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半

想象一下,沒有互聯網的世界將會是怎樣?你可能還保留著寫書信寄托思念的傳統,不得不熬個三五天等待對方接收信件再回復,甚至路途遙遠可能會等更久,久而久之將思念熬成一種病。你可能還會去圖書館,抱著沉甸甸的紙質書一頁一頁查找自己需要的信息,為此耗費一個又一個美好的下午。你可能還會磨破嘴、跑斷腿地為朋友、家人尋找禮物,走街串巷地搜羅有新意的禮品。你可能還會每天手里握著一份報紙了解版面上報道的大事小情,有滿肚子的想法無處傾倒……
或許你根本想象不出沒有互聯網的世界,做事情會困難到什么程度。也或許你根本想都不敢想,沒有了互聯網你所生活的地球將變成一個怎樣的世界。可你要知道的是,互聯網并不是“你在或不在,我都在那里”的知心戀人,它也經歷了從無到有,從有到好的過程。而中國互聯網更是如此。這里我就要說一個與中國互聯網密切相關,卻鮮為人知的名字——
胡啟恒。
不太惹眼的國際大獎獲得者
“國際大獎”、“首位中國入選者”,看起來這是媒體非常鐘愛的報道橋段,想來是一定會引得各大媒體紛至沓來競相報道的, 而“首次”、“第一”這樣的字眼也應該是會吊起讀者的胃口,吸引他們耐心品味標題下的故事。但遺憾的是,中國自動化、信息化和互聯網專家胡啟恒入選第二批國際互聯網名人堂的報道,在她自己積極推動的中國網絡的信息海洋中,迅速被淹沒,一如當年她帶領中國團隊向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再次提出將中國網絡接入國際互聯網的要求并獲認可的消息一樣。
“Across the Great Wall we can reach every corner in the world(越過長城,走向世界)”,這是1987年中國使用互聯網經德國中轉后發向世界的第一封郵件。自那時起,嗅覺靈敏的中國科學家便思考著未來中國連接進國際互聯網的可能性。
我們深切地知道中國加入世貿組織的艱難,也一起體會了中國申奧成功是多么不易,但其實中國加入國際互聯網的談判也是一段漫長且痛苦的歷程。自1990年起,時任中國科學院副院長的胡啟恒,便與控制著國際互聯網核心骨干網的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開始了漫長的談判。她和許多中國科學家一起屢次向對方提出申請,要求將中國與國際互聯網連接在一起。但把握著核心資源的美國,根本不買賬,胡啟恒和她的同事們屢屢碰壁。
這個看來并不復雜的商談,持續了4年之久,在胡啟恒和同事們不懈的堅持和積極的游說之下,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才終于接納了中國。1994年4月20日,通過美國Sprint公司開通的一條64K的國際專線,實現了中關村地區教育與科研示范網絡與國際互聯網的全功能連接。借助這個只有64K的狹窄通道,少數人窺見了網絡世界的玄妙,并續寫了一系列的
傳奇。
書寫中國互聯網傳奇的人,我們并不陌生。他們中間有創辦中國第一家互聯網服務供應商瀛海威的女中豪杰張樹新,也有打造中國最早一批商業網站的馬云,還有歸國創業的海歸博士搜狐總裁張朝陽,他們在推動中國互聯網一步步向前發展的過程中功不可沒。很多人對這些名號也并不陌生,甚至還有人對他們所打造的互聯網帝國的傳奇故事如數家珍。當然,網民在仰視這些傳奇的帝國大廈上的明珠時,會自然而然地忽略掉大廈底部扎根泥土的地基。而在中國互聯網的發展進程中,胡啟恒便是充當了這個地基的角色。
一跳定終生
出生在北京貧苦家庭的胡啟恒,少年時代經歷了中國社會的動蕩與不安,這使她更渴望看到一個興旺發達的中國,也更期望自己在未來能為改造中國社會盡綿薄之力。而在那時,她除了積極參加進步組織尋找中國發展的方向之外,能做的也不過是用勤勉與刻苦為自己打下堅實的知識基礎,以免“書到用時方恨少”罷了。
1953年,胡啟恒從北京師大女附中高中畢業。當時,百廢待興的新中國,借助與前蘇聯的良好外交關系,向前蘇聯輸送了一批優秀的高中生繼續深造。人們總是說,機會偏愛有準備的人——胡啟恒的勤奮努力,換來一份漂亮成績單的同時,也換得了一張前往前蘇聯深造的入場券。
機會雖偏愛有準備的人,但也需要善于發現機會的眼睛和勇于把握機會的膽量。到蘇聯莫斯科化工機械學院機械系就讀之后,胡啟恒敏銳地察覺到學校開設的一個新專業——自動化。當時她對自動化的了解并不多,還以為自動化專業就是學習如何讓機器代替人工做事。對新鮮事物的興趣,對新知識的渴望,促使對自動化專業一知半解的胡啟恒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前往中國駐蘇聯大使館,要求換專業。這個決定自然對她一生的發展方向影響巨大,但誰曾想,一個在蘇聯留學的中國女學生的決定,甚至會在未來影響中國互聯網的發展進程。
