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一直工作，直到死去”

張汀

理查德·德弗擦洗了數個露臺淋浴間，清空了20個垃圾桶，現在他慢慢地爬上割草機，有好幾英畝的草地在等著他去收割。

“我得一直工作，直到死去，因為我需要錢。”74歲的德弗說，他從印第安納州的家驅車2000多公里來到緬因州，只為了做一份時薪10美元的臨時工作。

德弗在拖拉機座椅上輕輕地移動，座位上特意放了一個橡膠墊來緩解他的臀部滑膜炎——這就是美國老年人新現狀的快照。

“我們是被遺忘的人”

美國人的壽命更長了，生活成本也更高了，同時卻往往沒有太多的安全感。據統計，65歲以上的美國人數量正在上升——幾乎占到總人口的五分之一。這一比例在過去十年中穩步增長，速度比其他任何年齡組都快。現在，美國有900萬老年人還在工作，而2000年時只有400萬。

有些老年人是自己樂意工作而非必須，但其余數百萬老年人卻是帶著脆弱的財務狀況步入晚年的。美國退休制度的根本變化已經將雇主的儲蓄責任轉移給了雇員，加大了貧富差距的鴻溝。最近的兩次經濟衰退榨干了很多老年人的儲蓄。曾經一度，每天有10萬名嬰兒潮一代邁進65歲，自2000年以來，社會保障福利損失了三分之一的購買力。

民意調查顯示，大多數美國老年人更擔心的是錢財耗盡而非死亡。

“這個國家大多數中產階級的老年勞動力都沒有足夠的退休儲蓄來維持退休后的生活水平，”專門研究退休保障問題的勞動經濟學家特瑞莎·吉拉杜奇說。“人們正帶著越來越多的焦慮退休，而購買力卻越來越低。”

因此，許多美國老年人成為了街頭四處可見的露營打工族——特指那些無法再繼續花費高昂的生活方式、購買房車和四處旅行的勞動人員，他們通常做著季節性的工作，領著時薪和微不足道的福利。

亞馬遜的“CamperForce”計劃在圣誕節期間雇用數千名這種白發工人來打包電商訂單。沃爾瑪的巨型停車場因歡迎房車旅行者而著稱，它聘請老年人做迎賓和收銀工作。諸如Workamper News這類網站提供五花八門的工作崗位，比如在佛羅里達州納斯卡車賽上當引座員，到明尼蘇達州摘甜菜，還有在得克薩斯州的油田擔任保安。

在“度假勝地”緬因州，每年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美國老人來到這里的巖石海岸和美麗小鎮，他們既是來度假的，也是應季來打工的。巴港是緬因州最受歡迎的旅游景點之一，富有的退休老人乘著豪華游輪來到海濱，享用30美元一只的大龍蝦和13美元一杯的長相思白葡萄酒，參加觀鯨游，然后在餐桌上留下一點小費給在旁服務的其他老人。

德弗夫婦早就注意到這種經濟鴻溝。他們在網上找到營地的工作，5月來到這里，并計劃一直待到度假季結束的10月份。最近某天收工后，他們在巴港和阿卡迪亞國家公園附近坐觀光巴士游覽，導游在那里向他們介紹了洛克菲勒的海濱房產以及時尚大碗瑪莎·斯圖爾特的十二臥室豪宅。

“那些搭乘超豪華游輪來到緬因州群島的人們，我真不知道他們哪兒來的那么多錢。也許他們生來就有，”72歲的珍妮說，“然后你看看隔壁可憐的小老頭，幾乎奄奄一息了，但還要推著他的小推車繼續活下去。”

2016年11月的美國總統選舉日當天，德弗夫婦很沮喪。50多年來，他們一直支持著共和黨和民主黨的主流候選人，支持過肯尼迪、羅納德·里根、比爾·克林頓和喬治·布什。這一次，他們認為民主黨人希拉里·克林頓對他們不會有什么幫助，而共和黨候選人唐納德·特朗普太“敢說”了。

所以，他們人生中第一次投了抗議票，加入了不滿的選民陣營。理查德投給了自由黨人加里·約翰遜。珍妮則投了空白票。

“我們都在談論這個問題，但政客們卻沒有。他們的日程上并沒有幫助公民存錢這項計劃，”珍妮說，“我們是被遺忘的人。”

“有這份工作就是福氣”

德弗夫婦第一次開著大約10米長Star 房車上路時，珍妮剛滿65歲。從那時起，他們先后在懷俄明州和賓夕法尼亞州工作過，現在來到了緬因州。除了每小時10美元的薪水之外，這對夫婦每年領2.2萬美元的社保，這個金額多年來從未漲過，而醫保和其他費用卻一直在上漲。

