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 路

張雁超

問 路

張雁超

比喻

這可能是我母親一生

最精彩的比喻，我給她打電話

她說她在田埂上扯草

說站在田埂上在跟我通話時

一手叉腰一拿著電話

大聲和我說話那架勢，像個

視察生產的村干部

濕地

我能映出天空每個表情

天有多藍我就有多深邃

沒有風暴，我平靜而富于憂傷

種植魚群，放牧蘆葦

遷徙的鳥群視我為驛站

我是它們的路途

它們踏著我向溫暖的南方飛

我從未識字，是文盲

我是一片濕地

我是沉默失語的泥潭

當伊人蘆葦中起舞

整個我，全部是柔軟的心

攀枝花

在春天落葉，露出主干上的刺

露出數倍于其他樹木的孤傲

主干上的刺是形式主義的防線

在內部，它告誡自己

做一顆樹，要做到不成材

或者做眾樹之中的嵇康和阮籍

有時，暴風雨帶來狂歡

有時，狂歡猶如暴風雨

在春天，它拋花脫葉

赤身裸體在明月下開花

臨江詞

他哭完，金沙江仍無所表示

金沙江是水本身還是水的跑道？

眼淚是眼淚本身還是其他東西？

他坐回藤椅，問了我一個

黢黑的問題：“一個人難道真的

可以左右另一個人的命運? ”

我聽后抬眼看天

月亮也急忙鉆進了烏云

在威信萬仙觀聽晚鐘

香爐里燃著我點的兩支煙

老尼姑允許我站在深黑的大鐘邊

鐘聲穿透胸膛，我忘記了自己

不是金屬的，我以為我也響起來了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人也能被敲響

鳥

將幾條拋出自己的線條

在腦海中演算了多次，你看它

腦袋歪來歪去，擺弄里面的方程式

它小小精細的身體能生產絕妙的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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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有時展翅，飛到“二月春風似剪刀”

它有時高歌，便作“兩只黃鸝鳴翠柳”

它有時低垂眼瞼從天空卸下翅膀

默不作聲夜宿池邊樹，等一個和尚

敲敲寺廟的大門，又等另一個和尚

吱呀一聲推開寺廟的側門

問路

下車向枯坐竹林下的老婦人問路

我才發現她的耳朵棄廢已久

向她問路，卻著迷于她茫然的搖頭

著迷于她身旁新草破土

著迷于她皺紋深處的歉意

著迷于她不能用話音給出的回答

順著她視線，我看到花朵急于盛放

白云移動，光陰沒有退路

見我久立，她伸手指天指地

指東指西又指我。而后推我離開

她要我從四面八方追趕自己

夢后記

他牽著一匹馱教義的白色老馬

對他的販賣，我保持戒備

沉默不語的固執令他失望

他反復向白馬，向

一頭牲口求證我是愚蠢的

在夢中我依然懷疑

一切企圖購銷靈魂的買賣

在夢中我悄悄關閉配槍的保險

不愿夢中開槍驚動睡在身旁的人

我上前打翻他和他的教義，隨后

在手伸向馬上的口袋時，迅速醒來

因為我怕從他信仰的口袋里

掏出信誓旦旦的虛妄

張雁超，1986年生，現居云南水富。作品見《人民文學》《詩刊》《星星詩刊》《詩潮》等刊，參加第四屆《人民文學》“新浪潮”詩會，著有詩集《大江在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