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自溫柔和順，空云似桂如蘭

摘 要：襲人是曹雪芹塑造的極具悲劇性的典型形象。自小被賣，嘗盡黑暗社會的苦楚，雖得善終，卻不能愛其所愛，淪為她盡心維護的封建禮教的犧牲品，最后嫁給戲子蔣玉菡，改變其階層的理想破滅。究其悲劇原因在兩個方面：第一是作為中國傳統封建社會的黑暗的犧牲品，第二是作為封建主流價值體系的維護者和執行者，個體生命意識的缺失，自覺不自覺地淪為主子的附屬品，注定是空一場的命運。

關鍵詞：襲人；悲劇；探析

襲人是曹雪芹在《紅樓夢》塑造的比較成功的人物形象之一，是極具鮮明的個性特征和極高的普遍意義的人物典型形象，也是歷來學界爭論較大的角色。在曹雪芹的悲劇設置中，襲人算是得其善終，做丫鬟時深得主子歡心，賈府大廈坍塌，她卻能風風光光的嫁與他人，看似平順的一生也是悲劇的一生。

1 襲人悲劇觀照

（一）親情，心靈摧殘

襲人出身貧苦，母兄在“沒飯吃”的情況下將其做個物件一般斷賣給賈府，此舉本身就是帶有悲劇性質。封建社會倒賣兒童、重男輕女等惡劣行徑剝奪了她在父母身邊長大，享受親情溫暖的權利，到一個毫無自由、地位、獨立人格可言的大家庭為奴，對一個心智未全的小女孩心靈的是毀滅性的摧殘。后來家中境況好些，母親和兄長要贖她回去，她竟至死也不回去，說“當日原是你們沒飯吃，就剩了我還值幾兩銀子，要不叫你們賣，沒有個看著老子娘餓死的道理……這會子你們又贖我做什么？全當我死了，再不必要起贖我的念頭”（第十九回）[1]。語氣之堅決，冷漠，對曾經的家毫無眷念之心，也不在意在其母親兄長心上插一把刀子。血緣至親的家人敵不過服侍的主子，當年臨危被賣的遭遇將襲人心中對家的概念磨滅，她只得一心依附于可能改變自己命運的主子。

（二）愛情，弄巧成拙

襲人自從隨了寶玉，她的終極目標便是成為寶玉的姨娘，撇除向上層攀爬的動機，是對寶玉發自內心的愛。二人關系進一步發展是第六回，寶玉拉襲人“同領警幻所訓之事”，“自此寶玉視襲人更自不同，襲人待寶玉也越發盡職了”。襲人雖然真切的愛寶玉，可是她并不理解寶玉，反把寶玉的相惜之心消耗殆盡，二人作為對立的兩面日行漸遠。

襲人為寶玉的“異端之舉”操碎了心，哄騙、威脅、嬌嗔等手段輪番上演。有意無意僭越丫鬟的位分，極力勸諫寶玉走仕途正道，站在為寶玉好的角度向王夫人獻策將寶玉搬出大觀園，繼而破壞寶黛愛情，趕走晴雯，解除自己成為姨娘的最大障礙。做這些所有的事情都是為了成為寶玉“明里”的屋里人，成為他的姨娘，追求她夢寐以求的愛情。她已經得到最高領導集團賈母、王夫人甚至是掌權的鳳姐的認可，更毋庸說底下的丫頭婆子，她差的就是一句明面上的通告而已。

一切似乎都安排妥當，卻不想寶玉在她日日的管控下已生間隙，連叫晴雯給黛玉送一塊舊手帕也要將襲人支開。雖然衣食住行上仍舊依賴于她，卻在心里將她隔離，這是襲人愛情最大的可悲之處。襲人成在“溫柔和順、似桂如蘭”，敗在“枉自”。她深得賈府主子之心，是她正確的對自己角色的定位，可是對于寶玉這樣一個封建社會的對立面、個性主體意識覺醒了的進步人士，她是封建思想的衛道士，滿腦子禮教教條，二人本質性的差別決定了她不可能得其所愛。

（三）改變，計劃落空

襲人的結局在眾多丫鬟中是最好的一個，沒有如金釧兒、晴雯、鴛鴦等丫頭一般死于非命，最后還嫁了一個真心待她的人，“一進了門，丫頭仆婦，都稱奶奶”（第一百二十回），成了正經夫人。這應該是一個完滿的結局，卻是以喜劇寫悲劇，使襲人的結局更具諷刺意味。

