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綿琪
我們家住在一座四合院里,童年時我們院里的一群孩子都喜歡圍著我的小腳奶奶轉圈,她常常被眼前的皮猴子們轉得天昏地暗,她那小腳站不穩,只得唉聲嘆氣地逃回屋里。我們不知道奶奶的姓名,只知道她姓譚,嫁到孫家后按照那個年代的習俗就改稱為孫譚氏了。
一雙小腳拖累了奶奶的一生。奶奶1896年生于南京老城南,那時封建傳統禮教十分盛行,離城墻根越近的臣民受封建束縛也越多。在奶奶四五歲時,家人就給她纏足。奶奶也常常給我的父輩們講述纏足難以忘懷的過程和痛苦。在當時,纏足既是一種時尚,又是做女人的一種“尊嚴”。
纏足便是用長長的布緊緊地纏住幼嫩的小腳,使正在生長發育的腳骨變成畸形。久而久之就變成小腳了,只要纏上足,日夜不得安寧。俗話說,“小腳一雙,眼淚一缸”,此言非虛。在那個年代,女子沒有一雙小腳,嫁人都很困難,更談不上在社會上立足了。那個年代越是封建傳統的女子,越是纏足纏得“精美”,纏成俗話中說的“三寸金蓮”。
我們一直在奶奶的身邊生活,看著她遭了這雙“三寸金蓮”的許多罪。我們住在下關挹江門外的姜家園,附近有條護城河,河水清澈,那時人們都在河邊淘米洗菜過衣裳,家人從不讓奶奶去,生怕她站立不穩跌入河中。在我的記憶中,沒見她跑過步,蹲下來做事很吃力,走起路來慢騰騰,稍微走快一點就會東搖西擺,我們很難想象在那個兵荒馬亂的戰爭年代,奶奶是怎么靠這雙小腳逃生的。晚年時,奶奶行動不便,畸形的小腳藏污納垢,發出熏人的臭味,只好由我的大媽、母親和姐姐輪流幫她泡腳洗凈。
即便生活如此不易,奶奶仍然心地善良。我的父親生下來時不足月,小得像只“貓”,在那個缺醫少藥、營養不良的家庭環境下,眼見著難以成活。父親誕生后一直瘦弱多病,處于奄奄一息的狀態,家里人認為已無法醫治。善良的“小腳奶奶”就是堅決不愿放棄這個可憐的孩子,日夜看護、精心調理,時常呼喊著父親的乳名,生怕沒有了氣息。在奶奶影響下,親戚也為之做出了許多努力,四處求醫問藥,父親因此才慢慢地緩過來,獲得了新生。爺爺奶奶一直把父親帶在身邊,住在上海楊樹浦1383號房屋內,供其讀書到小學畢業。在那個時代,他也算是個有文化的人了。直到1944年父親16歲時,爺爺奶奶才帶著他一起回到南京,讓父親學徒。每當講起這段往事,我們都教育子孫不忘根本,勿忘奶奶恩情,“有父才有我,有我才有女,有女才有孫,以至傳承延續”。少年時的我雖然不懂得什么是感恩,但與奶奶生活在一起,每天早晨幫奶奶系那老式的中裝長褂的扣子,奶奶有病我也協助大人帶她去醫院看病,時不時釣上幾條小魚,也讓奶奶嘗個鮮。在那個缺少食物的年代,也算是盡了一片孝心。
奶奶的晚年生活比較枯燥寂寞,由于小腳的原因行動不便,十多年來幾乎沒有離開過住地,最后于1976年夏天去世。每逢佳節倍思親,我常常想起善良的小腳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