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懷瑾
古人對中國歷史研究的方法,有一句話叫“經史合參”。什么叫經呢?就是常道,就是永恒不變的大原則,在任何時代,任何地區,這個原則是不會變動的。但不是我們能規定它不準變動,而是它本身必然如此,所以稱為“經”。而“史”是用來記載這個原則之下的時代的變動、社會的變遷的。我們要懂得“經”,必須要懂得“史”。拿歷史每個時代、每個社會來配合。這樣研究“經史”,才有意義。譬如孔子說的“為政以德”,表面上看起來,好像是一則刻板的教條。其實不是的。我們讀歷史就知道,孔子出生的那個時代,我們后世稱它為“春秋時代”,就是西周與東周之間的時代,孔子寫了一本書叫作《春秋》,后來“春秋”成了歷史的代名詞。在孔子前后,有人寫的歷史,都稱“春秋”。
中國文化中為什么把歷史稱為“春秋”而不稱為“冬夏”呢?照理冷就是冷,熱就是熱,稱“冬夏”也無不可。有人說因為“春秋”第一句話“春王正月”——后世把“春王正月”讀成一句話,是讀錯了。所以我們再三講,讀古書要多注意,因為那時候還沒有紙筆,文字要用刀刻在竹簡上,很艱難,所以往往一個字就代表了一個復雜的意義。這個“春”是春季;“王”是中央政府,是周朝;“正月”是周朝所行月令的正月;而成為“春王正月”——以此來解釋歷史所以稱作“春秋”的原因,這是不對的。
中國文化發展得最早的是科學,而科學中最先發展的是天文,講世界科學史,乃至講科學,一定先研究天文。
要講天文,則中國的天文,在三千年以前就發達了。在全世界而言,是一馬當先的。講天文又必須講數學,而中國的數學,六千年以前,也很發達。
中國的文化是自天文來的——我們知道一年四季的氣候是不平均的,冬天太冷,夏天太熱。講晝夜,白晝在冬天太短,在夏天太長,都不平均。只有春天二月間和秋天八月間,“春分”“秋分”兩個節氣,就是在經緯度上,太陽剛剛走到赤道中間的時刻,白晝黑夜一樣長,氣候不冷不熱很溫和,所以稱歷史為“春秋”。這就是中國的歷史學家,認為在這一個時代當中,社會、政治的好或不好,要放在這個像春分秋分一樣平衡的天氣上來批判。拿現在的觀念來說就是,稱一下你夠不夠分量,你當了多少年皇帝?對得起國家嗎?你做了多少年官?對得起老百姓嗎?都替你稱一稱。
歷史叫作“春秋”就是這個道理。
(摘自《論語別裁》復旦大學出版社 圖/王建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