“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正在興旺時期,好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上世紀50年代,毛澤東曾在訪問前蘇聯期間,在莫斯科大學面對中國留學生發表了激情昂揚的演說,其中最著名的便是上文提到的這句話。在物質匱乏的那個時代,精神食糧卻很富足。毛澤東的一句話,便鼓舞了成千上萬的年輕人,為了自己的國家和民族奮斗不息,胡啟恒也是其中之一。或者應該說,她的感受更為深刻,因為在毛澤東發表演說的那個禮堂中間的走道上,就坐著年輕的胡啟恒。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女學生,年幼時體味到了生活的艱辛,也通過努力看到了未來發展的曙光,還親耳聽到了一個國家最高元首的演講,她激動的心情是可以想象的。當然,激動之余,她也感受到了沉甸甸的歷史責任感和使命感。
灰暗中的一抹亮色
郵政分揀系統完成學業,回國工作,這是胡啟恒順理成章的發展路徑。
1963年在獲得副博士學位之后,胡啟恒回國進入了中科院自動化所工作。但正當她躊躇滿志地準備施展抱負的時候,中國開始了漫長的“文化大革命”運動,胡啟恒所主持的一系列工作都無疾而終。回憶起那段歷史時期工作的停滯不前,胡啟恒有許多的無奈,她曾在媒體的采訪中不無遺憾地表示:“這和當時社會的體制、結構都有很大的關系,如果單純地追求技術進步,而不改變這個社會的結構,國家的進步是很有限的。”雖然遺憾是胡啟恒那段時光的主旋律,但與郵政總局合作的郵政分揀機項目的成功,還是給那段低沉的旋律配上了一個漂亮的和聲。
工作的停滯,給了胡啟恒大段的空閑時間,讀書充電便成了她打發時間的主要途徑。也就是那時候,她接觸到了“模式識別”的相關信息。對新生事物的好奇,讓胡啟恒對“模式識別”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她通過大量閱讀書目發現,“模式識別”是個很有趣的研究方向,便迅速和同事開始了在這一領域的研究和探索。他們在研究中發展了識別算法、采取了新技術路線,還提升了手寫郵碼識別樣機的性能。這個小小的實驗設備面對層層測試的考驗,居然屢試不爽,讓胡啟恒和同事都十分欣喜。
而當時郵政總局正被繁重的信件分揀工作弄得滿腦門子官司,四處求助無門,這一來二去地便找到了胡啟恒。借助機器識別信件上的字或編碼實現自動分揀,這是胡啟恒團隊研制的郵政分揀系統的核心理念。而在自動化所工作的胡啟恒與郵政總局一拍即合。著手研制郵政分揀系統的日日夜夜里,胡啟恒真是忙到了“連孩子都顧不上管”的地步。雖然回想起那段時間,胡啟恒總覺得對孩子有所虧欠,但缺乏母親照顧反倒鍛煉了孩子的獨立自主能力,看到孩子有出息,胡啟恒心里也算得到了些許安慰……
與互聯網的不解之緣
1978年,我國向美國派出了第一個較高層次的科學考察團,胡啟恒有幸位列其中。為期一個月的美國考察,讓她大開眼界,特別是美國信息技術的發展給了她很多的啟發。而后,到了上世紀80年代初,胡啟恒獲得了在美國工作兩年的機會,兩年的工作和生活,讓她有了更深入的體會。美國科學研究的開放和信息資源的共享,讓胡啟恒敏銳地意識到了計算機聯網在未來可能大有可為。時間證明,胡啟恒是對的。
1992年,胡啟恒擔任中國科學院副院長時,中科院、清華大學和北京大學競標NCFC項目,即中國國家計算機與網絡設施項目(The National Computing and Networking Facility of China),最終中科院中標。牽頭組織實施這個項目的任務就落在了分管該項目的副院長胡啟恒身上。
胡啟恒有句話在互聯網行業內廣為流傳:“互聯網進入中國,不是八抬大轎抬進來的,而是從羊腸小道走進來的。”這句話,確實道出了當時中國互聯網發展的艱難。1987年中國第一封電子郵件從分組交換網發出時,許多國家和地區已經在國際互聯網上發聲,但中國是個例外。
現如今發展得順風順水的中國互聯網,在當初可是碰得鼻青臉腫。國際上,政治障礙是橫在中國互聯網前面的一座難以逾越的大山,手握國際互聯網資源的美國死死咬住安全問題不放,不允許中國接入國際互聯網;國內,電信政策也成了掣肘因素之一,當時郵電部門沒有適應多用戶共享信道的政策。而胡啟恒所做的,便是一方面堅持不懈地與美國相關部門磋商與談判,另一方面還得在國內苦口婆心地介紹互聯網非盈利的使用目的和資源共享的發展優勢。終于,她的堅持打動了郵電部,也最終說服了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這才有了文章開頭所提到的胡啟恒和她同事4年的堅持,也才有了1994年4月20日中國連入國際互聯網時的欣喜。
如今已年近80歲的胡啟恒,在同齡人里可算得上是潮人。他們那個年代的人,并不像現在的80后90后,從小伴隨著互聯網和電腦長大。為了跟上時代的步伐,許多胡啟恒那個時代的人都被電腦和互聯網折騰得頭暈腦脹。但胡啟恒相比之下就顯得時尚多了,每天熟練地在互聯網上瀏覽全球新聞,還會時不時地通過電子郵件和全球各地的朋友們交流交流心得體會。
除了時刻關注的中國互聯網,胡啟恒最惦記的恐怕就是她可愛的貓咪了。她的電腦里存著各種萌貓的圖片。胡啟恒喜歡貓,喜歡貓簡單的生活方式。或許她鐘愛貓的秉性,是因為在她的性格中也有貓的特征——淡泊、寧靜。因而,有人將她稱為“中國互聯網之母”時,有人因她對中國互聯網的推動感激涕零時,或者像聯想控股總裁柳傳志對她曾經的幫助念念不忘時,她都能平淡地對待。這樣看來,入選國際互聯網名人堂的成就被重視或不被重視又能如何,于她不過是浮名。該做的已經做了,該盡力的也已經盡力了,潤物細無聲的春雨已經滋潤了土地,還在乎別人是否稱贊它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