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的東北
——加格達奇

⊙杜詠棠

——加格達奇

⊙杜詠棠

苦寒之地的傳說

由于中俄二線工程的關系，我來到了被興安嶺環抱的加格達奇區。只是在沒到這座小城之前，總感覺這只是一個苦寒之地，一個古代有名的流放之鄉而已。

提到流放，很多人都會明白，就是古代對犯有重罪之人的一種刑罰，人們所理解的就是發配與流放，如《水滸》中的林沖、武松、宋江等人，都是在發配流放過程中被逼上梁山的。著名作家二月河先生在他所著的“帝王三部曲”中，康熙、雍正、乾隆三帝最常掛在嘴邊的就是：“將某某斬首，家中妻女流放寧古塔與披甲人為奴！”

也就是書籍影視的演繹，給人們一種直觀認知，流放是比死罪輕一些的刑罰，而清人所說的“寧古塔”，也在人們心中變成一個惡魔之地，是許多罪人掙扎在死亡、折磨、痛苦、污辱、悲哀與絕望的所在。同時，“披甲人”這個代表野蠻與殺戮字眼，無疑成為那個時代最驚怵的惡夢。

當然，我所說的這些只是古代，是“家天下”一掌的人王帝主，所施加給寧古塔最“丑陋的面具”。至于，我所在的加格達奇也自然在這“寧古塔”所轄之內，甚至還遙遠、還靠北。真正是東北之東北，中國的苦寒之地。

在我來此之前，一個朋友曾問我要去哪里，我告訴他是東北黑龍江的加格達奇。

或許，這個朋友也了解一點關于加格達奇的傳說，所以在聽到我要去這個荒鄉僻壤的森林小城后，就一臉鄭重的對我說：“你要去加格達奇，那就必須要帶個比較硬一些的小棍兒了！”

我有些奇怪，問他帶小棍兒干什么！這時他兩眼有些玩謔的對我說：“撒尿用唄！加格達奇可是臨近中國北極的！天兒太冷，據說撒尿時尿水會直接給凍上，必須邊尿邊敲才能解決！”

雖說這只是一個笑話，但從側面卻說明人們對加格達奇的認知!除了冷，再沒有其他可以表白的特點了。

七月的加格達奇

只是幸好，我所來的季節，恰恰是加格達奇最熱最好的七月流火之季。而朋友所言的撒尿用小棍兒，也只有到了加格達奇最冷的時候再準備了！

只是，一切并沒有當初所想的那么殘酷，當我走下飛機，真正腳踏實地的去審視、去感受這個印象中的 “苦寒之地”時，我卻發現，這里竟是一個天藍、水碧的“畫里人間”。

放眼四外，在鱗次櫛比的樓舍之后，山不高而青，水不深而凈， 遮不住的青山隱隱、綠水悠悠之中，徐來的清風裹挾著花草香意，讓我不禁肺活量大開，連連的深吸了幾口，也就是這幾口清而涼的氣體，讓我突然明白什么是沁人心脾，什么是涼生腋下。至于美為何物！爽為何情！也只有這幾口肺葉大開的空氣，讓人陡生一種“別有天地非人間”的詩意感嘆！似乎眼前山水偎依的小城，就是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或者比那個人們心中的夢想之國，更美麗更愜意。和幾個小時前“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北京相比，我突然登臨到這個山瑤水碧、清新幽寂之地，確讓我生出一種穿越異世之感！

或許，我上述的這段文字，讓人感覺有些言過其實，但我不得不用莊子那句“子非魚！安知魚之樂”，來回答那些持有疑義的朋友了。因為，只有從那“十丈紅塵、物欲橫流”的大城市走出，才能感覺加格達奇的清新與幽寂。加格達奇的清，在于這個城市真正和四外的山水融成一體，既沒有北上廣高樓摩天、摩肩擦踵的擁擠與喧囂，也沒有大城市人工雕飾的俗奈。有的只是不高的樓舍與整潔的街道，走在街上，所有人的腳步平和舒緩，這是完全與大城市那種緊張急促的生活節奏相悖的。就連街邊的綠樹與花草，都是不經修剪、自然生長的狀態，沒有刻意，只有那種讓人感覺愜意的自在、舒展與放松。古人說率意謂道、道法自然，雖然大城市的刻意與匠心，有時讓人感嘆“鬼斧神工”，但匠心永遠是匠心，是人為的死板與僵化，而人在其中，除了加速心跳的生存工作節奏，完全沒有那種味淡如茶、心懷放松的感覺，只有為了生活去拼去創，以周圍人的節奏、心態督促自己，一倍倍增壓，一倍倍加速，從而焦慮、急促、緊張成為揮之不去的夢魘。

