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中的掙扎與融合

●陋 巖

評 論

矛盾中的掙扎與融合

●陋 巖

山月對于青鎮（河底鎮，又名青龍鎮）的深刻挖掘，讓人通過她的文字，對這個自古以來就亦農亦商傳統古鎮的昨天、今天和明天，有了觀一斑而知全豹的機會與平臺。

短篇小說《跑馬皮的男人》中，作者以中立的立場，不溫不火娓娓道來，將一組組血肉豐滿、其人其事如發生在身邊的鏡頭推到了讀者面前。其觀察能力、思考能力、構思能力、感受能力、行文能力、審美傾向，在這部小說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

山月在鋪排故事、情節、人物、細節時，似乎是刻意設立了這么幾組矛盾粗線條，然后又將這些繩結般的矛盾在伏筆、懸念、沖突、融合的過程中，慢慢融化并解開。

第一個矛盾是琴和梅之間的矛盾，也可以說成是一個男人和兩個女人的故事式的矛盾。根海是梅的合法丈夫，琴是根海的情人。按照常理梅對琴應該恨之入骨，但她不僅沒有去找琴的麻煩，而且對根海照顧有加，她為了保全家庭，希望根海迷途知返，將來文能帶領鄉親們“跑馬皮”，武可在發家致富方面有所作為。作為根海的情人，按照傳統的認識，琴對于梅也應該是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吸其血的，然而山月筆下的琴卻處處關心著梅的生活。琴貪圖根海的身子，卻又真情實意地關心著根海的妻子梅。懷孕在身的梅提玉米面，琴幫著提；平時和根海打交道，口里也念叨著要根海對梅好一點；梅忽然要臨盆，琴知道了趕緊趕到醫院去幫忙；看著梅生下個男孩子“琴扭頭看著根海。根海的眼里流下來兩行長長的熱淚。琴拍了拍他的肩，眼里閃過一絲失落……”至此琴可能才悟出梅的以柔克剛式的厲害。她知道，這個孩子和梅的善良品格將奪去根海對她的畸形之愛。

第二個矛盾是鐵叔和劉成之間的矛盾。兩個人都是青鎮較有實力的人物，鐵叔豪爽仗義群眾基礎好，劉成側重于搞經濟群眾基礎較弱。其實劉成和群眾之間的溝壑，主要就是劉成開的企業用的基本上都是外地人，讓村民有點不滿意。但是我們實事求是想一想，村里的人不是親戚就是長輩和本家，雇傭本村人管理難度大，應該也是不爭的事實。然而冤家路窄，不是冤家不聚頭，鐵叔的兒子二寶偏偏和劉成的女兒慧對了眉眼，搞起了對象，成了縫合二老矛盾抑或距離的載體。鐵叔一開始就和村人詛咒劉成家的“老東西”一旦死了，連個抬棺材的人也請不來。后來，他聽兒子說劉成家的女兒肚子大了、未婚先孕了，撇撇嘴說：“大就大吧，我巴不得那老劉丟人現眼去。”結果他沒有想到慧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家的。對于劉成這個人物的刻畫，作者通過其對“院墻塌了一半，門上的門簾是各種布料拼起來的”老光的逼債，給讀者留下了一個“黃世仁逼迫楊白勞還債”的鄉村惡霸的形象，繼而隨著鐵叔路見不平一聲吼、仗義疏財替老光還債，人物品德之沖突如雕像般醒目。結果令人大跌眼鏡的是：隨著故事的發展，人們逐漸對劉成改變了最初的看法。作者塑造的劉成一方面對不懂市場規律，借錢胡亂投資的老光逼債毫不留情，另一方面卻又主動為丈夫服刑的琴送去了一萬元資金，而且不圖色、不圖回報，只對琴說：“琴我告訴你，你和根海的事，誰不知道？輝是坐牢，不是死了，會回來的，你要走正道。”單憑這一點，還不足以為劉成的品德定位，讓人鬧不懂劉成到底是善人還是惡人。作者又寫了劉成知道根海想辦養雞場的想法后，覺得這個投資有前途，就主動提出要為根海投資。雖然根海拒絕了這個合作要求，亦可看出劉成的經濟頭腦和愿意幫扶父老鄉親的熱心腸。結尾處，劉成又主動未將老母葬入祖墳，表示要遷祖墳為國家修建鐵路讓道的壯舉，徹底顛覆了人們對于為富者不仁的成見。我們冷靜理性地分析一下，其實是劉成的外在形象與內在素養還是可以勾畫出一個輪廓來的。劉成的逼債與施舍各有其理：他的錢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是自己辛苦掙下的，老光不聽他的勸阻執意借錢投資陪了老本，這個錢他得收回來。他不能為老光的失敗埋單。琴的丈夫曾經在他的企業工作，關鍵時刻他應該幫琴一把，勸導琴一回，這個“義”他得舍出去。該要的錢要收回來，該出的錢要拿出去，這種矛盾性人物刻畫在這部短篇小說里取得了成功。劉成家的老母準備出殯的時候，村里人成群結隊都去了，而且正式出殯的時候，領頭放花炮的人居然是鐵叔家那位要去劉家當“倒插門女婿”的兒子。鐵叔“黯然垂下了腦袋”表達了自己對劉成和這門親事的認可，同時也暗示了他和劉成的矛盾開始進入了冰消雪融的春天。

