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語言研究的大范疇中,各類語言事實都需要運用一定的概念作為描述工具,在研究前能夠明確某一研究對象所涉及的語言概念,是保證可以繼續闡述理論的大前提。一直以來,學術界圍繞詞義構成以及褒貶義詞的界定所運用的各種相關概念有很多交叉和重復,因此,本文旨在對其進行區分、闡述和定位,希望有助于理清研究脈絡,推進相關研究的步伐。
關鍵詞:感性意義;理性意義;褒貶意義
作者簡介:李雨萌(1993.2-),女,漢族,河北省沙河市人,河北大學文學院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專業在讀碩士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H13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29--03
1、“理性/感性意義”及其相關概念
《普通語言學教程》在序言中就提出“注意這里我們定義的是事物而不是詞語;這些定義不會因為某些在不同語言中有多重含義的含混不清的詞語而受到威脅……這就是為什么對詞語下任何定義都是徒勞;在給事物下定義時從詞語開始并非好辦法。”因此,我們在對一些概念進行定位時,應著重在于解釋該術語所概括的語言事實,而非術語本身,才能有利于后續的闡述。
1.1理性特征與感性特征
在《洪堡特語言哲學文集》(姚小平譯)中,幾乎篇篇都涉及到“語言的客觀性與主觀性”“人的理性認識和感性認識”等一些和思維、語言之間都密不可分的語言哲學內容。如“個人對事物的看法影響了詞的形成,這種影響如果一直葆有活力,也會進而施及詞所喚起的事物映像。” 這句話是在說,人在通過大腦去認識事物并為這個認識的思維成果去命名、造詞的時候,都不可避免地帶有自己的主觀認識和感性認識,從而形成對這個事物的“看法”;當這個“詞”原初的主觀痕跡逐漸在語言使用中固化,在對感性認識的加工中運用抽象思維復現,從而“葆有活力”時,這個“詞”所能代表的這類事物及其特性就發展成為一種客觀的理性的認識,即“進而施及詞所喚起的事物映像”。因而,我們不得不承認,語言中的任一要素或符號無不同時帶有理性特征和感性特征,這并不取決于語言本身,而是取決于思維與語言規律。
由此可知,語言中的理性特征和感性特征,同思維中的理性認識和感性認識是相互對應的兩對概念。語言符號中的理性特征反映著人腦對世界的理性認識,同樣語言符號中的感性特征反映著人腦對世界的感性認識。我們都知道,褒、貶義詞在詞匯學中,主要屬于有關詞義的研究范疇,詞義的載體是語言符號,而每個單一的語言符號都屬于整個語言系統的一部分,每一部分都具有整體的理性特征與感性特征相融合的性質。這種融合恰恰體現在詞的“任意性”理論和詞的“理據性”理論(詳見王艾錄的《漢語內部形式研究》)的對立與統一中。所以,任何試圖完全分離語言符號及其符號內涵的理性特征與感性特征的做法都將陷于一種困境。
1.2“理性/感性意義”同類概念區分
周薦(1993)在《詞的表達色彩的性質和類別》中,認為“語言中詞的意義,從其功能上看,可以分為詞匯意義和語法意義;從其在語義系統中所處的地位看,又可分為理性意義和感性意義。籠而統之地把詞義分為詞的詞匯意義、語法意義和色彩意義三個部分,易使人把從不同的角度為詞劃分的類別搞混。”且先不說詞匯意義、語法意義和色彩意義,我們先來看看這對概念——理性意義與感性意義。
