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夢遙
橫店群演:光影世界與明星夢
◎謝夢遙
成為一名群演,幾乎沒有門檻。辦好本地銀行卡和電話卡,拿到暫住證,去演員公會注冊就可以報戲了。群演中確實“臥虎藏龍”,一個看上去平凡的山西小伙子,天天住高檔酒店,他家里是開煤礦的;一個口音奇怪的香港人,懷揣著明星夢;一個身高兩米一的小伙子,其實是職業籃球運動員……
但一般而言,更多的群演是像齊傳永、雷勝財這樣的普通人。齊傳永是安徽人,想著來橫店拍戲散散心。雷勝財看過《我是路人甲》的電影后就萌生了親自試一把的想法。橫漂故事幾乎都是這樣開始的,驅趕他們的是好奇心與一時沖動,然后,他們義無反顧地一路進入這里。
初來乍到,一切都是那么新鮮。第一天演戲,齊傳永的角色是個日本鬼子。服裝要自己穿,他連打綁腿都不會。那些出現在熒屏的明星,可以在現實中見到了,盡管只能遠遠地看。短短幾個月,雷勝財已經見過了吳秀波、鹿晗、劉濤……到目前為止,趙麗穎是他的女神。所以他下定決心,女神在場的通告一定要報。報戲就像買彩票,不到現場,群頭不會告訴你是什么戲。但他摸到了門道,通過公開的組訊,他可以知道女神的劇組在哪個賓館,只要集合地在那里,盡管報名就好。
分配角色自有套路。個子太矮的人,就不能演大臣了。太監要皮膚光滑白皙——臉上坑坑洼洼的海南人吳育波說他從未演過太監。但他演過尼姑,那天本來是演和尚,但女生不夠,他個子又矮,就讓他站在后排。
報戲通過微信群進行,群演們的微信名大多為實名。略顯怪異的是,他們的名字后面,跟著一長串數字,看起來毫無規律。但從一定意義而言,這組數字就是群頭在挑人時需要知道的全部。前4個數字是出生年月,接下來三個數字代表身高,最后是演員編號。群頭發通告時僅短短幾句話,需要人數,集合時間地點。特殊要求包括剃光頭或鬢角,以及身高。同一個群頭,會建立好幾個群,群名極其簡單粗暴,顧名思義,“光頭群”是為了拍清朝戲的,“帥哥靚女群”則對顏值要求較高。
橫店有很多游客,但對于當過一陣子群演的人來說,想分出大街對面走來的是不是自己人,一點也不難。如果是女生有黑色長發(群演不能染發),男生曬得黝黑,那就多半是群演,如果還提著一把折疊椅,那就一定是了。
在片場,等待是常態。正規演員何時上場以及演多久,有大概預期,群演則是隨時待命。而且作為“移動道具”,他們往往會被使用到最后。最多一次,齊傳永一天換了4套戲服,扮演4個不同的路人。來橫店半年以后,第一部由他參演的電視劇播出了。他興沖沖地去戲里找自己,根據劇情介紹,估出所在的集數。在這部戲里,他演過國民黨、紅軍、老百姓、土匪、小偷和商販,多數在鏡頭外,或在遠景里,根本看不到。所以,當他終于找到自己的那一刻,他非常激動,還截圖發給朋友。
隨著新鮮感消退,那些更加粗糲的、煎熬的體驗出現了。夏天穿盔甲是所有人的噩夢。橫店的夏天跨度長,最高超過40度。盔甲雖然是塑料的,但也重達幾十斤——單手難以提動,嚴嚴實實把人包裹起來,特別難熬。
爆炸戲同樣恐怖,初次經歷的人,都會被嚇到半死。有的劇組為了造成逼真效果,一些炸點不會提前告知位置。土彈還好,崩出碎草與泥渣,火彈比較危險,火能躥幾米高,周圍空氣都會變得極其灼熱。有場爆炸戲,不知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全部炸完后,過了十幾分鐘,又有一個坑炸了一次。
“老師”是橫店的高頻詞。所有人都可以互稱老師,服裝老師、化妝老師、場務老師、群眾老師。群眾和老師連在一起,一位群演自己都覺得好笑。這只是一種表面上的客氣,作為群演,被人吆喝、催促是常事。一般而言,只有殺青那天可以名正言順地和明星合影。但雷勝財的一個朋友還是遭遇了挫敗,當他想上前和劉詩詩合影時,被助理攔了下來,理由并非時間有限,而是他相貌太過丑陋。這件事成為雷勝財那位朋友的笑柄。
