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肉朋友“地久天長”

李曉

人到中年，我對酒肉朋友們的感情越來越深了。我發現，這些酒肉朋友們用酒肉焊接的友誼，遠比那些寫詩喝茶聽古琴的朋友的友誼更久遠。

一個人的愛好有很多，比如收藏、旅游、唱歌、寫作、釣魚，但也充滿變數。只有吃，才是一輩子的事。

我和成老大在一起，吃吃喝喝幾十年了。今天我請他吃雞，明天他請我吃鵝。我們還在網上搜索美食地圖，蒼蠅一樣，不知疲倦地往散發甜味的地方爬去。有天喝著豬腳湯，一抬頭驚訝地發現，我們的面相越來越像了，共同的食物，消化吸收后的氣流把我們的相貌也覆蓋了。有次我去見一個大人物，順便帶著成老大去陪酒，那人見我和成老大嘴角都長了一個瘡，默不作聲地笑了。原來那幾天，我和成老大吃麻喝辣都上火了。有一天成老大還對我傾訴衷腸，兄弟啊，我們死了就埋在一起，一起看桃花。有時望著這個鐵打的酒肉朋友，也有一種親人的感覺。

不過也有一個老板對我感嘆，在他發達時，酒肉朋友可以一卡車一卡車去拉，而今落魄了，那些酒肉朋友都化作了一股青煙。我不以為然，誰叫你對那些酒肉朋友有所期待呢，不就是美食美酒的磁場，才把酒肉朋友們相聚在一起的嗎。就好比一趟旅程，你和那些旅客們感嘆山水風光的旖旎，但很快消失在人海天涯，也許一輩子就不會再相逢了。

酒肉朋友也一樣，在一起時，對美食的喜愛，讓胃口和全身毛孔大開，可以天馬行空，云山霧海。

只要對這些酒肉朋友們內心無所求，你就會感到特輕松，心里沒負擔。當你和一個朋友交往到心里去了，其實就是送給他一把刀，誰知道哪一天他是用刀為你削蘋果，還是拿來剜你的心。

其實我也有和酒肉朋友熱淚相擁的時刻，比如有天我疾呼火化費還是太高了，一旁喝酒的老韓拍了拍我的肩膀大聲叫道，你也不要認為火化費便宜了，就去找死啊。我和老韓擁抱著，還一起唱起了《友誼地久天長》。沒料，老韓后來患肝癌提前走了。老韓的死，據說是貪酒，這讓我們這些隔三岔五在一起吃喝的酒肉朋友們成了驚弓之鳥。挨過一周，酒肉朋友們嘴里都淡出一個鳥來了，再次相聚饕餮美食，記得那次“閉關”一周后的張歪嘴咕噥著說，他窩在家里一周，就在尋思，武松當年打死的那只老虎，到底是吃了呢，還是土葬了。

我費了好大力氣考證出，李白與杜甫的友誼，其實也是酒肉之交。如果沒有酒肉之歡，就在黃泥小屋里搓著凍僵的雙手，那他們肯定早就尷尬地分開踏上了云水漫漫的旅途。是酒肉之香，烘托了他們的友誼并得以流傳。我在城里搬了幾次家，有一幅畫長久地懸掛于書房，那就是《清明上河圖》，我夢里的一個古代城市，在那柳絮飛舞的城里，我幻想各路的酒肉朋友們，他們騎驢騎馬翩翩而來，與我一起醉生夢死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