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天明
張圓滿及其書法略記
◇凌天明
不見圓滿兄已近兩年了。兩年前我還在書法院延期畢業,一次好友蔣懷之告知故宮出版社急需臨時文字編輯,問我是否愿意同去。我就在這種機緣下與時任《徐渭書畫全集》責編的張圓滿兄朝夕相處了一段時間,重新認識了這位在青年書壇中享有盛譽的清雅之士。
我素來吝嗇用“清雅”去形容我所認識的朋友,在我的人物品評觀中,這是非常美好且高貴的品質。在與圓滿兄的接觸中,改變了我一貫對從國展出來的書法家不友好的看法。他并不熱衷于講課、培訓、走穴等各種社會活動,而是甘心做一名編輯,踏踏實實地做書,然后在工作之余讀書寫字,過著平凡的生活。一個人的氣質是涵養于心而外現于貌的,功名的嘴臉上面必定不會生有清澈的雙眼,沾滿煙酒之氣的手也不可能寫出清雅出塵的字跡。當然圓滿兄并不是一個故作高深、與世隔絕的人物,相反他樂于接歡處群,所謂“君子周而不比”,說的真是極好。
《徐渭書畫全集》的任務急而重,我從未見過圓滿兄那么辛勞過。我知道他肯定非常想讓這部出于自己之手的書經得起專業的批評,慚愧的是,我水平有限,文字的釋讀和斷句錯漏不少,未能為該書增色,白吃了圓滿兄請的那幾頓飯了。所以當圓滿兄請我制此小文時,我著實惶恐不安。鄙人無名無才,無展無獎,于書法幾乎是一個門外漢,后來給我解釋一番說以同窗好友的情誼而論云云,我才坦然接受。基于這份信任,我確實很想說一些話,對我所敬佩的圓滿兄,也對自己曾經所學過的書法專業。

張圓滿 隸書節錄淮陰侯列傳 53cm×234cm 紙本 2017年
第一次看圓滿兄的集子是他在首都師范大學求學時出的《伏想清和》,里面有很多的佳作,小楷、行書、草書、隸書及大篆,皆能自由駕馭,尤其喜歡其小字行書,風流蘊藉,精致古雅,細玩之真有揮斤之妙,讓人有臨摹的沖動。從他嫻熟的用筆技巧、穩定的書寫風格、雅正的審美趣味可知,在藝術這條道路上他比我們走得更踏實,也更前面。我甚至認為,圓滿兄在書寫中所領悟的境界已經開始慢慢接近古人,其集名以“伏想清和”,想必便有致敬古賢之意吧。我欣賞好古學古者,我固執地認為嗜古者比創新者對儒家“克己復禮”思想有更虔誠的敬畏,他更謙卑善良、溫柔敦厚。我也曾經是現代藝術的瘋狂追隨者,也現身說法地用書法表達自己對古典派的不滿。許多年過去了,各種交錯復雜的原因讓我突然對藝術創新失去了興趣,如今我也逐漸地離開了當初夢寐以求的書法專業,更愿意以業余者的心態去審視那琳瑯滿目的書法萬象。
就在圓滿兄將他本次展覽的作品圖片發給我看時,我非常驚喜地發現他在創作中所表達的藝術理念離我所推崇的“文人書法”審美越來越近。當世舉此大纛者不乏名人,但囿于技法之簡陋、先天之不足,往往大而無當,貽人口實。“文人書法”首先要求書家有文人之心,其次才是解決技術層面的問題。而我所認為的文人之心并不等同于擁有詩詞歌賦的能力,更與他們說的打通經史子集無涉。書界中會格律且能熟練穿插之乎者也于文章中的人不勝枚舉,亦有很多能粗說某經某史的學者,但他們的作品卻與俗者無異。我想他們并沒有入古,沒有文人的清雅之氣。從理學家的角度看,氣質是人一降世便已受之于天而形成的,非唯讀書不能變化。其實讀書若沒有用足涵養的功夫,恐亦徒然。觀圓滿兄的字,才情溢乎筆墨之外,文氣見于纖毫之間,清瘦雅健,率性自然,較之上次結集,在書寫感方面似乎又有所加強。“書寫感”是一種輕松自然的、去創作目的的寫字感受,相對投展作品的“制作感”,它在結字、用筆和章法上有一種“無意于佳乃佳”的創作狀態。比如圓滿兄用退筆所臨的《蘭亭序》,信筆而書,天真爛漫。這種書寫面貌更能體現一個藝術家的內心,它不再為了取悅某個閱讀群體而進行自我修飾。古之書者為己,今之書者為人,若沒有領悟到古典藝術的精神,當下的書法學習與創作也只能是緣木求魚,去古愈遠。
高超的書技是成為一個專業書家的必要條件。它需要反復不斷地訓練、學習和思考,個中辛苦也許很難為外人所道。圓滿兄的字用筆細膩,靈活多變,氣象萬千,一覽便知有過硬的傳統功夫。有時候會想,這些天分異常的人都這么刻苦,我們資質凡庸之輩有什么努力的必要了呢?現代人在舊學基礎和心性修為上有先天的不足,但在技法層面靠近乃至超越的可能性是存在的,看圓滿兄的書法作品,更加肯定了我的觀點。
人的生命精力是有限的,能做的事情實在太少太少。曾抱著“書道小藝”的想法而悲觀地覺得學書法是沒有前途的,但在這個時代,做什么有前途呢?而前途又是什么呢?朱彝尊在《陳緯云<紅鹽詞>序》中說:“詞雖小技,昔之通儒矩公往往為之。蓋有詩所難言者,委曲倚之于聲。其辭愈微,而其旨益遠。善言詞者,假閨房兒女子之言,通之于《離騷》變《雅》之義,此尤不得志于時者所宜寄情焉耳。”書法也是如此。對于一個從書法專業畢業的人而言,讀書寫字便是自己精神的寄托,靈魂的安放。
兩年來,圓滿兄精進不少,個人面貌已經非常突出。對于這些作品,我不宜闡釋太多,我想它們自己會說話的。此刻我望著他用篆書給我題的“明恕齋”,真是見字如面,圓滿兄高高瘦瘦、謙遜儒雅的形象又出現在我眼簾。
(作者為中山大學古代文學博士)責任編輯:劉光

張圓滿 行書徐渭詩 30cm×40cm 紙本 2017年

張圓滿 跋畫像磚拓片 35cm×23cm 紙本 2017年

張圓滿 行書銅溪石匱七言聯 90cm×24cm×2 紙本 2017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