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塔
一切事物都有最美好的時光,西格瑪圖片社也有。
這也可以說是新聞攝影的黃金時代。二戰(zhàn)后到1990年代末的幾十年中,得益于經濟的繁榮、出版業(yè)的發(fā)展,媒體資金充足,有能力聘請大量攝影師用圖片傳播世界上每日發(fā)生的重大新聞。那時,圖片爆炸的網絡時代還未到來,新聞攝影一片繁榮。
在當時,圖片社是攝影師與出版業(yè)之間一個重要的“中間人”,它們的形式也并非像現在的一些商業(yè)圖片庫,憑借著龐大的數量成為巨形“圖片沃爾瑪”。那陣的圖片庫一般都是中小型企業(yè),由大批有性格的攝影師組成,特色鮮明。回想一下當年法國的四大圖片社:馬格南、希帕、伽馬以及西格瑪,整個新聞攝影黃金時代的大師都與它們緊密相連。
正是這些出色圖片社的相繼出現,逐漸磨合出一套涉及圖片拍攝、圖片版權以及保護攝影師利益等方面的行業(yè)標準。也正是它們之間的激烈競爭,讓新聞攝影在幾十年間一次次實現突破,成為新聞業(yè)發(fā)展的主力引擎,也讓新聞報道的決策流程變得更迅速有效。

然而如今,這些帶有歐洲攝影傳統的圖片社基本已消失在公眾視野中。
西格瑪也難逃如此命運。在被商業(yè)圖片庫Corbis收購以后,其創(chuàng)始人立即被開除,攝影師也逐步被全部清退。因為版權問題和官司纏身,目前西格瑪的庫房里躺著7000多位攝影師的照片,而其中能見天日的不過其中900多位的作品,大部分攝影師的照片被封鎖了近10年。
那些攝影師們冒著生命危險所拍攝的照片,那些經典的歷史瞬間,成為了商業(yè)收購失敗的陪葬品。
西格瑪,如何誕生?
它的歷史要追溯到1973年的春天。
1966年11月,法國的四位攝影師——“新聞及電影攝影記者國家聯合會”(ANJRPC)主席喬治·理查德(Georges Richard)、《費加羅報》(Figaro)攝影師休伯特·亨羅特(Hubert Henrotte)、《法國星期日》(France Dimanche)的雨果·瓦薩爾(Hugues Vassal)和讓·拉泰斯(Jean Lattès)正式成立了一家名為伽馬(Gamma)的圖片社。伽馬圖片社成立7年后的那一年,內部出現了嚴重分化。
1973 年5月11日,休伯特·亨羅特和圍繞在他身邊的一行30人離開伽馬圖片社,成立新的圖片社西格瑪。團隊是完整的,他們有豐富的從業(yè)經驗,擁有行業(yè)內最優(yōu)秀的攝影師、沖印師,還有最優(yōu)秀的檔案員,每個人都是頂尖高手。只不過,他們重新開始的資金一分也沒有。
大家從零開始。第一代“西格瑪人”有著“獅子般的胃口”,而且只信奉一條法則:每天創(chuàng)造奇跡。
最迫切的任務,就是趕緊籌集到一筆錢,開始報道、出版,發(fā)第一筆工資……這樣的緊迫感對休伯特和西格瑪來說一直存在。每位攝影師都野心勃勃,力爭第一時間獲得資訊、第一時間趕赴現場,更重要的是第一時間見諸報端——要比伽馬快,比希帕快。
在圖片社成立同時,攝影師就開始工作,莫妮克·古茨耐特佐夫(Monique Kouznetzoff)和萊昂納德·德雷米(Léonard de Raemy)搭檔拍攝了出席戛納電影節(jié)的查爾斯·布朗森(Charles Bronson)。這張照片也是西格瑪的第一次報道,編號100001。從此,西格瑪圖片社的獨家和突發(fā)新聞報道源源不斷。

