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軍/著
華茲華斯曾經提出過一個著名的詩學觀點,他認為詩歌“起源于在平靜中回憶起來的情感”。文學寫作過程中所依賴的經驗和情感皆源自個人記憶的沉淀和顯明,由此可知,文學寫作自身具備了某種錯后性特征。這種錯后性在散文文體中表現得又尤其分明,畢竟,散文對于經驗有著高度的依賴性。這種錯后性的存在,也解釋了為何在城市化進程已經前行二十年光陰之后,在城鎮化率接近百分之六十的今天,鄉土題材散文依然強勁而堅韌之因。50、60這兩代人且不言之,就拿70一代來說,他們是城市化蓬勃發展的見證者和參與者,位于70后尾巴的一批人,最遲也會在世紀末前后進入城市,通過求學、參軍或者打工的形式進入城市生活的網格之中。但在70一代的散文寫作中,我們似乎很難見到城市生活的流動性在他們身上烙下的印痕,他們中的大多數依然執著于鄉土經驗的再現和喚醒。傅菲的上饒鄉下,塞壬的黃石故鄉,宋長征、杜懷超筆下的農具與農事,李娟的阿勒泰,楊獻平的南太行,羅南筆下的苗寨生活場景,王月鵬筆下的海陽鄉村,江少賓筆下的皖南鄉土,等等。就像英國詩人濟慈的墓志銘所宣揚的那樣,要把名字寫在水上。明知社會結構急速劇變,也愿意在記憶的河流上壘上一塊塊石頭,作為精神標記留存下來。不過,隨著城市化的不可逆轉,散文寫作中的鄉土—城市模式終將迎來拐點,這個拐點在本期散文新觀察推出的寧夏80后作者田鑫的作品《城市意象》中已見端倪。
從社會結構層面來看,傳統的鄉土社會是一種典型的熟人社會,按照費孝通先生的主張,其間差序格局起著根本性的作用。而城市化的社會格局卻是一種陌生人社會,一種依靠契約方能夠建立起來的社區生活。《城市意象》是個總題,實際上是由三個橫斷面組成:討薪者的遭遇,馬路牙子上打短工的民工,公交車上的眾生相。三個生活場景中的個體或者群體,對于主體而言,皆是陌生人,這就意味著他們與“我”的交集內容兼容了偶然性與碎片化的特征。從情感的層面來說,擦肩而過式的偶然性面容之下,很難有一往而情深的事情發生;就經驗的提煉來說,稀薄的、碎片化的交集也很難沉淀出深入透亮的因素。這個時候,不僅需要主體用眼睛去看,還要用心去勘察,只有觀察的細致,對獨特性的發掘,文本中才會有特征化的發生。在我看來,特征化是在擺脫傳統的物我交融之后的必由之路,在特征化里,會含蘊作者獨有的體驗和認知。對照特征化的要求,在討薪者的場景中,是“圍觀者的背陰森森的”,另有拿望遠鏡的人;在街頭的短工人群中,雇主和雇工是一種漂流瓶關系;在公交車上,是公交車的運行使得一切人等迅速切換到運動的狀態、逼真的面目。總的來說,在田鑫筆下,城市生活中偶發性的片斷或者場景,經過了藝術的觀照,成為一種有質感的現實。散文中做到看見并記錄相對容易,能做到“看見”與“洞見”并駕齊驅,則難矣!不過,文學創作本來就是一個有難度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