制度尚不完善,國際極地年將形成一個有用的保護框架,通過吸取南極條約體系中的做法,從整體上對海洋生物多樣性進行保護。Jobstvogt認為經濟活動與氣候變化對深海生物多樣性構成威脅,應該圍繞深海生物多樣性的存在價值(尤其是醫療價值)進行預估。
深海開發的運輸聯系保障。大洋深海空間是全球海洋運輸聯系的重要通道,深海開發需要解決海洋運輸裝備建設、運載航線選擇與開辟、沿海及離島開發保障基地建設、全過程信息化調度與作業協同等一系列問題。Bruschi針對水深在3000~4500米的公海區域,提出安裝超深水管道和重型結構,這一問題面臨著海底特定位置的選擇、管道對準、鋪設跨度等諸多挑戰,因此需要系統的設計程序,以滿足既定目標,同時需要循序漸進。世界知名深海礦業開發公司鸚鵡螺在澳大利亞布里斯班市CBD設立太平洋深海工程總部,并與多倫多、巴布亞新幾內亞等建立起跨洋深海礦產開采產業鏈,這為深海開發運輸聯系保障提供新思路。
深海開發的科學技術支撐。深海開發不僅需要深海地質、深海礦物、深海生物、基因技術等相關學科的支撐,更是多環節關聯的復雜系統工程,需要在數千米水深、承受海流和風浪流影響及海水腐蝕的環境下作業,深海開發技術研究需要15~20年才能達到深海預開采中間試驗的目標。按照深海資源開發的先后順序可以將深海技術歸納為勘查技術、開采技術、加工技術、運載技術和通用技術。其中,水深達6000米、能在惡劣的洋底環境下穩定運行的深海運載技術作為當今深海勘查與未來開發與裝備的基礎性技術,是深海資源勘探和開采共用的技術平臺,涉及系統通訊、定位、控制、能源和材料等各種通用基礎技術,深海資源開發技術集成與關鍵技術研發是該領域國際競爭和合作的前沿。
深海開發的環境影響評價。深海生態環境獨特且脆弱,深海開發必定對深海物理化學環境、地質環境、生態環境尤其是生物多樣性和生態系統帶來負面效應。在印度東西海岸,重點對海洋生物多樣性和海洋生態學研究提出成果,旨在為發電、化學制品生產和港口碼頭建設等工業化服務;在英國北海海域,主要研究海洋石油、漁業資源的開發對海洋物種密集度、海洋生物個性特征以及其他深海環境產生影響的有關數據,通過對各項指標的宏觀把握,對海洋環境的現狀和未來做出合理預測;在德國,主要從開發海底礦產資源和處置開采產生廢棄物的角度分析開發活動對深海生態系統的影響,提出深海環境風險評估應該首先依靠現場試驗從模擬小規模影響開始,到逐步監測的全面產業化經營,并在每一階段加以徹底評估。
深海開發的國際合作范疇
深海國際合作與協議開發。關于深海開發的區域性涉海組織相繼設立,其中國際海底管理局(ISA)是管理國際海底區域最重要的國際組織,負責海底資源開發和利益分配、海底環境保護等各類活動內容。東北大西洋漁業委員會(NEAFO)、西北大西洋漁業委員會(NAFO)、東南大西洋漁業委員會(SEAFO)、地中海漁業委員會(GFCM)、南極海洋生物資源保護協會(CCAMLR)、南印度洋深海漁業協會(SIODFA)等也是重要的深海開發涉海組織。德國、日本、美國和加拿大四個成員國公司組成的國際經營股份有限公司(OMI),美國鋼鐵公司、SUM石油公司和比利時礦業聯合會組成的海洋采礦協會(OMA),以及美國和荷蘭組成的海洋礦物公司(OMCO)等,多次進行深海礦產資源尤其是多金屬結核的試采工作。在聯合國海洋法會議召開之時,技術先進的發達國家圍繞海底資源的勘探與開發簽訂互惠協議,以實現相互承認和相互支持的目的。endprint
公海保護區劃設。海洋保護區具有傳統單一海洋資源管理方式所不可比擬的優點。2000年以來,深海保護區建設行動逐漸展開,主要包括沿海國在專屬經濟區內建立的大型海洋保護區、禁漁區和國家管轄外海域以外的海洋保護區。Ribeiro探討建立環境視角的海洋保護區所面臨的各種法律挑戰,強調將海洋保護區保護條例納入聯合國海洋法會議框架,并且首先考慮在大陸架和專屬經濟區建立海洋保護區。Davies研究在東北大西洋建立海洋保護區網的實施進程,提出建立一個生物相關分類系統,這個系統被定義為區域環境評價研究的一個階段。Sánchez基于營養動力學模型研究海洋保護區管理對Danois海生態系統的影響,預測顯示魚類以及瀕危物種的生物量顯著增加,溢出效應增加了在坎塔布里亞海大陸架的商業物種生物量,其中最主要的影響是對漁業捕撈量的重新分配,這增加了南部區域的海洋保護區分布。
公海立體空間規劃。三維甚至多維海洋空間規劃是21世紀以來國際公海海洋空間規劃探索的前沿領域。以美國諸多涉海研究機構為代表的深海生態系統研究集群,在美國地理學會(AAG)2017年波士頓年會上散發一份材料,展示其全球大洋深海立體空間規劃的成果,該成果基于5200萬個地圖集數據點,將全球海洋水體劃分為37個生態海洋單元(Ecological Marine Units, EMU),每個生態海洋單元具有相似的溫度、鹽度、氧氣含量和營養物質,這大概是迄今為止在三維層面對全球海域最為詳實的精準分類,有助于海洋生態區或海洋生物區的選擇、海洋生物多樣性的評價與保護以及海洋資源地管理和規劃的實施,能夠對未來更加深入地理解海洋生物地理學、研究海洋變化、保護海洋等奠定數據基礎。
主要啟示
