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錦
(中原工學院外國語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7)
美國黑色電影的出現并非出自自覺,著名的黑色電影演員羅伯特曾說:“剛剛拍攝黑色電影時,我們并不知道什么是黑色電影,只是用有限的資金拍攝出我們喜歡的影片。”有評論者將黑色電影稱為意外出現的電影類型,之所以稱為“意外”,其原因在于黑色電影產生的時代背景和其主要特質。相比于西部片、驚悚片、偵探片等類型化的影片而言,美國早期黑色電影并沒有明確的類型化屬性,甚至許多黑色電影的編導并沒有對自己所創制的影片類型具有明確的意識,同時對于黑色電影這一“舶來品”而言,美國黑色電影也不具有本土文化的滋養,更多的是受到了德國、法國黑色電影的影響和啟發。伴隨著黑色電影的不斷發展,電影中的“黑色”屬性已逐漸成為美學潮流中的“弄潮兒”,加之第二次世界大戰對整體美國社會生活乃至社會心理的深刻影響進一步促進了黑色電影的發展。之所以說黑色電影迎合了時代審美心理的需要,其原因在于黑色電影對傳統的顛覆性,劇情發展的因果關系、男女主人公固有的氣質、真實而殘酷的場面等傳統電影的“必需品”都在黑色電影中被顛覆,這種破壞傳統、破壞秩序的審美體驗對美國民眾的戰后心理創傷帶來了某種程度上的治愈效果。正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美國黑色電影憑借著對傳統和規矩的顛覆而“上位”,也因這種顛覆的泛化而逐漸走下神壇,逐漸地,美國早期黑色電影呈現出了衰微的發展趨勢。
美國早期黑色電影的衰微并沒有使黑色電影在美國影壇消亡,隨之而來的是文藝評論界對于黑色電影這一類型電影的廣泛研究及美國新黑色電影的冉冉升起。以雷蒙等人為代表的文藝批判者對“黑色電影”這一概念進行了深入探討,從而引發了美國影評人對黑色電影發展的關注,這又從理論層面為美國新黑色電影的勃發奠定了基礎。[1]從20世紀60年代開始,美國影壇開始陸續出現新黑色電影,包括《精神病患者》《郵差總按兩次鈴》《步步驚魂》《洛城機密》《唐人街》《缺席的人》在內的許多新黑色電影憑借著高度的“黑色”自覺性而與美國早期的黑色電影區別開來。這些影片或是以美國早期經典黑色電影的敘事內容為原型進行改編,或是直接將早期黑色影片進行翻拍,通過這種方式與早期的黑色影片進行關聯,進一步體現了影片創制者在黑色電影創制過程中的自覺。需要說明的是,雖然美國新黑色電影的創制更具自覺性,但此類影片仍然不同于傳統意義上的類型影片,可以說美國新黑色電影涉及的題材較為廣泛,根據不同的題材將這些影片劃歸在不同的類型影片之中,美國新黑色影片的“黑色”屬性更多地體現在敘事內容之外的人物形象塑造、黑色幽默運用等方面。[2]本文將以美國早期黑色電影與新黑色電影的發展流變論起,以美國新黑色電影中的男性人物形象塑造為著眼點,重點分析影片《出租車司機》《盜火線》《借刀殺人》《守望者》《骯臟的哈里》《罪惡之城》《唐人街》《記憶碎片》《步步驚魂》中的男性孤獨者、男性拯救者和男性受害者形象,借以呈現美國新黑色電影中的男性群像。
在美國新黑色電影中,男性主人公的塑造成為整部影片打破常規、反叛傳統的代表,這里的男性主人公不再具有古典英雄的氣質,甚至不再懷抱“美國夢”,他們處在生存無望和精神毀滅的邊緣,是典型的“反英雄”形象。需要說明的是,“反英雄”形象并不能單純地被理解為反面人物形象,他們的形象構成是復雜的,這種復雜的性格構成在很大程度上模糊了正反的邊界,或許這就是新黑色電影中男性形象的獨特魅力所在。
正如上文所述,黑色電影中的一些男性形象處在生存無望的邊緣,此類男性形象所具有的共同特點便是與世隔絕的孤獨,他們雖然生活在社會之中,卻難以與人交流、融入其中,其在現實層面和心理層面都無疑是一個孤獨者。影片《出租車司機》中的特拉維斯曾言:“我是上帝的孤獨子民。”這句話很好地概括出了美國新黑色電影中的男性孤獨者形象。[3]《出租車司機》上映于20世紀70年代,由馬丁·斯科塞斯執導,將故事發展的背景置于越南戰爭結束后的美國紐約,主人公是一名出租車司機,他孤獨地游蕩在城市之中,在扭曲的人際關系中掙扎,這部影片不僅是美國新黑色電影中的代表之作,還榮獲了戛納國際電影節的金棕櫚獎。在影片中,男主人公依靠色情電影來消磨時光,當他試圖與色情影院的管理員等人交流時,卻發現沒有人能真正了解他的想法。