品味小城

夏日的加格達奇如一杯清茶，只有用時間細品，才能感覺她的美，而這種散發著芳馨的美，能用文字可以概括的只有清新幽寂四個字。

其清，在于她的隨意與慢節奏生活，而這種清慢與隨意，是迥別于大城市光怪陸離的外象的。所以說，加格達奇給人的第一感覺，就是一泓清水，清的透澈、清的涼爽、清的恬靜、清的讓人只想閉眼睡去，再往縱深挖掘，那只能是如品茶一般去品味生活，從而在人生中感悟。

除去清，加格達奇的“新”，則在于這個城市的心態與外貌。走在加格達奇的大街、小巷，你看不到那些蒼桑與敗舊，也沒有歲月蛛網纏繞的記憶。因為，這個城市真正的“年齡”只有六十多歲，缺少千年古城、六朝古都的歷史底蘊，沒有他生古老印跡與古英雄的傳奇。有的只是新中國建立后的清新軌跡，如歌行板，圓潤中帶有她固有的棱角。或許是夏天的關系，當人們褪去厚厚冬裝，而換上美麗的衣裙后，無管是清晨還是黃昏，整個城市內一個個綠蔭掩映的廣場，都是在五顏六色的裝扮中翩翩起舞的，襯著愜意幸福的笑臉，在晨曦或晚霞中流光溢彩。畢竟能夠狂歡的夏日很是短暫，所以加格達奇人盡量緊抓現有的時間來釋放一冬的郁抑，讓年青的氣息同身外的綠樹、綠樹以外青山，一同張揚。這既是每個人都想做的事情，也是每個人都享受的事情。一如一株蓬勃的生命之樹，用根系牢扎這片黑土向大地宣誓，用枝葉撫摸白云向青天吶喊。

自從我來到加格達奇，在工作之余我總喜歡和同事一起，走走看看，無論是街頭的山貨特產，還是山上青林中的蟲鳴鳥囀，感覺都是在贊美這個小城的迥異與不凡。

說到我對加格達奇的印象，在我感覺，七月的小城，就像一個欣欣然張開眼的少女，舉眸于這蒼山林海之間，一切都是新奇的，莞爾一笑，天地為之生彩，就連山間流水、枝頭綠葉、草尖露珠都熠熠生輝。所以，我謂加格達奇以新，只在于她只是一個十八九歲少女，有著靚麗青春與向陽朝氣。人說“美人一笑可以傾人城，再笑可以傾人國”，而這位名叫加格達奇的“林海少女”，她的笑與顰足能打動世人，在喚起人們對于孩啼時童話森林的悵惘同時，心頭那個永遠可望不可及的夢！似乎鮮花如錦、燦爛可倫！

品味加格達奇，就要先放下這里冬日的寒冷。把心放靜放清，然后在傾聽感受這里慢節奏生活的韻味。對于外來者來說，這里除清與新的外在美之外，其真正她的內涵在于她的幽與寂。

說到加格達奇的幽，必須先從她的名字談起，溯源追流，加格達奇四字源于當地“狩獵民族”的鄂倫春語，即“樟子松生長的地方”，由這句鄂倫春語不難看出，曾經的加格達奇本是樟子松林蓊郁之地，是大興安嶺原始森林的一部分。曾經唐代大詩人杜甫在登臨泰山，俯瞰層林遮碧后，不禁浩嘆“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可以想見，大詩人杜甫只是看到泰山下面的林木就感覺那種綠，太蓊郁的仿佛山東（齊魯）已經盛不下了。

只是在我想來，很遺憾杜翁沒能走入這片化外之境，如果他能有幸見到大興安嶺的林海，怕只能說一句“興安夫如何，華夏青未了”了。

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這個始于五、六十年代的小城，本身就是靠林木資源成村、成鎮，最終成為大興安嶺地區行政公署所在的。可能也是因為出身“山野草莽”的關系，雖說加格達奇也仿照了一些大城市的規劃建設，盡力的從外在上裝扮修飾自己，但山水鐘靈的野性與幽邃，卻始終與這個城市相生相伴。而這些都不是刻意的，如臨水疊橋、靠山起亭、隨徑成道、傍林為園，都沒有人為的任性，有的只是隨心自在的隨緣修置，從而使得這個城市看起來更質樸更自然，也在某種程度上頗有南方隨園的意趣。

走在加格達奇，風中樟子松的味道與花草香息、泥土芳香相融拂動，在這里沒有人會生出物欲，有的只是一種探幽訪道之心，或拾級而上登臨北山，沿著一條石徑向清幽更幽之處探尋。或臨水遠眺甘河的逝水匆匆，于波瀾壯闊之間感悟取諸懷抱之情，都是人類本真向自然的流露。

