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流螢

陳怡谷

佛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來今世的擦肩而過。不知前世與你回眸多少次，今世我才能與你相擁，共度十年時光。一生中有多少個十年，又有多少刻骨銘心的記憶？蓮池中學，與你共度的十年是我一生中最美妙的年華，從十八到二十八歲，我的青春與你如花般綻放，我的熱情與你共同燃燒，十年來在蓮池邂逅的、相處的、奮斗的親愛的人們，心靈深處總有一角在時時懷想，猶如夜晚的螢火閃閃發光。

想念那些人。記得初上講臺時那惶恐無措的心情，課桌前坐著的學生比我小不了多少，一句底氣不足的 “上課”，學生竟全都齊刷刷起立，向我問好，一看我的學生們，男孩大都比我高，女孩子也不小，心里一個勁發虛，完成禮貌性的問候，我開始了第一堂課，我沒按課本篇目順序講，而是給學生講了王勃的詩 《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我希望從今天相識起，我與學生們能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沒想到下課后學生們竟都圍在我身邊七嘴八舌起來，一點沒有初次見面的生疏，我想是因為我沒大他們多少，他們比較容易接受我吧。幾個膽大的學生還對我說：“老師你的普通話很好聽，是種享受呢。”“老師，我們喜歡你，喜歡聽你講課。”還有許多贊美的話語。我根本沒想到這些學生如此單純，如此信任我，心里滿是甜蜜。成為學生心中的偶像，在教學中真是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不用太多的苛責與說教，只要認真對待每一堂課，精心安排教學，孩子們總是能給我許多的驚喜。

和我同居的好姐妹，我們常常輪流做飯，邀上隔壁鄰居一起聚餐。飯菜很簡單，常常因買不到菜而你出豆，我出瓜，粗茶淡飯就是一頓。吃飯的樂趣不在于吃而在于侃，我們總是用這點時間互換樂趣，燕子的笑話常常能讓我笑掉大牙，甚至噴飯，把我自己的淑女形象拋之腦后，燕子卻能把笑聲咽進肚里，悶聲笑，瓊也常被逗得哈哈大笑。引得過路的人們都探著往里望，燕子于是顯出一副深沉的樣子，好像是我和瓊欺負了她，之后她又偷偷笑。那些過路的人們臉上滿是羨慕，附和句：這么開心那！

想念那間屋，那是學校里一間極普通、極樸素的小屋，它甚至有些簡陋。門前長滿了翠綠的小草，墻壁上是裸露的磚頭，由于長期接受雨水的洗禮，磚縫間已生出青苔，整間小屋看去好似一個毫無粉飾的鄉村婦女?？吹叫∥莸牡谝谎?，我的腦海里跳出兩句詩 “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于是對這間小屋便格外喜歡。

小屋的前任主人是學校里德高望重的優秀教師，她的一生都馳騁在三尺講臺上，幾度花開花落、物換星移，從二十歲的妙齡女郎到滿頭華發的老人，她都堅守初衷，把滿腔熱情全拋灑在三尺講臺上，她的學生比門前的李子結出的果還要多。小屋也因她簡而不陋、雅而不俗。幸運的是我現在成為了小屋的新主人。小屋里一張床、一張寫字桌、一把椅子擺放得整整齊齊，地板掃得一塵不染。門邊的墻上掛著一幅書法 “靜以修身，儉以養德?！甭淇钌嫌幸恍行∽郑嘿浶挛葜鳌Ｎ堇飻[放的物品及那副書法作品似乎都是按照我的意志刻意安排的，竟然那么合心，有種回家的感覺。

在當時的條件下，能獨自擁有一間既是休息室又是辦公室的小屋已經是很奢侈的事，因為之前我一直和同事住在一間屋里，現在我竟然很想念擁擠在一間房里多年的姐妹，想念那甘苦以共、相濡以沫的日子。小屋雖小卻陪伴我春夏秋冬備課改本，日升月落傳道授業，它不僅接納了我，也安慰過一個又一個孩子孤獨無助的心靈。