首先,“理性意義和感性意義”同“理性特征和感性特征”是一回事嗎?答案是否定的。上文已經明確指出,作為語言要素之一的詞,無不同時具備理性特征和感性特征,這是由人的思維規律所決定的。但并不是每個詞都同時具備理性意義和感性意義,因為正如上文所說,很多語言要素的“感性痕跡”已經隨著該語言符號的使用,固化為一種抽象的約定俗成的概括,從而顯現為一種概念化的理性意義。此時的理性意義更像是詞的概念義,而概念義屬于詞義的一部分,所以概念義含有語言符號固有的理性特征與感性特征,也意味著理性意義也含有語言符號的理性特征與感性特征。而與理性意義相對應的感性意義常常被人稱為“非概念義”“附加義”或“附屬義”,所以這里的“感性意義”雖然不影響詞義的核心——概念義,但感性意義同樣屬于詞義的一部分,也同樣具有語言符號的理性特征與感性特征,成為我們眼中渲染語詞、增強表達力度的“詞的色彩”。
其次,“理性意義和感性意義”同“概念意義和附屬意義”差不多是相對應的兩對概念。對此我們吸取以下兩家的闡述:第一,關于理性意義/概念意義——“詞的概念義不僅反映人們對詞所指對象的屬性的認識,同時也反映著人們對詞所指對象的范圍的認識。因為從哲學理論上講,任何事物都是質與量的統一所以人們對于詞所指對象的反映也一定是質與量相統一的。比方‘桌子一詞,它在反映所指對象是‘家具,上有平面,下有支柱,能在上面放東西或做事情的同時,也就反映著哪些是桌子,而哪些不是桌子這種對象范圍的認識。”第二,關于感性意義/附屬意義——“詞的各種附屬色彩,也叫詞的附屬義。應該指出,‘附屬義的‘義同‘概念義的‘義意思不同。概念義的‘義是:1)詞所標志的客觀事物的一般本質特點的反映,各個詞的概念義有千差萬別的內容;2)有特定的語音形式同它聯系。附屬義的‘義:1)反映的不是詞標志的客觀事物的一般本質特點,只是表明運用者的主觀態度感情或詞運用的交際場合(不考慮形象色彩),詞的附屬義之分幾個重要類型;2)它附著于概念義從而與一定的語音形式相聯系,附屬義本身一般沒有特定的語音形式同它聯系。”
最后,上文提到我們對語言事實的定義不能糾結在術語的定義上,所以,為了簡化繁復的概念與術語,再結合各家的觀點,我們暫且將這些概念試做如下分析(圖1):
(圖一)
2、“褒/貶意義”的相關概念定位
在上文我們本著盡量去定位語言事實,避免解釋術語詞本身的原則,大致闡述了詞義的詞匯意義的構成,從而明確概念義(理性義)和附屬義(感性義)這兩者同語言符號的理性特征與感性特征的不同、分清感情義和感情色彩義的本質區別,為接下來的褒貶義詞的定位奠定基礎。endprint
2.1理性的褒貶義和感性的褒貶義
為了題目的對稱,本文暫用了“理性的褒貶義”和“感性的褒貶義”,實際上就是上文提到的屬于感情意義范疇的褒貶義和屬于色彩意義范疇的褒貶義色彩。之所以要區分開褒貶義詞和帶有褒貶義色彩的詞,也是因為二者的確分屬理性意義和感性意義。這個問題,也有很多人認同,如劉靜園(2009)就指出“褒貶詞”這一術語實際上包括了兩類詞——“一類是‘褒義詞或‘貶義詞(與傳統提法內涵不同),這類詞基義、陪義中都含有褒貶傾向,比如‘骯臟、靈巧、謾罵、鼓勵等等;另一類是‘帶褒義色彩的詞或‘帶貶義色彩的詞,這類詞僅陪義中含有褒貶義色彩,比如‘嘴臉、小人、上臺、滲入等。”而他所說的“基義”與“陪義”其實也就是概念義和附屬義。
但是,在考量帶有褒貶義色彩的詞的時候還有一個關鍵,就是注意不要和言語的褒貶義混淆。本文認為區分二者的重要手段之一,就是看這個詞的語素意義和慣用搭配。如果只看語素意義不看慣用搭配,很可能發現不了這個詞是否帶有褒貶色彩,畢竟“色彩”并不影響詞義的核心,如“上臺”這個詞,從語素意義上看幾乎看不到任何褒貶義的痕跡;如果只看慣用搭配不看語素意義,很容易誤把言語的褒貶義看成帶有褒貶義色彩的詞,比如“悉聽尊便”這個詞,先不追溯這個詞的來源,就共時層面來說,放在不同的語境里就有不同的意思:
a有的名勝古跡,風摧雨蝕,斑駁陸離,一副衰敗破落的樣子,卻敝帚自珍,門票高得驚人,觀光者愛來不來悉聽尊便。
——當代\報刊\1994年報刊精選
b “昨天還差一點點,今晚好好干到最后階段吧!”