群山寂寂，小城寂寂。這是連加格達奇當地人都承認的，由于這里經濟欠發達，加上冬季較長，這里所具備的安靜與無爭，確實是一些大城市所沒有的。或許正因為如此，這里沒有洋場十里的喧囂，沒有高度工業化所帶來的污染，更沒有快節奏生活帶給人們的壓抑與疲憊。與北上廣相比，這里有富含氧離子的清新空氣、這里有藍天碧水的自然景觀，無論行走于城中還是山野，有的只是人性的舒展與自在。對于一些老人，可能這個地域的氣候氣溫并不適合養生休憩，但這里的美確有她獨到之處。以人而論，誰沒有個小脾氣與個性，所以加格達奇這座小城自然也有她與生俱來的不足，然而在我感覺，也正是這些世人眼中的不足，卻成就了這座小城的雅致與幽寂。讓所以來過這里的人，在感受她獨特性格的同時，才有一種“天生麗質難自棄”的驚艷與愛慕。

隱形的豐碑

其實我也知道，七八月份的加格達奇，是一年中最溫柔的一面，而冬季零下四、五十度的嚴寒，才是她最冷酷的獠牙。

雖說，在步入冬季后極寒、大雪、凍漲等問題，會如影隨形帶給我所在中俄二線無盡煩惱。但這并不代表我已被眼前的景致所俘虜，迷失了我所面對艱難的一切斗志。

此一時彼一時，作為任何一個石油工程的建設者，我敢說每個建設者都具有面對陽光之心與擔當風雪之志的一面。或許，對于一些筆墨高手，我的這篇文字，不過是酸文人的吟風嘯月之作。但，我只能說，其實我身外的每一個同事，他們都有容納五湖四海的胸襟，美既是他們的追求，也是他們的目標。他們既有詩人歌者對美的理解，也有爬冰臥雪締造美的能力。

對于加格達奇，中俄二線這群身著紅色工裝的石油管道人，不過是紜紜過客中的一員，但這些人帶給小城的肯定是一個美好的記憶。在來到加格達奇的日子里，其實我也對這個小城的過往做過了解。自然知道在加格達奇的成長里，曾有兩隊人為她付出過汗水與心血。一隊是七十代初加格達奇成長的“老三界知青”，他們用閃亮的青春，使這座小城更具文化氣息，至今青青的白樺林中，猶有一串串美麗足跡，在訴說昔日愛的無悔與深沉。而另一隊，則是六十年代至八十年代中期，相伴加格達奇成長的中國鐵道兵，他們用鋼鐵般的意志，讓白山低頭讓黑水彎腰，在拉近北京與邊疆距離的同時，那個激情似海的年代，也印入加格達奇的性格。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知青與鐵道兵的傳奇已寫入史冊。而今，我們中俄二線工程的建設者，也走進這個清新幽寂的小城，或許與知青與鐵道兵的轟轟烈烈相比，我們這些建設者太過低調、太過深沉。談到當地人對我們的認識，或許只是一群中石油建設者這么簡單。所以當一身紅色工裝的我們突兀的出現在小城街頭，當地人并沒有投來多少驚異目光。有的，只是很平淡的一句話：“看來中石油又有工程了!”對于這些我也明白，畢竟這座小城有過曾經漠大線的經歷，已經是不見為怪了！

確實，中石油的工程，就是要再修一條長輸原油管道，將俄羅斯原油從四百多公里以外的漠河首站，穿越林海永凍區，最終送抵五百多公里以外的大慶市，用俄油的能量，為共和國的崛起與騰飛助力。此條管線對每一位國人都有非凡的意義，當這條管線的任務落到所有中俄二線建設者肩上，使命光榮，自然是所有建設者的動力源泉。而加格達奇對中俄二線而言，他的意義肯定會被史冊所彪炳的。如果說，在加格達奇有三座豐碑，那前面的兩座，一處是座落于小城西邊的知青廣場，即知識青年紀念碑；另一處是位于北山山頂公園的鐵道兵紀念碑了。然而與前兩座豐碑相比，第三座紀念碑卻鮮有人知道，因為它不同上述兩座豐碑，它從沒有在加格達奇真正出現過，甚至一些加格達奇人并不知曉，會有一條長輸管線悄悄途經這里。但這座豐碑確實存在，因為從二零一六年七月起，這座熠熠生輝、巍峨刺天的豐碑已經矗立于每個建設者心頭，他們不需要人知，只以撼天動地的氣魄，克服極寒永凍、穿越山脈河流，用汗水、心血與智慧，將一條941.8公里的新生血脈植入共和國的軀體。或許，加格達奇在人們的印象里，永遠是一位遠離紅塵的“林海仙女”。但我敢說，途經她旁邊的中俄二線則更像一條蘊含無上能量的“法杖”，仙女有了法杖，會越加美麗；而法杖有仙女，也會幻化出更美好的明天。最后，我想借用汪國真的一首小詩，作為我這篇文章的結語：

認識你的時候，也就刻下你的名字。

問青山思戀幾許，

歲月有多久，記憶便有多久！

何必幽徑談畫，你就是一幅丹青；

何必月下吟詩，你就是一首《蝶戀花》。

恨你，也愛你

恨就是價值

愛無需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