最近的一個星期五，德弗夫婦在他們的房車上一起吃午飯，理查德的格子襯衫和背帶褲由于割干草弄得滿是灰塵。珍妮一上午都在營地辦公室前臺工作，為來訪人員做登記，同時還出售防蟲噴霧、棉花糖和其他露營必需品。

像往常一樣，她比規定的工作時間早到半個小時，確保第一個客戶到來時一切已整潔就緒。她穿著白色運動鞋，心情很愉悅，羞于談論她的老年斑和關節炎。“有這份工作就是福氣。”她說。

美國總統特朗普比珍妮小一歲。珍妮說：“他的錢多到我們難以想象。”她覺得他可能會“留一大筆錢給他的孩子們”——理查德和珍妮相信，新一代的美國富人很可能是一出生就家財萬貫。

1960年，約翰·肯尼迪和理查德·尼克松競爭總統之位時，理查德開始修葺他們的家園，珍妮在印第安納州南部臨近肯塔基州界的一家雜貨店做飲料。后來，他們賣起了建材，而后又開了一家小店，販賣西部主題的小物件。

他們養育了兩個孩子，生活得很不錯，但從來存不下錢。他們工作了一輩子，卻只在印第安納州有一個小型的移動房屋、幾個額度很低的人壽保險和5000美元的存款。

即使這樣，德弗夫婦可能比很多美國人的情況都要好。五分之一的美國人沒有存款，幾百萬美國人退休時銀行賬戶里沒有一分錢。根據一份2015年的報告，近30%的55歲以上的美國家庭沒有養老金和退休金。

華爾街的印鈔機

盡管大多數美國人沒有做好退休的準備，但富有的老年人的狀態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好。據統計，在65歲以上的美國老人中，20%最富裕的人的退休賬戶上擁有幾乎全美25萬億美元的退休金。endprint

美國的雇主們已經逐漸從傳統的養老金計劃轉移到401（k）計劃。那些賬戶最適合富人，他們不但有額外的現金可以投資，在職期間還可以利用401（k）的收入來避稅。

金融知識匱乏的人通常難以理解401（k）。幾百萬人選擇不購買，或只買少量，或者在錯誤的時間退出，然后被收取高額費用。

即使是退休后有存款的人也經常面臨嚴峻的形勢：根據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的統計，在55至64歲有退休賬戶的美國人中，中位價值賬戶才超過12萬美元。于是，很多老人不得不預測他們可以活多久，并相應地為剩余壽命做預算，因為他們知道一個大的身體問題或者療養院一年的費用就可以耗盡積蓄。

這個系統一直是華爾街的印鈔機。根據波士頓學院退休研究中心的數據，管理退休賬戶的經紀人和保險公司去年的收入大約為330億美元。

勞動力經濟學家吉拉杜奇任教于紐約新學院，他表示，與舊的公司養老金制度相比，新的退休制度并不適合美國人的平均水平。“就好比，過去我們的牙齒有毛病可以去找牙醫，而現在我們只能自己拔牙。”她說。

“我們只能靠自己了”

64歲的喬安娜·莫爾納爾和她62歲的丈夫馬克離德弗夫婦只有幾英里，他們也住房車，并在另一個營地工作。喬安娜在康涅狄格州費爾菲爾德市的一家日間護理公司做了21年經理。她說她定期往401（k）賬戶存錢，賬戶金額一度超過4萬美元。 但在2008年她離開公司時，儲值降到了2000美元。

由于喬安娜的退休賬戶在2008年金融危機中遭受了進一步打擊，莫爾納爾夫婦出售了馬克在一家公司的股份和位于康涅狄格州的房產，那家公司已經失去了價值，而市值下跌的房產卻需要承擔越來越高的房產稅。

像德弗夫婦一樣，對于美國老年人的養老問題似乎沒有排上白宮的議程，莫爾納爾夫婦也十分沮喪。

去年，當他們聽到特朗普在競選演講中承諾幫助“被遺忘的人”時，莫爾納爾夫婦變得樂觀起來。像大多數老選民一樣，喬安為特朗普投了贊成票。她認為，也許這個局外人能解決她最關心的的問題。

然而，特朗普當上總統后，時間一天一天過去，他們的希望也一天比一天渺茫了。

“我們拭目以待。我現在有點擔心，”喬安娜說，“我只是覺得他不會像自己所說的那樣幫助底層人民。”

“富人幫助富人，我們最終還是得靠自己，”馬克一邊說一邊有條不紊地將170個新的野餐桌中的一個拴好。

“忘掉政府吧。它本應代表‘我們”，他說，“但我們只能靠自己了。你必須自謀出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