搜索“西格瑪”這個關鍵詞,你可以看到過去二三十年人類史上絕大多數值得銘記的歷史事件。亨利·布洛(Henri Bureau)報道中東戰(zhàn)爭的爆發(fā);西爾凡·朱利安(Sylvain Julienne)身陷智利皮諾切特的軍事政變;碧姬·芭鐸(Brigitte Bardot)在浮冰上和幼年海豹的瘋狂合照;阿蘭·德賈恩(Alain Dejean)向世界揭露了“船民”的悲慘生活;希阿尼·奇安桑蒂(Gianni Giansanti)獨家近距離跟拍歷史上最受歡迎的教宗——若望—保祿二世(Jean-Paul II);詹姆斯·安丹森(James Andanson)將明星和皇室朋友們暫“擱置”在一邊,前往中國拍攝了那張前衛(wèi)經典照片:一個中國小男孩在長城上啜著可口可樂;帕特里克·羅伯特(Patrick Robert)冒著生命危險,揭露利比里亞種族屠殺的暴行;帕特里克·肖威爾(Patrick Chauvel)因為在尼加拉瓜拍攝大主教若梅若(Mgr Romero)葬禮期間的大屠殺而獲得荷賽獎。
這些著名的記者,其中不少人是大難不死,成功地死里逃生上百回。從黎巴嫩到車臣、從越南到安哥拉、從莫桑比克到伊朗,針對大型新聞事件的報道成為了西格瑪圖片社最閃耀的櫥窗,這也成就了西格瑪。
搶最難的新聞,成為最有價值的那一個
圖片社之間的競爭異常激烈,競爭的焦點則是拍攝難度和速度。
1974年,在乍得提貝斯提山(Tibesti),西格瑪和伽馬圖片社間的競爭達到了高潮。那時,乍得反對派首領侯賽因·哈布雷(Hissène Habré)威脅要將法國人質弗朗索瓦茲·克洛斯特(Fran·oise Claustre)處決。伽馬圖片社的攝影師拍攝了一張反映這個新聞事件的照片,并讓當時的法國政府在對待乍得的態(tài)度上遭到國內反對黨詬病。
為了蓋住伽馬的風頭,西格瑪聯合法國電臺RTL、《費加羅報》一起前往乍得,試圖營救法國人質克洛斯特,并進行秘密報道。可惜行動消息遭到泄露,時任法國總理的雅克·希拉克(Jacuqes Chirac)阻止了行動,并由法國政府出面與乍得交涉人質問題。不過,西格瑪還是獲得了當年最震撼的獨家報道:反對派首領侯賽因·哈布雷向西方世界發(fā)出的第一份宣言。endprint
除了難度,速度也是西格瑪一直所追求的。1981年,查爾斯和戴安娜王妃舉行盛大婚禮時,西格瑪因為人手有限,只能派遣一組人員前往倫敦進行拍攝,新聞組和人物組攝影師只能合二為一。西格瑪的攝影師亨利·布洛(Henri Bureau)出色地組織了攝影師團隊跟拍婚禮的全程。他還派了一個摩托車手,專門收集膠片。而編輯莫妮克·古茨耐特佐夫(Monique Kouznetzoff)則在最短時間內在當地的暗房完成這一大批照片的沖印和編輯。
“在返回巴黎的飛機上,我們又趕著制作副本發(fā)往不同的國家。跟我們坐在同一排座位的,是伽馬的雷蒙·德帕東(Raymond Depardon),他帶著沒沖洗的膠卷。我們對視了一眼,一切都明了了。”事后莫妮克回憶說,“提前、搶發(fā),在類似事件的報道中至關重要,這也成為了我們的優(yōu)勢所在。”
西格瑪的革新與衰落
當年西格瑪成功的另一個原因,是休伯特·亨羅特一直堅持使用先進科技。他頗具遠見,連續(xù)進行了兩場革新。
第一場革新是信息化。1977 年開始,西格瑪成為首家進行信息化的圖片社。對于圖片社來說,這是一項了不起的進步,能夠在數百萬張圖片中,快速確定、分類并定位每張圖片。這對于經常需要緊急出版的報紙和雜志來說,無疑提高了效率;對圖片社來說,也保證了其管理和其他活動的安全性。

第二場革新是圖片數字傳輸。西格瑪攝影師首次實現銀鹽膠片圖像的數字化傳送。1991年1月17日,海灣戰(zhàn)爭爆發(fā)期間,雅克·郎之萬(Jacques Langevin)在隨身攜帶的沖印手提箱中洗好照片,通過內嵌的拋物面天線實現了照片的衛(wèi)星傳播。
此外,西格瑪還有一項未完成的革新——圖庫的數字化。在數碼時代剛剛到來之際,西格瑪就敏銳地意識到媒介形式的轉變,并決定將每天拍攝的照片數字化,同時將之前幾年拍攝的所有照片數字化,以便客戶直接獲取。但這也必須花費很多資金。
休伯特·亨羅特并沒有別的選擇,他必須找到資金支持。可由于決策上的失誤,其所選擇的投資人并不了解新聞攝影行業(yè),以及這些攝影師經歷幾十年所積累的熱情與榮譽,過于簡單地將之視為一個普通的公司。


由于經營上的失敗,西格瑪的負債越來越多。1988年,因為擁有絕對多數股份,圖片社的新老板上任就解雇了休伯特和莫妮克。圖片社又經歷了慘淡經營后,微軟創(chuàng)始人比爾·蓋茨通過旗下子公司Corbis在1999年完成了對西格瑪的收購。這位全球首富一點點將圖片社變成了一個簡單的圖庫。
幾經易主,這個曾經“星光熠熠”的西格瑪,畫上了自己的終止符。
或許,除了經營的失誤,小型圖片庫的終結也是時代轉變的注腳之一。今天,紙媒已變得蒼白無力,沒有足夠的資金來承擔過去那種題材廣泛、生動全面的報道。平面媒體的發(fā)行量一落千丈,而新形式的數字媒體在收益、版權等難題上也還在不斷探索。

然而,放眼歷史,西格瑪的光輝依然閃耀,法國戰(zhàn)地攝影師米歇爾·賽邦(Michel Setboun)和女記者瑪麗·庫贊(Marie Cousin)一起,重啟了部分西格瑪的圖片檔案,精選80幅攝影作品回顧40年來世界的動蕩、革新與發(fā)展,集結成《四十年新聞攝影 西格瑪時代》一書,讓我們有機會能重溫那些激動人心的時刻,并回顧40年來新聞攝影的繁榮和衰退。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