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國江小小說三題

許國江

一張白卷

林 老師在批閱期中語文試卷的時候，發現 有一張試卷除了填寫了班級、姓名、學號而外，竟不著一字。林老師萬萬沒有想到交這張白卷的竟是班上的語文課代表王峰。王峰是一位優秀學生，平時語文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他怎么會交白卷呢？林老師感到驚詫莫名。她翻了翻卷子，發現試卷的末頁空白處寫了一封信。林老師微微一愣，便急切讀起信來。

尊敬的林老師：

您好！當您看到這張試卷的時候，一定感到很奇怪，這個您平時比較器重的學生，堂堂的語文課代表，怎么會交一張白卷呢？林老師，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把事情的經過，如實地告訴您。

那天放晚學以后，我捧著全班同學的作文本到您辦公室，發現您的辦公桌上有一份語文試卷。我出于好奇或者說經不住誘惑，就拿起試卷認真地看起來。當時辦公室沒有一個老師，我得以獨自一人很從容地思考著每一道題目的答案。看完這份試卷，我像剛剛做了賊似的，離開辦公室。幾天來，我一直感到忐忑不安，后悔不迭。有好幾次我想把這件事告訴您。可是，我沒有勇氣。我存在著一種僥幸心理，覺得期中考試未必就考我偷看過的這張試卷。昨天考試的時候，我惴惴不安地接過監考老師發下的卷子，瀏覽了一遍，發現試卷的內容與我看過的那張試卷完全相同。我頓時傻了眼。我想，我的行為已構成了作弊，是學校紀律所不容許的。我想，這件事除了我自己沒有第二個人知道，我可以把它永久地塵封在心靈深處。然而，我覺得如果這樣，我會更加痛苦。我不能弄虛作假，自欺欺人，于是決定向您交一張白卷，請給我記個“0”分。

我用考試時間，給您寫了這封信。我向您表示懺悔，并請求老師在批評、教育甚至處分我的同時，給我一個改正錯誤、彌補過失的機會。

林老師，我辜負了您的厚望，您能原諒我嗎？

學生 王峰

×月×日

讀完這封信后，林老師感慨萬千，心情很不平靜。她從這封信的字里行間，發現了一個孩子的誠實和純真。手上的這張白卷，在她眼前幻成了一張天真無邪的面龐，一雙閃動著光亮，充滿自責、愧疚和悔恨的眼睛。她想，由于自己的一時疏忽，竟使一個孩子無意之中背上了包袱，使他那純結的心靈，無端地蒙上了一層陰影。她想，王峰交給自己的僅僅是一張白卷嗎？我難道真的給他記個“0”分嗎？不！她決定立馬找王峰同學個別談話……

一雙解放鞋

村 里有幾百戶人家，在外面做生意、當工 頭，發了財的不少，當干部的也有，然而，當上局長的只有馬長春一人，鄉親們每每談起他，往往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種自豪感。

村里出了一名局長，村里就常有人跑到市里找局長辦事，比如打工、上學、做生意、遷戶口等等。不少時候，人們怕局長不給面子，就找他的父親老馬出面。

劉二是馬長春家的老鄰居，兩家是世交，關系一直很好，劉二是看著馬長春長大的，前年長春結婚，劉二被請去坐了首席，去年長春買了一套房子，裝修期間，老馬讓劉二一起去幫忙張羅料理了好幾天。最近，劉二有件事，想請長春幫幫忙。二嬸要他跟老馬講一講，請他一起到城里去一趟。劉二說：“我跟長春誰跟誰。憑我的老面子，這點小事還辦不成？”

星期天，劉二進了城，到了馬長春家門口，按響了門鈴，開門的是長春的媳婦桂芬。見是劉二，桂芬說：“什么風把二叔給吹來啦？”劉二說：“有點兒小事，順便來看看你們。”劉二剛要邁進門，卻被桂芬擋住了。桂芬說：“二叔，換鞋。”劉二見門內有兩雙毛茸茸的新拖鞋，蹬掉自己那雙沾著鄉村小道上的泥土和草屑的解放鞋，準備穿上。桂芬連忙阻止說：“二叔，穿這個。”她隨手打開設在門旁邊的鞋柜，取出一雙塑料拖鞋，扔在劉二腳下。劉二低頭看了一眼，二話沒說，穿上鞋，走進客廳。桂芬讓他先坐會兒，說長春在外面有事，很快就會回來。劉二剛坐定，就見桂芬不停地嗅著鼻子說：“哪里來的臭味？怪難聞的。”劉二一怔，也嗅了嗅鼻子，沒有感覺到什么。桂芬說：“二叔，是從你的鞋子里發出來的，你有腳臭是不是？”劉二沒說有，也沒說沒有，他站起身來，走到門口，彎腰拾起那雙解放鞋，準備把它放進鞋柜。桂芬見狀，立馬過來阻止道：“二叔，這鞋不能放進鞋柜，腳氣這東西傳染起來不得了。”劉二并沒有腳氣，既然人家這么說了，他當然自覺，也不分辯，開了門，將鞋子放到了門外。

