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 柏/著
從村頭到村尾,從磨坊到肉店,吉祥好幾回偶遇連旺。
吉祥正眼也沒瞧他,扭頭走到另一條巷里。
吉祥,吉祥……他在后面連喊幾聲,吉祥當作沒聽到。
風很大!要是他下回質問為啥不理他,她就這么回應。其實,也完全沒必要回應他,他算她什么?除了跟他有過一腿,生下小旺,她還真沒跟他有過什么。
小旺出生已有好幾天,他沒來看過幾回,倒是一天到晚和村里幾個長得耐看的女青年在一起眉來眼去、勾三搭四。
可風再大、跑再遠,她依然隱約聽到連旺在喊,你老楊家有喜啦,快回去吧。
瞧瞧,準是想讓她帶自己回去吃香喝辣——這不要臉的東西!
吉祥一路小跑,輕車熟路轉入自家的巷子。頓時,聞到多種香味在巷子里飄蕩,她忍不住流下了口水。
院子里已經擺開幾大圓桌,上邊擺放著各式佳肴,有豬手,有雞肉,有……正看得入迷,老楊朝她吆喝一聲,她只得退到角落里。
來的客人不算多,也不算少。有好些吉祥也都認識,燕子屯的大姨、劉莊的姑姑、水車樓的親家……
為啥能認識?這些年,老楊去走親戚也沒少帶上她。老楊騎著摩托車,載著他婆娘、孫子。吉祥有時候坐在車上,有時候歡歡喜喜一路小跑跟著。
吉祥不止一回聽老楊婆娘抱怨,現在這人情開支越來越多,沒個千兒八百真登不了別家門。
這話沒錯,前段時間,有個自稱市電視臺“非著名主持人”的帥小伙到村里做調查,吉祥也湊去看熱鬧。鄉親們都對人情錢水漲船高深惡痛絕、疾惡如仇,但世風如此,也無奈。為了不吃虧,去喝喜酒凡是長嘴巴的都帶上。
每每這時候,老楊就露出那兩排黃黃的煙牙,笑了,那得把咱家那頭母豬帶上,它一頓能吃大半桶。
笑點很低的吉祥,差點笑岔氣。
也因此,每去一家,吉祥都吃得名正言順、心安理得,盡管偶爾因“來村狗”的身份,免不了跟當地的狗男女發生口角。
而小旺興許是頭一回參加這種場合,興奮得東跑西跳,在人群中鉆來鉆去,樂此不疲。
無意間,看到連旺和村里好些伙伴擠在院門外,眼巴巴地往這邊看。
吉祥鼻子一酸,轉身進了廚房——畢竟做過露水夫妻,一日夫妻百日恩吶。
正要趁老楊不注意,拿些好吃的給他,沒承想老楊心情大好,轉手給她一大塊豬手。
其實不只是老楊,吉祥心里也特興奮。這家里該有好些年沒這種排場了吧?
上一回,要算到老楊的孫子幼兒園畢業宴。如今,那娃都五年級啦。老楊小兒子倒是已經三十好幾,也談過好幾個,可談一個吹一個。現在的女孩子,要有“一動不動”才動心,一動是小車,不動是樓房,最好在縣城有房子。就憑這破摩托車、爛磚瓦房,估計三五年內也吃不到老楊小兒子的婚宴吧。
偏偏鄰里親戚家,三天兩頭就有人擺酒,建房子啦,滿月啦,林林總總,五花八門。紅包就像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這多少讓人心里不平衡。
好幾回,吉祥在老楊房門口偷聽到,老兩口在床上嘀嘀咕咕,商量著找些名目把人情錢賺回來。
跟連旺到墻頭邊,你一口我一口啃完豬手回來,正好趕上喜宴開場。
老楊站在主桌主位,很神氣地舉起酒杯,向前來道賀的親朋好友致酒辭。
諸位叔伯表親、三姑六婆,非常感謝大伙在農忙時節來咱家捧場。今年,咱家五谷豐登、六畜興旺。這不,新養的母豬昨天喜得貴子,一下就生了十胞胎,值得慶賀慶賀……
吉祥這才注意到,豬圈的門擋板上貼著紅紙寫就的“囍”字, 那只眉清目秀的青年母豬,帶著一群少不更事的孩子,正一臉驕傲地望著手舞足蹈、唾沫橫飛的老楊,英雄母親一般。
吉祥頓時醋意大發。
她好吃懶做,糟蹋糧食;我忠心耿耿,保家護院。
她生孩子,我也剛生孩子,不就她更能一點,多生了九胎嘛?
吉祥便帶著小旺, 站到了老楊旁邊,“汪汪”地表達訴求。
老楊心領神會,一拍腦袋,笑了。
對,對,咱家可是雙喜臨門哩。這小母狗前幾天也剛生了娃……明天,明天再擺酒席,大家再來!
眾人大笑。熙熙攘攘中,吉祥敏銳地聽到水車樓的親家母說道,這、這由頭真能笑癲隔離村那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