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蒙
老屋要拆遷了,走完了它四十多年的風雨歷程。
拆遷的前幾天,我特意回老屋去看看。周圍的房子基本都已拆完,剩下一片磚瓦石塊,老屋獨自立在其中,像是在等待著什么。
我撫摸著老屋的院墻,房檐和門口已長滿蒿草,告訴我老屋已隨著時光遠去,蜷縮在不經意的回憶中,蹣跚在內心傷痛的殘夢里。
老屋坐落在小鎮的中央,南面枕著連接東西方向的鐵路,北面臨礦區最為悠久的街道和煤礦。一年四季,人來人往,礦燈閃閃,文明與古老映于其中。
老屋不老,在童年的記憶中質樸地映出希望。老屋的后院有一棵特別茂盛的楊樹,許多鳥兒在樹上安巢。我總是喜歡用彈弓打鳥,看著鳥兒突然驚起,覺得十分滑稽有趣。樹前是一片長得茂盛的菜園,春夏在此種菜,冬天可以在雪地里捕鳥。記得在秋天,和哥哥妹妹們在菜園中將西紅柿、黃瓜、香瓜,還有一種叫“黑星星”的漿果摘下,拿到老屋中品嘗,大家一起說著、笑著,快樂的時光在老屋中停滯。細想起來,依偎于老屋的日子,一伸手,就能握住大把的明媚陽光。
多雪的寒冬,饑餓的鳥兒來到老屋的后院,我們掃出一塊空地來,在上面撒一些糧食,遠遠地拉出一張網來,就可以捕到很多鳥,還可以用捕鳥的籠器,幸運的時候一天可以捕到上百只鳥。
老屋內閑置水缸的邊緣有爺爺的印記,那是爺爺每天挑水磨出來的。在印象中,爺爺寬大的身軀,挑起了家中所有的重擔。爺爺手巧,能做各式各樣的木工,還能給我剪出不同樣式的扇子,供我消暑。炎熱的午后,我和爺爺躺在老屋的炕上。爺爺一邊搖著扇子一邊講著故事。他是個很會講故事的老人,用他質樸的故事哄我入睡。
十幾年過去了,我上學回來,還是在老屋的炕上,我將求學中的所見所聞講給爺爺,但爺爺已不能聽懂什么了,混濁的雙眼,有時流出淚來。
老屋的灶臺前,仿佛看見奶奶的身影,奶奶在突發腦溢血的那個早晨還在灶臺前做飯、熬茶。鄰居家的張奶奶說,奶奶摔倒的前一天晚上,她們老姐倆聊天到深夜,抽了一盒香煙,臨別時還在外面看星星。張奶奶回憶,奶奶認識很多星星,都能把它們的名字和出現的時辰都說上來。奶奶在醫院治療四天無效,回到老屋便撒手人寰。
家中的老黑狗,因奶奶過世好久都不進食,瘦得皮包骨頭,大口地喘著粗氣,讓人看了心疼,它是用這種特殊的方式來懷念總給它喂食的老主人。
過年時是老屋最熱鬧的時候,家族中幾十口人歡聚在一起。每年除夕之夜,都要在老屋門前點上篝火,預祝新的一年平安、吉祥。當篝火熊熊燃燒時,也是我最開心、激動的時候,心中默默地祈福,將自己祝福的話送給火神,希望能給自己帶來好運。
在篝火旁,我們燃放鞭炮、禮花,在煙花的映襯下,老屋顯得滄桑、莊嚴,也在守護著我們。家中的女人們忙著煮餃子,長輩們張羅著讓孩子們祭拜祖先。
隨著爺爺、奶奶、嬸嬸的離世,老屋也被閑置下來,只是夏天姑姑到后院去料理菜園,而我由于上學、工作的原因幾乎沒有再回老屋的機會。
三年前的秋天,我去老屋附近采訪,看到住在周圍的老鄰居們,人們都說這房子沒人住好可惜,應該好好地料理一下了。
是啊,想想幾十年前,父輩們在老屋中成長,猶如雄鷹一般飛出家門去開辟自己的天空,老屋是他們共同的家。每遇事情或是挫折,兄弟幾個都要回老屋坐一坐,尋找他們當年在一起的感覺。沏上滾燙的紅茶水,喝一杯烈性的燒酒,敘一敘離別的思念,老屋始終默默地溫暖著他們,支持著他們。
老屋老矣,即將成為一片磚瓦廢石,窗前的地面早已下沉,回廊處的地縫中,擠滿了雜草。廂房桌上的座鐘里,還留有奶奶生前戴過的銀戒指。那棵楊樹還在,我想,它是和老屋的命運連在一起的,終有一天成為記憶的永恒。
老屋就要隨著時光消失,不管留戀也好、惋惜也罷,老屋終究要在歲月中老去?;蛟S,一間老屋、一位親人、一個朋友,都曾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陪我們走過人生的一段旅程,在我們腦海中留下深刻的回憶。但他們也在心中播下了希望的種子,當我們孤獨地面對人生嘈雜的時候,他們就是心中的那一處綠蔭,讓我們有勇氣抹去面對生活中的仆仆風塵。
其實,老屋的消逝順其自然,它只是一個時代、一個家的代表。而隨著我們漸漸地長大,父母漸漸衰老,在生活中,他們就是為我們遮風擋雨、溫暖身心的“老屋”,是他們陪著我們走過人生中最美的時光。
責任編輯 烏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