劉二重新回到客廳，見桂芬在廚房里忙個不停，就說：“你別忙，我不在這兒吃飯，見到長春，談過事就走。”桂芬說：“長春約幾個朋友來聚聚，要我準備準備，二叔，你也別忙回去，留下一起吃個飯嘛。”劉二聽罷，才知自己自作多情，感到好笑。他說：“我肯定不在這兒吃飯，我還要趕回家有事呢。”桂芬沒再說挽留的話，她讓劉二稍坐，說把垃圾扔了就來。劉二說：“讓我去吧。”桂芬說：“不用，不用，垃圾的通道就在樓梯旁邊，很方便。”桂芬回來的時候，對劉二說：“二叔，等一會兒有朋友來，我看你那雙鞋放在門口不太好，你……”桂芬欲言又止。劉二不由自主地顫動了一下，抬頭看了她一眼，連忙說：“噢，噢，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劉二想，今非昔比，自己不識時務，來得真不是時候，而且根本就不應該來。他站起身來，走出大門，穿上自己那雙沒地方可放的解放鞋，連招呼也沒打一聲，就徑自離開了。

關于晚飯問題的討論

老 吳局長已有好長一段時間不主持召開 會議了，這天吃罷晚飯，他要大家別走，說是要開個家庭會議。

吳局長家五口人，老夫婦倆、兒子和兒媳婦，還有一個未出嫁的女兒玲玲。人口不算多，但也不少。兩代人住在一起，平平安安，日子過得舒舒坦坦。近日來，因為晚飯問題，產生了一些分歧，從安定團結考慮，老局長決定開個家庭會議，統一一下思想。

“每天的晚飯這一餐到底是吃飯好，還是吃粥好呢？”老局長要大家暢所欲言，各抒己見。

玲玲首先發言。她說：“這還用討論？晚飯吃粥，是咱家的光榮傳統。老爸你以前不也常說，晚上喝碗稀飯舒服嘛。”

老吳局長說：“我啥時說過這話？”

老伴說：“你說過，你忘了。那時你還在一線，晚上很少回家吃晚飯。偶爾回來，我辛辛苦苦地為你炒兩個菜，開一瓶酒，讓你小樂一下，你總不見情，常皺著眉頭說，拿開拿開，這些我早吃膩了，還是換換口味，喝碗稀飯舒服。”

老吳局長笑道：“那是陳年舊話了，彼一時，此一時。”他拍拍自己的肚皮說，“這里面的油水早熬光了。”

兒媳婦說：“爸，報紙上常講，一天三頓，早上要吃好，中午要吃飽，晚上要吃少。晚上吃粥對身體有好處。”

“嫂子說得對，晚上吃粥，不僅能減輕腸胃負擔，而且還會使皮膚潤澤，不用刻意減肥就能保持身材苗條。”玲玲說罷，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老吳局長說：“玲玲就是喜歡片面地看問題，實踐告訴我，晚上喝粥也有弊端。一是缺少營養，肚子容易餓，有礙健康；二是夜里小便次數多，影響睡眠；三是起夜爬上爬下，容易著涼，會引起感冒；四是……總而言之，我覺得還是吃飯好。你們想過沒有，炒兩個菜，燒一碗湯，咪幾口小酒，能讓你一覺睡到天亮，多舒服！”

玲玲不同意爸爸的意見。吳老局長讓兒子說說。兒子在一家大型企業工作，跟老吳局長當年一樣，平時忙于各種應酬，在外面好的吃多了，回到家中，也希望喝口粥。因此，兒子也不贊成爸爸的意見。

老吳局長孤立無援，便把目光投向了老伴。老伴說：“都別爭了，依我看，實行一家兩制，飯粥兩便，愛吃什么吃什么。”

玲玲笑著說：“媽就是喜歡搞調和折中！”

老吳局長正好借著梯子下臺，忙說：“一家兩制，這樣好，這樣好。”

老伴瞪了他一眼說：“還有一個附加條件，老頭子每天晚上得幫我洗碗。”

吳局長眼看新聞聯播時間已到，就說：“好，好，好，幫你洗碗。”說完，宣布散會。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