在整個封建集權統治下，“奴婢屬于賤民階層，社會地位極其低下，他們沒有人格獨立性，身為主人的附屬品而任由其主人支配”[2]，“即使經政府或主人赦免，但主仆名分猶在，仍低人一等。如清律規定，奴離主后，仍得恭敬舊主，每逢年節或婚喪喜慶，還得赴舊主家行禮服役”[3]。在榮國府財物、權勢都有一定實力的賴嬤嬤對自己的奴仆性質認識極為清楚，更不用說極有心計和謀略的襲人，改變的唯一且可能的出路是成為寶玉的姨娘。

襲人主要服侍的兩位主子，賈母是賈府中的核心人物，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威，所有的人都得對這個“老祖宗”奉承討好；而寶玉自幼含著玉出生，“是賈府當權的統治者們理想寄托之所在，是他們心目中名符其實的“命根子”，是最有資格、最有希望的承官襲爵、傳宗接代的繼承人”[4]。襲人得幸侍奉賈府最中心的兩位主子，有著自己的打算，想要依靠主子改變自己的命運。襲人侍奉寶玉比侍奉賈母更加盡心，除了自己對寶玉的愛意之外，更深層的原因是成為寶玉的姨娘能直接改變自己及后代的階層，成為上層統治階級的人物。

襲人相比眾多奴仆無疑是最成功的，她深得主子信任，王夫人默許她為寶玉“屋里人”，寶玉依賴她，她能“以下搏上，以弱搏強”。可是最后寶玉懸崖撒手，她落得個尷尬的地步，“若死守著，又叫人笑話，若是出去，心想寶玉待她的情分，實在不忍出去”。最后嫁給了戲子蔣玉菡，可以說此時她改變命運的愿望徹底破滅。“在等級森嚴的中國封建社會，一般地說，凡不屬于士、農、工、商四大階層的人，皆視為社會上的‘賤民，不得入‘良民之列”。[5]奴婢、優伶都是排在士、農、工、商四個等級之外的賤民，其本人不用說，后代是不能參加科舉考試的，而科舉是貧下階層進入仕途的唯一門道，嫁給戲子等于是斷了后代的仕途，無法獲取社會地位。襲人多次直接或間接的勸寶玉用心于“正道”，可見她對這個仕途官名是極其在乎的，希望在即又破滅的落差使得這悲劇性更具有諷刺意味。

2 悲劇原因探析

作為封建社會的產物，卻不溶于社會。身世坎坷，從小體驗人心的險惡，揣測主人心思，步履維艱的生活，毫無自由、獨立社會地位可言。入了賈府又三易其主，不穩定的主仆關系導致安全感缺失，襲人遭遇悲劇是所有封建社會底層人民都經歷的，作為封建社會存在的附屬品，不被尊重，重視，更沒有選擇愛情的權利。

沒辦法改變社會地位是襲人悲劇的客觀原因，那么她骨子里體現的奴性則是其主觀因素。早期在賈府耳濡目染，主奴角色定位，奴才觀念深刻于心，漸漸接受封建社會宣揚的主流價值觀，主體意識完全喪失，自覺的將思想拔到處處為主子著想的“高度”，潛意識里思考的立場直接是賈府。這一點最直接的表現是小說三十一回，寶黛互訴衷腸，彼此交心，癡傻的寶玉將一番肺腑之言錯說與了襲人，后來就有了襲人向王夫人告密的舉動。襲人對寶玉的愛意是真，也從內心承認自己是寶玉的人，對寶黛二人不符合封建禮教的愛情有妒忌之心，但是她告密之舉更多的是認為二人的行為是越禮之舉。當然，她的出發點是“保護”自己的主子，怕對寶玉的名聲有所影響。近了是為寶玉著想，進一步是解王夫人為代表的統治者的憂，本質是維護萬惡的封建禮制。賈寶玉、林黛玉、甚至說晴雯等人是痛苦的，卻是覺醒后孤獨的低吟，而襲人的悲劇，悲在深受毒害卻仍沒有覺醒，或者說，覺察不到痛苦。

曹雪芹一部《紅樓夢》寫盡了搖搖欲墜的封建大廈的炎涼之態，透過小說中的眾生相表達出了強烈的悲劇意識。襲人頗具諷刺性悲劇性的一生也是封建社會整體社會命運的縮影，以為通過主子（統治者）能改變自己的命運，到頭來是一場空，此結局飽含著作者對封建社會深沉的思考。

參考文獻

[1]曹雪芹.紅樓夢[M].湖北：長江文藝出版社，2010年5月第1版.后續原文皆出自此書，后面只點出回數.

[2]李娟娟. 明清世情小說中的男仆形象研究[D].河南大學，2014.

[3]褚贛生. 奴婢史. 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 1995版，第五頁.

[4]吳穎.論花襲人性格[J].紅樓夢學刊，1985，（01）.

[5]褚贛生著. 奴婢史[M]. 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 1995版，第三頁.

作者簡介

王利軍（1991-），女，湖北恩施人，長江大學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西方文學研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