“好哇,悉聽尊便。”直子吃吃她笑。
——當代\翻譯作品\文學\挪威的森林
說到底,“悉聽尊便”的意思就是“一切聽憑您的意愿”“隨您的便”這個意思,可是很多語境中的“隨您的便”并不都是一種“褒義”,有時又是一種有意的“嘲諷”,而且這種用法還非常常見,所以我們不能因為這種含有嘲諷義的用法很常用就忽視它原本的語素意義,誤把言語的褒貶義當成這個詞的褒貶義色彩。至于,如何具體從語素意義和慣用搭配入手,正確分析詞的理性褒貶義和感性褒貶義,我們將在第二章節逐漸展開。
2.2褒貶意義和褒貶義詞
上文的劉靜園(2009)指出了“褒貶義詞和帶褒貶義色彩的詞”,那么到底什么是褒貶義詞呢?傳統的現代漢語教材,修辭學詞典、詞匯學和語義學著作及有關論文都有明確論述。如:
“有些詞表明說話人對有關事物的贊許、褒揚的感情,這就是詞義中的褒義色彩,這樣的詞稱做褒義詞。有些詞表明說話人對有關事物的厭惡、貶斥的感情,這就是詞義中的貶義色彩,這樣的詞叫做貶義詞。”(黃伯榮,廖序東1991)
“帶有喜愛、贊美等感情色彩的詞語,是褒義詞;帶有貶斥、厭惡等感情色彩的詞語,是貶義詞。”(王德春1987)
“一般所謂褒貶詞,實際上指的應是具有評價色彩的詞語以及帶褒貶感情色彩的詞語。帶好感的評價色彩和有褒的感情色彩的詞語,合起來,是褒義詞語;帶相反的評價色彩或感情色彩的,是貶義詞語。”(劉叔新1990)
“詞的概念義一般能影響詞的感情色彩。詞意為肯定的,感情色彩為褒,詞意為否定的,感情色彩為貶。”(符淮青1985)
以上的這些觀點,既有模糊的地方又有一致的地方。上文我們已經表明褒貶意義有理性與感性之分,正如有概念義與色彩義之分一樣。那么,問題的關鍵在于,并不能單純地說——含有理性褒貶意義的詞是褒貶詞,含有感性褒貶意義的詞是帶有褒貶色彩的詞。因為,褒貶色彩屬于感性意義,感性意義常常附屬于理性意義的,也就是說具有理性褒貶意義的褒貶詞,往往也會附帶感性意義的褒貶色彩,即進一步明確了上文的“褒貶詞”是同時具備理性的褒貶意義和附屬的褒貶色彩的;反之,理性意義沒有褒貶意義的詞卻成為了習用的帶有了褒貶色彩的詞,這樣的詞是純褒貶色彩詞,即進一步明確了上文的“帶有褒貶色彩的詞”實際上是只帶有褒貶色彩而理性意義上并無褒貶意義的純褒貶色彩詞。為了清晰可見我們作(圖2)如下(本文的褒貶義詞就是同時具備褒貶意義和褒貶色彩的詞;純褒貶色彩詞則只具有褒貶色彩):
(圖2)
3、關于色彩意義與感情意義
一直以來,對“色彩”一詞的真正含義,一直都是模糊又神秘的。既然將詞義的某種語言事實定義為“色彩”,且先不說是誰第一個使用了這個術語,我們第一次認識這個概念的時候,就知道當各個飽含“色彩”的詞匯恰如其分地出現在文章中,這篇文章就顯得熠熠生輝、鮮明有力。就像我們對詩歌進行賞析時,也會不斷使用“渲染意境”“詩中有畫”“白描”“立體”“視覺沖擊”等美術相關用語來描述語言的運用一樣,詞的“色彩”概念也給人一種渲染語詞的即視感。關于表達色彩性質的認識大致有兩個階段:
