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長宗
醫生、先生及其他
●王長宗
筆者青少年時代是在鄉間度過的,那時鄉人都管醫生叫先生。無論城鄉,動輒醫生云云,是近幾十年間的事。先生一詞則淡出了人們的語境,偶爾叫“先生”,或是在稱呼民主人士,或文人學士墨客,吹捧抬舉對方的大著、大作、墨寶、丹青,便先生、先生地不絕于口,此外,則鮮有稱先生的。
不過我總以為,過去人們稱醫生為先生則更雅,更有人文內涵,彰顯了深遠的古代文明,而由稱先生改為醫生,更多給人技術層面的感覺。
醫者,仁術也。古代的好中醫治病處處彰顯著人文關懷,不像今天的機修工,敲敲打打、擰擰轉轉就修理好機器的毛病,而是一個生命與生命、心靈與心靈對話的過程,是一個攜手實現共同目標的能動過程,有技術層面,更有精神、道德、倫理層面。就連藥店的名號也常有“仁”字,如北京的“同仁堂”,石家莊的“樂仁堂”抑或“同濟堂”等,說明醫有仁,醫不能離仁,很純潔、很高尚、很仁愛,所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即是也。
中醫治病講究望、聞、問、切,是醫患零距離地觀察、研判?;颊咭炎约旱纳眢w隱私、生命信息,無保留地反饋給先生(醫生),表現的是一種無上的信任;而先生對患者從氣色上觀察,呼吸氣味上辯識,詢問患病過程及癥狀上探求病因,脈搏感覺上把握病癥的疾緩,真地一絲不茍。如果沒有拳拳仁愛之心,單是嗅辯病人呼吸氣味,如何能做到?作過這一番診視,先生心里就有底了,患者之疾是實癥還是虛癥,是陰虛還是陽虛,是陰虛火旺還是偶感風寒,是氣滯血淤還是痰迷心竅等等,病因病理,了然于胸。診斷準了,鋪平紙張,提筆濡墨,開出一張藥方來。開好了,先生還要用右手中指輕點藥方上每一味藥,檢視君、臣、佐、使搭配是否穩當,至于十八反、十九畏是絕對不會出現在良醫藥方的。患者告辭,先生還要反復告誡起居飲食、情緒心志牢記什么,忌諱什么。用現代語言表達,就是先生還要教給患者有關的護理知識和康復要領。在這種氛圍里,醫生將患者視為親人,患者將醫生稱為先生,視為可尊敬、可信賴的師長。
筆者的中學時期,班級里清一色的寒門學子,囿于當時的生活環境,感冒發燒、腸炎肚疼那是少不了的病,一場流感來襲,班里總有十幾個學生發病,鄉醫便是學生的健康守護神。筆者只記得到鄉衛生院去,有一位慈眉善目的鄉醫為我把脈、開方、包藥,兩角五分錢一劑草藥,提回班里,有共享藥鍋,在校園里撿些柴草,找個僻靜角落自己煎藥,超不過一元錢就病愈,又去上課了。也經常囊中羞澀,兜里摸不出那幾角錢,無妨,鄉醫記上取藥人姓名、何村、家長何人即可。也還常常從鄉醫那里討得一捆積年老月要賣廢紙的藥方,拿回家里用母親的針線縫綴起來,便是作業本。中學六年,我除了不忘自己的師長,就是不忘那些有讓人信服的醫術,又仁慈善良、和藹可親的鄉醫。這些人沒有學歷、沒有職稱,但有仁術、仁心,我和鄉親們一樣,稱這些鄉醫為先生。那時雖然貧窮,醫療條件落后,但鄉醫們實實在在為貧困人群解決了許多基本的醫療保健問題,今天回憶起,仍然溫馨。
時下的醫療衛生領域已經發生了劃時代的巨變。醫療衛生領域的設施、技術手段高度現代化、智能化了。依靠X光、B超、CT、核磁共振,可以把人的五臟六腑看得一清二楚;化驗一滴體液,電子顯微鏡下便能準確讀出細菌的數目;幾瓶抗生素讓囂張無比的病毒全軍覆滅;還有,過去“開膛破肚”的大手術現在微創一個小口就可搞定,心臟搭橋、置換瓣膜一如園丁移花接木等等。醫學之進步、醫療之神奇、醫生之能耐令人嘆為觀止。
但這只是事物的一面,還有另一面。醫學進步了,技術設備發達了,醫療手段更多了,但醫療領域的問題不是減少了,反而增多了;醫患糾紛不是消失了,而是時有發生。最近(2017年8月17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全國衛生系統表彰大會上強調醫務工作者要“敬佑生命,救死扶傷、甘于奉獻、大愛無疆”,“要滿腔熱情為人民服務,鉆研醫術、弘揚醫德,為人民群眾提供更高水平、更加滿意的衛生和健康服務。”總書記的指示是要求、是方向,也是衛生戰線改革的圭臬。循著這一思路我們就能發現當前醫療衛生領域還有群眾不滿意或不太滿意的地方,比如“醫者仁術”“懸壺濟世”的醫界傳統被淡化,救死扶傷的宗旨自覺不自覺地被淡化,職業道德(醫德)與醫療衛生事業的前進步伐未能與時俱進,一些地方和環節的醫療過度市場化,將經濟效益放在首位或只講求經濟效益最大化,醫生與醫藥代表結成“同盟”,醫院考核每個醫生的創收指標,醫生間攀比收入、開大方、濫用抗生素、過度檢查與治療等等,這些是必須改進甚至革除的積弊,要讓醫療衛生回歸其公益的本質。
由中央頂層設計逐步展開的醫療改革正在卓有成效地推進,關于醫療衛生領域改革和建設一支什么樣的醫生隊伍的各項指示,清晰具體;衛生戰線上的先進典型,受到群眾愛戴的良醫、仁醫更是可學可行。掃除某些地方醫療部門的不良風氣,讓醫改沿著正確道路前行并取得社會公認的成果是完全可以辦到的,這也是百姓的熱切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