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霖 陳 潔
問君何不乘風起 少年豪情譜炎黃——專訪《炎黃曲》作曲龔天鵬
林 霖 陳 潔
今年7月10日,上海市舞臺藝術精品創作2017年度劇本研討會(上半年)交流大會在中華藝術宮召開,來自全國各地的藝術家出席了會議。
本次研討會討論了21部優秀作品的劇本中有5部演繹了中華創世神話。其中,史詩情景歌劇《炎黃曲》重述中華創世神話,歌詞全部選自中國古籍和名著中的詩詞,在結合世界歌劇美聲和舞美的情況下,追求人物“原生態”的歷史厚重感。作者龔天鵬表示:“《炎黃曲》的構想產生于多年在海外留學的思鄉之情,童年時深入我心的神話人物和人文始祖不斷向我召喚,讓我下定決心,要用一部情景歌劇去向世界科普我們的神話和文學。”
《上海藝術評論》編輯部近日走訪了上海愛樂樂團青年編曲家龔天鵬,且聽其娓娓道來創作《炎黃曲》的心路歷程。
一個20歲出頭的年輕作曲家,為何敢于承接這樣的“主旋律”與“宏大命題”?龔天鵬說:“五四運動、中共建黨,這些事件的主人公,許多都是20歲出頭的年輕人,我相信同樣年輕的自己可以捕捉到他們的精神。況且,歷史是屬于所有人的,跟年齡沒有關系。”
家庭總是孩子最早也是最好的學堂。
龔天鵬在心智還未開發的年齡就接受東西方或者說各國的文化營養。可能這就是優勢,不若日后價值觀定型之后再去看中西文化,自覺或不自覺地都會帶有文化偏見。
因為年少離家在異鄉求學,隨著年齡增長就特別戀家;成年后回國發展在龔天鵬看來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對龔天鵬來說,或許才華是天賦,但家國情懷的種子卻是從小家學的滋養,以及自身的使命感和悟性所驅使。所以,他認為應該用自己的所學和所長、在自己的根的所在地做一些實實在在的事情。
甚至可以說,正是早年不斷接受中西方不同文化的交融與碰撞,讓他深感“天下大同”的重要性,他認為音樂是能達成這種理想的最好的載體,它不若視覺藝術所必然背負的具象表達、理論詮釋和符號導向,音樂是能突破一些世俗的界限而直達心靈的共鳴。
然而,“同”并非是“同化”,或者說抹殺個性。更重要的是求同存異、共謀發展。這個世界上從來不存在唯一的標準答案,也不存在唯一的價值觀。而音樂應作為一種昂揚的精神力量去突破一些限制和藩籬。而對于所謂文化隔閡的存在,龔天鵬反倒看得很開,他認為沒有必要去排斥這一客觀存在的事實,而是要找到一些內在的共同點——他彈奏肖邦、貝多芬這些西方古典美學殿堂奉為圭臬的曲子,就是為了找到一種“大同”的點。
龔天鵬認為,很多事情其實并不存在沖突或矛盾,要用積極和茁壯的精神面貌,去把一扇扇門打開。而以國際古典美聲來唱出我國古典文學之凄美是他多年來最大的抱負,因為就算是不完全理解古文的普通觀眾或不懂中文的外國友人亦可單純欣賞絢麗和抒情的音樂,一切情感起落最終都是音樂去描繪。音樂是不需要翻譯的。
近兩年,龔天鵬在音樂編曲和演奏之外,更多地思考一些中國文化的傳承和傳播的問題。他回想了自己最早所接觸到中國神話故事時的初心,頓悟神話是介于宗教和世俗之間的一種存在,是一種樸素的信仰,更是一種文脈的汩汩而流。于是,龔天鵬意識到,應該用力所能及的最高超的技術、最開闊的思想去編織中華神話,并且能達成與世界交流的途徑——音樂顯然是一個好的載體。
龔天鵬提到盤古開天辟地、女媧補天、后羿射日等神話故事的時候,用了“可愛”去形容,這是非常有意思的一點。這也即是說,在龔天鵬心里,神話并不是他人言說的故事,而是從心而發的一種向往。正是出于這樣的情結,有了《炎黃曲》的“前身”。
神話是世界人民對祖先英魂的感性傳承,徘徊在世俗與宗教之間。因其夸張的表現手法和磅礴的氣勢感官,已成各國民族文化中最唯美的精神寄托。而中國神話——或因我們這個民族多愁善感的天性,或因我們五千余年壓抑和跌宕的血汗歷史,或因我們對世界和平與內心平安的劇烈渴望——則成為了我們向世界張開文化雙臂的首選語匯。因為它太美、太可愛,能將我們內心那些無法名狀的小情感和大情懷走進千家萬戶人的心田。寫實的中國歷史容易說,但虛幻的中國故事永遠說不完也說不透。