第一階段已有初步成型的認識,從 60年代,高名凱、石安石《語言學概論》(1963):“詞義中還可以有附加于理性意義之上的某種色彩,即一般所說的形象色彩、感情色彩、風格色彩等”;到70年代,李行健、劉叔新:“不少詞義除了事物對象的抽象反應之外,還含有感情意味和形象性等成分……這些意義成分都是依附于抽象意義的表達色彩”“詞義都必然有對事物的抽象反映,卻不一定有表達色彩……表達色彩作為感性的意義成分,相對來說較為次要,它依存于理性意義”;再到徐志民(1980):“詞的感情色彩正是伴隨著某種詞義產生的一種補充方式”等。
第二階段繼續深入,到了90年代,葛本儀、劉叔新、周薦、楊振蘭、符淮青等又做了進一步研究,其中,周薦(1993)《詞的表達色彩的性質和類別》不同意葛本儀的“把詞義分為詞的詞匯意義、語法意義和色彩意義三個部分”,認為這樣易使人把從不同的角度為詞劃分的類別搞混。并且“表達色彩自身不構成義位和詞位”“詞反映客觀對象主要是憑借理性意義,表達色彩只是隨附性的意義成分”。還有很多人認同劉叔新的(1990)《漢語描寫詞匯學》里的將表達色彩分出不限于褒貶的更多類別。
總之,關于“色彩意義”的概念,各家雖具體描述各有不同,但總有共同的認識,那就是如圖1所示的,屬于感性意義、附屬意義的范疇,是不影響詞的概念義也就是理性意義的。
至于“感情意義”,我們可以將之描述成和感情有關的意義,而負載感情意義的詞匯,當然有著表達感情意義的概念,和附屬于理性意義的感情色彩中的色彩意義有著本質上的不同。而且不必說人類的感情有多么復雜,就算是再籠統地進行分類,也絕不可能只有褒貶這兩個方面。更不能簡單地認為“好詞”就是褒義的,“壞詞”就是貶義的,對語言事實進行這樣的分類既沒有范圍,也沒有意義。正是由于很對人對“感情意義”和“色彩意義”的概念認識不清,或者只想用簡單的好詞與壞詞的標準來分類,才出現了像“喜歡”“憎恨”是不是褒貶義詞這類的紛爭。
4、小結
通過文中的兩個圖表,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詞的“理性意義”和“感性意義”是一對相互對應又相互聯系的一組概念,它們屬于詞匯意義的一部分,對詞的褒貶意義有重要的影響。雖然學術界在這些術語定義下一直存在紛爭,但是我們仍舊可以在梳理的過程中發現最接近客觀事實的語言規律,這是我們做研究前非常必要的準備工作。
參考文獻:
[1][瑞]費爾迪南·德·索緒爾.普通語言學教程(劉麗譯)[M].九州出版社,2007.01.
[2]姚小平.洪堡特語言哲學文集[C].湖南教育出版社,2001.
[3]周薦.詞的表達色彩的性質和類別[J].天津社會科學,1993:06.
[4]劉桂芳.詞義構成略說[J].沈陽師范學院學報(社科版),1995:04.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