外界很容易把武行與群演混為一談,但在橫店,前者是私人承包,不歸演員公會管轄。武行也極為反感被誤認為群演。對于群演來說,特約演員是他們力求進入的更高階層。特約演員每天150元起,按照價格不同,又分為小特、中特、大特。齊傳永早知道特約的存在,但很少看群頭在微信中發特約通告。
直到在橫店待了三個多月后,他才搞清楚,這是要靠給劇組副導演送資料才能獲得的機會。所謂資料,就是一張A4紙,印有個人信息與劇照。橫店有大量的照相館提供這種服務,一塊錢一張,還可以提供劇照造型拍攝。拍好照片不難,送出去卻要再做一次心理建設。雷勝財也做過一次資料,可做完就后悔了,覺得沒有信心。如果畢業于藝術類院校,或者有點演技,過去試一試,可能導演會給你一個有臺詞的小角色。
但齊傳永還是想要試一試,他拉上一個朋友,開始行動。副導演的房間貼著告示,接收資料時間一般下午一點半開始?!澳憧梢蕴旯忸^吧?!庇腥嗽谫Y料上做了記號。有人打量他和他朋友,調侃道:“你1米78,他1米75,你怎么比他還矮???”等了兩個星期,第一個機會來了,開價500元,讓他演一個和尚,還要說幾百個字的臺詞。
頭天晚上,他拿到了一段并無前后背景交代的臺詞,他背了一晚上,自認為記得極牢,但第二天一開拍,還是磕磕絆絆。他不可控制地緊張,眼神也飄得厲害,錄了一個半小時終于錄完。好在不是同期聲,導演要求也不嚴,表情、動作做到位就行。那個角色的要求也解救了他,他演的是一個言語閃爍、怯生生的和尚。
大多數人發的資料都會石沉大海,齊傳永首次發出的10份里卻中了兩份。這得益于他可以演中年人—這個年齡段的競爭小得多,也得益于他“1米78的身高”。2016年,他獲得了十幾次特約機會,今年前幾個月,又獲得幾十次特約機會,多是扮演大臣。他逐漸有了個外號—“陳佩斯”。他五官確有幾分像,剃了光頭更像。他覺得這樣挺好,更容易被人記住。成為特約演員后,綁腿就不需要自己打了,負責服裝的人會幫他。
齊傳永用心經營著他的微信朋友圈,常常更新拍戲的劇照與視頻。他解釋說,目的僅僅是讓圈子里的人看到,未來有合適的戲可以找他。
一定意義而言,特約與群演的分水嶺,在你跨入橫店的那一刻就決定了。最近幾年,越來越多演藝專業的學生來當橫漂——其中不乏名校畢業生,這些漂亮的男孩女孩們,幾乎無須經過群演歷練,很快就能成為特約,進而是角色演員。齊傳永已算是群演中的突圍者。
一次又一次地,人們提到《我是路人甲》,那部全部啟用群演當主角來完成的電影。很多群演說,那部片正是令他們出現在橫店的原因。橫店群演中從未出過真正的明星,作為該片男二號的沈凱,現在卻是橫店的明星。他是橫店的名片,演員公會頻繁請他座談,還兩度將年度特約演員獎頒給他。
沈凱當過網劇的主角,但更多的身份是一名特約演員。他的薪酬超過一般特約演員,但并不是天天有戲拍。他與大明星一對一搭戲,但同樣也會在鏡頭移開后被對方完全無視。沈凱也曾幻想過,成為院線大片的主角。他非常努力,而演藝圈的殘酷真相從來都是,努力并不能必然帶來成功。
齊傳永看到明星的時候,感覺內心很平靜。他不想成為他們,他的下一個目標是演皇帝。這并不是什么高不可攀的夢想,如果只是一個鏡頭不多的昏君,特約就可以演,酬勞基本等于一個臺詞多一點的店小二。他有一次已經很接近這個機會了,但因為不夠白胖而作罷。
就像一茬茬的青草,舊的去了,新的又生長出來。在一個群演培訓班上,幾十個年輕人坐滿了課堂。這類工作室通過提供影視周邊服務盈利,免費課程幫助其擴大影響力。對于未來,每個人顯得又激動又期待,期待著明日之星從群演中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