通過梳理深海開發的國際研究動態,可以初步得出如下幾點啟示:第一,應該倡導我國在深海開發問題上的多學科基礎性研究和跨學科探討,尤其重視深海開發的經濟學問題研究乃至學科建設;第二,加快深海開發高技術尤其是核心關鍵技術研究,推進深海資源開發的技術儲備和深海產業集群培育,提升我國的深海開發能力;第三,注重開展深海生物多樣性勘探與保護性利用,繼續深入推進深海開發與保護工作的自主探索及團隊建設;第四,加強海洋科技國際交流與合作,深入參與公海保護區建設和深遠海空間規劃實踐,在國際法框架下探索適宜的國際保護區建設和海洋空間規劃新模式。
(本文受到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海平面上升對我國重點沿海區域發展影響研究”資助,項目批準號:15ZDB170;中國海洋大學經濟學院博士后尹鵬對本文亦有貢獻)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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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 編∕樊保玲
Abstract: The deep-sea development is a major measure of China and some other marine powers to respond to the transformation of global strategic pattern and lead the new round of economic transformation, its worldwide progress and trend merits high attention. On the basis of summarizing previous research and international scholars' theory and empirical research, it is found that many disciplines, such as ecology and applied economics, constitute the important subject foundation of deep-sea development. Mineral resources, fishery resources, oil and gas resources and genetic resources are the main targets in the deep-sea resources development; biodiversity conservation, transport link protectio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support, and environmental impact assessment become a hot issue in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deep-sea development support system; and development through international cooperation and agreement, establishment of high seas protection area, and high-sea three-dimensional space planning and so on are the major task of various parties having an interest in the international deep-sea development. At the same time, the theoretical results in the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disciplines targeting at deep-sea development are too few and shallow to sustain the creation of new subjects "deep-sea development" and "deep-sea economics", but the huge demand behind the country's deep-sea exploration and the fierce international deep-sea development competition are the important driving force for establishing a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theory system for deep-sea development in China.
Keywords: Deep-sea development, disciplinary foundation, support and guarantee, participation mode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