記得那個陰雨綿綿的季節，在落雨的清晨，那個滿臉淚痕的女孩敲開我的房門告訴我她無法再繼續上學。多年前父親就已去世，媽媽帶著她改嫁，現在媽媽也撒手離去……又是一個凄慘的故事，世間又多了一個孤獨無助的孩子。現在她唯一能依靠的也只有老師了。這個可憐的孩子被傷痛折磨得皮包骨頭，似乎重重的一句嘆息都能將她吹倒。我捧起女孩的臉像母親一樣擦干她的淚，憐愛、仗義油然而生。雖然剛工作的我比她大不了幾歲，我卻像一位慈愛的母親拍著她的肩安慰道：“雪兒，別哭，老師一定幫助你念完初中?！蔽以谛∥轂樗竺?，告訴她只要有我吃的一頓就有她吃的一頓，雖然那是年輕的我一句輕輕的承諾，雪兒卻把我當成了她全部的依靠，是我給了她安全感，之后我為她爭取貧困救助金，結對幫扶，雪兒終于完成初中學業，學習技術謀生去了。我沒有阻止她的選擇，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何況雪兒是個孤兒，一切只能靠自己，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讀高中上大學。

另一個孩子曉東的處境也特別讓人揪心：世間最大的悲哀莫過于看著自己的至親反目成仇，刀刃相見而自己卻無能為力，曉東在那個冬天經歷了無比慘痛的一幕。由于父母的狹隘、愚昧，曉東失去了母親，父親因命案進了監獄。原本活潑開朗的孩子，一夜之間就變了個人，從不與人說話，獨來獨往。無數次我試圖走進曉東的內心世界，醫治他心靈的創傷，給他制造集體活動的機會，悄悄動員班上學生幫助他走出自閉，經過大家的努力，曉東終于和別人交流，臉上也有了表情，現出久違的笑容。

每一次幫助學生我都會感到快樂與滿足，在與學生的相處中，我與他們將心換心，感同身受，一起成長。小屋里的生活讓我明白真情的可貴，生命的可愛。這些年與學生相處的歲月也使我明白：大干世界蕓蕓眾生，有人是鮮花，也有人是小草，無論怎樣的人生，能夠健康快樂的度過每一天，享受生命的神奇就是最大的幸福。

通往學校的那條路，我不知走了多少次，就連路邊有幾塊地、幾棵樹我閉著眼睛都數得出來。在板栗花開的季節，沿路出來就是一路煙花彌漫的景象，一路淡雅的清香，這個季節路再滑、泥再深都不會覺得辛苦。記得剛工作時，沒有的士，連接蓮池的交通工具就是三輪摩托，來到岔中學的路口，駕駛員就不再走了，里面路太滑、泥太爛進不去。于是我們就在路口下車，挽起褲腳一步步走，一腳踩下去，稀泥就漫過鞋面，要費很大勁才能把鞋提起來。走完這樣三百米的路程，我們的鞋和褲腿都成了泥糊的。后來學校買來煤渣，全校師生總動員，將那條爛泥路改造成煤渣路，方便了來往的師生和行人，如今煤渣路早已不復存在，成了寬敞的水泥路，過路的人再也不會陷進泥里，通往鄉政府的路已是寬敞的四車道柏油路，蓮池片區規劃為縣城區，正在加速融入縣城，一路上是像崗哨一樣的棕櫚樹和輝煌的太陽能景觀照明燈，點綴得蓮池的夜晚輝煌燦爛，只有那板栗花還在如期開放，散發著淡淡的的清香。

如果不是因為工作變動，我想我會在這條路上一直走下去。我愛他們，愛那些純真的心靈和眼神，即使有一些花兒不能如期綻放，我愿意靜靜地守候。如今我仍然在靈魂雕琢的路上摸索著，我將繼續走下去，這條路不通向天堂，它走進真、善、美的心靈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