據悉,《炎黃曲》最初的方案是一部三幕情景歌劇,后經與專家多次討論,最終龔天鵬決定采用音樂會形式的清唱劇來表現。從專業角度來看,這種創作體裁的轉變是耐人尋味的。首先,清唱劇源自16世紀下半葉的西方,其演唱的內容與宗教相關,其演出形式相對簡單,一般沒有服裝、布景和舞臺表演的過度要求。其次,與同為音樂戲劇的歌劇相比較,清唱劇在演唱方式上雖然也有宣敘調、詠嘆調、重唱等,但其更加注重突出合唱的作用。近兩年來,鑒于舞臺藝術出現愈發堆砌和浮夸的舞美效果,龔天鵬深感歌劇中的音樂本質被剝奪了。從他力求簡潔有力的美學理念出發,龔天鵬更傾向于人聲的“唱”。而中國戲曲的優勢也在于“唱”,相較于西方歌劇而言,前者如寫意畫,后者如寫實畫。此外,很重要的一點是,龔天鵬認為視覺元素已由連環畫、電影、舞蹈等不同藝術門類去承載和表達了,音樂戲劇就應該回歸最本質的歌唱——即用最直接的方式去科普我們的神話,并不需要過多的舞美、服裝等元素產生干擾,更無需采用“人海戰術”表現宏大的場面,單純的合唱就足夠有力量。作曲家希望還原的是最素樸的東西,就像中國神話中哪些最樸素的人本理念。
清唱劇《炎黃曲》共有六幕,分別是“盤古開天”“女媧與伏羲”“炎黃大帝”“神農嘗百草”“堯舜禪讓”和“大禹治水”。全劇以走馬燈的形式粗獷地貫穿起整個中華傳統文化里的古老神話,劇中的人物關系和情節大多取自于家喻戶曉的傳說和古典名著的節選。歌詞亦都取自古籍和古典文學作品,如《淮南子》《呂氏春秋》《史記》、四大名著等,作者試圖讓劇中人物全部以史書記載的原型、原話及詩詞來唱出自己的故事。全劇欲追求一種磅礴而不炫耀、感性而不煽情、深厚但簡約的聽覺感受。
有意思的是,如今整個看起來體量龐大的情景交響樂作品,其創作構想的雛形卻是近似于一臺文藝晚會。據龔天鵬介紹,最初的創作動機是源自于2017年的春節,在回江蘇老家探親期間,與家人吃餃子、看春晚的團聚時光,讓他產生一種想要對童年、對故鄉、對中國傳統文化強烈表達的欲望。同時,他又聯想到他在美國念小學時,讀的第一篇世界歷史的課文就是從四大文明古國講起,其中就有關于“女媧補天”的神話故事。于是,一個念頭一閃而過——為何不能創作一部與創世神話有關的交響音樂作品呢?因此,龔天鵬立即投入到劇本創作之中。在劇本醞釀的初始階段,其腦海中浮現出許多聲、光、電的效果,宛如一臺奧運會的開幕大戲。但是,隨著創作的不斷深入,龔天鵬逐步意識到,這樣繁復的形式并不適合這部音樂作品應該有的本質表達。中國的神話不像古希臘、古羅馬的神話已有清晰的面貌,它們可供詮釋的空間非常大,每一個炎黃子孫的心中都有自己對神話的向往和理解。這部清唱劇要向世界表達的,正是一位中國音樂家眼中的中國神話,和現代人心中的神話之聲。
采訪中,龔天鵬特別提到,他認為,東西方的文化之間應該是友好競爭、互為共存的關系。東方的文化思維與音樂表達,在立足本土的基礎上,是足夠有能力與西方世界的藝術相抗衡的。
目前,《炎黃曲》還在劇本打磨階段,而我們有理由相信并期待這是一曲恢弘又動人的作品,必然打開中國故事的新局面,擲地有聲而蕩氣回腸。也許,之前很多人會說聽不懂歌劇、音樂劇,或許因為《炎黃曲》有所改觀。因為年輕的作曲家本人都說了——不會太抽象,因為“抽象”這一詞對很多來說,其實是一種負擔,因為很多人并不喜歡去想象——因此,不如就像龔天鵬說的,我們試著把“門”打開,擁抱更開闊的視野和更純粹的情懷。
最后,以龔天鵬所贊賞的作曲家勃恩斯坦在20世紀初的一番話作為總結:“當作曲家不再‘為了美國而美國’,而是寫什么都不由自主地散發著那股味兒,我們才會有真正的美國音樂。”——近百年前的此番宣言依舊振聾發聵,對如今的當代中國音樂、中國文化的傳承與發展有著極好的啟示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