第三個矛盾是民俗劣根性與時代前進變革之間的矛盾。經過反復琢磨，我將大家常說的民族劣根性，在這里寫為了民俗劣根性。因為我覺得民族劣根性的覆蓋面太大了，而實際情況是“十里鄉俗不一般”，這鄉俗就包含了“青鎮”或者其他鄉村一些非正能量的習俗。比如村民的“仇富心態”，劉成因為沒有雇傭本本村民到他的企業打工就說他發的是“黑心財”，甚至還詛咒劉成：“唉，農村人還是本分點。夠吃夠喝就行！弄不好，早晚出事。”再比如根海和琴的婚外情，大家沒有像劉成那樣去勸導琴懸崖勒馬、迷途知返，而是將其作為茶余飯后的笑料，還夸獎根海“這小子，伺候兩個女人，厲害！”其實這些“笑貧不笑娼”式的民俗劣根性，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其是歷史長河長期積淀形成的結果。作者在近乎寫實的矛盾暴露中，又把時代前進變革的不可逆轉糅合了進去，你不適應時代你就面臨著淘汰。大家嘴巴上對劉成呈現出的是“仇富”態勢，心里想得卻是渴盼自己能夠像劉成一樣可以發家致富，希望修鐵路拆遷舊房子能住進現代化的新樓房。就連“老光”都想通過養羊賣羊奶，讓自己的生活能夠過得滋潤一點。劉成雖然曾經對老光實行過“黃世仁”式的逼債，但是劉成家的老母去世后，老光不僅去幫忙了，而且“慧跑前跑后，老光就跟在慧的后面跑。慧說，大爺您就歇會兒吧。用不著。老光說，不累不累。”可以看出，老光是真心實意去幫忙的，表達了他對劉成的逼債行為的理解與諒解。這些矛盾又融合的情節，看似貧富落差所導致的畸形抵抗，實際上自己的內心和嘴巴上想的是正好相反的，從而導致了和劉成的握手言和。回過頭來，再說說琴和根海的婚外情。對于丈夫根海的婚外情，梅也沒有采取傳統式的“一哭二鬧三上吊”，而是以寬容式的潤物細無聲的方式，最后讓根海“再一次體味到了梅的不易，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心想，哪怕是生個丫頭也不會給梅臉色看了。”

一部好的小說既需要作家的構思能力，更需要作家的構圖能力。構思能力解決了寫什么的問題，構圖能力解決的卻是如何寫的問題，構圖能力的強弱是一位作家文思泉涌還是筆力不逮的參照之一。作家能否讓受眾透過文字，看到視頻版的畫面乃至聲音，這個牛鼻吹不得，這個是要作家的真功夫的。這一點，山月也是比較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