在缺乏交流的生活中,男主人公每晚駕駛著出租車在城市中游蕩,喜歡出租車內的生活,因為出租車的車體和車窗能夠使他感覺自己處在一個“與世隔絕”的環境中,將自身與骯臟的人群和墮落的城市隔離開來。在影片《盜火線》中,編導邁克爾·曼塑造了一位名為文森特的男性孤獨者形象,這部影片上映于20世紀90年代,講述了男主人公文森特的生活及其與劫匪斗爭的故事。與《出租車司機》中的男主人公不同的是,《盜火線》中的男主人公文森特擁有自己的家庭,但文森特卻無法與家人們交流溝通,家庭生活中的孤獨感和空虛感使文森特將更多的時間和經歷投入到了工作之中,成為一名優秀的警員,即便如此,文森特依然常常遭受孤獨的侵襲。在一次出警的過程中,文森特與劫匪尼爾遭遇,常年犯罪的尼爾特立獨行,與文森特一樣經常被巨大的孤獨感包圍,雖然二人是警匪對立的關系,卻擁有著相同的心理感受,最終當文森特擊斃尼爾而完成使命后,文森特無以排解的孤獨感再次襲來。
在美國新黑色電影的男性群像中,與社會生活格格不入的不僅有男性孤獨者,還有男性拯救者,這些拯救者或是具有拯救的能力,或是具有拯救者的身份,卻都不同于傳統美國影片中的拯救者形象,他們并不具備古典英雄十分高尚的品性,在性格上存在許多瑕疵,運用暴力的手段來踐行拯救行為,甚至經常面臨著拯救失敗的局面。
影片《警探哈里》又名《骯臟的哈里》,這部影片上映于20世紀90年代初,由唐·希格爾執導、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等人擔任主演,講述了一個警局異類哈里的故事。影片中,哈里過分的勇往直前和嫉惡如仇使他與上司的關系十分緊張。在一次綁架案中,哈里為了解救人質而孤身赴險,然而緊張的形勢及哈里沖動的個性使他的這次行動以失敗告終——雖然逮捕了綁架人質的罪犯,但人質也在搏斗中喪生。更為諷刺的是,綁架者在律師的幫助下成功脫罪,目睹罪犯惡行的哈里無法抑制內心的憤怒,在法律無法維護正義的時候,哈里再次選擇了暴力。被無罪釋放的綁架者并未有所悔改,而是綁架了一輛載滿兒童的公車向市長挑釁,怒不可遏的哈里不顧制度的規約和上司的勸導,再次孤身赴險,用暴力的方式將犯罪者擊斃。影片《法國販毒網》中的男主人公是一位警察,為了追捕逃犯,男主人公似乎完全失去了道德觀念,他不顧一切地飆車、射殺,并不會因為誤傷而感到絲毫愧疚,他唯一的目標就是追捕犯罪分子。影片《罪惡之城》中的哈迪根雖然從戀童癖罪犯的手中成功救出了被害女孩,卻無可救藥地愛上了這位與自己年齡相差甚遠的女孩,并無法抑制自身對這個女孩的情欲。
在通過暴力的方式實施拯救的男性拯救者之外,美國新黑色電影中還塑造了許多失敗的拯救者形象。美國著名影片《七宗罪》由導演大衛·芬奇執導,摩根·弗里曼、布拉德·皮特等好萊塢知名演員參演。在這部影片中,由弗里曼和皮特扮演的警探一直追蹤著連環殺人案的兇手,卻沒能阻止七樁預謀已久、關聯密切的殺人案,最終由皮特飾演的警探米爾斯及其妻子也成為連環殺人犯完成犯案的工具。《七宗罪》中的警探雖然一直苦苦追尋偵破案件的線索,卻未能解救任何一位被害者,是典型的失敗的拯救者形象。影片《唐人街》中的男主人公杰克是唐人街的警探,他一直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保護所有人,讓唐人街的生活更加安定,但事實上,杰克連一個柔弱的女孩都無法保護。而由喬治·馬歇爾執導的影片《藍色大麗花》中男主人公也無法拯救被害的瑪麗蓮,只能任憑“花朵”凋謝。
在傳統影片中,受害者形象大都是女性角色,男性則在影片中充當拯救者,在美國新黑色電影中,不僅有拯救失敗的男性形象,還有男性受害者形象。[4]上映于2000年的影片《記憶碎片》改編自喬納森·諾蘭的小說,由導演克里斯托弗·諾蘭執導,蓋·皮爾斯、凱莉·安妮·莫斯、喬·潘托里亞諾等人擔任主演,講述了男主人公尋找殺妻仇人的故事。影片片名“記憶碎片”是指男主人公萊昂納多·謝爾比所患的“短期記憶喪失癥”,在蜜月之中的謝爾比和妻子遭遇了兩個歹徒的襲擊,謝爾比頭部受到重創從而患上了“短期記憶喪失癥”,只能記住十分鐘以內發生的事情,而謝爾比的妻子則慘遭強奸。患病后的謝爾比一直認為自己的妻子死于蜜月旅行中的意外事故,其妻子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企圖喚醒謝爾比的記憶,然而,謝爾比的“短期記憶喪失癥”卻使他兩次為妻子注入了過量的胰島素而導致了妻子的死亡。在謝爾比的記憶中,妻子死于意外事故,而自己活著的唯一目標就是為妻子報仇,一方面警局無法相信一個患有記憶缺陷類疾病的報案者;另一方面失憶的困擾使謝爾比很難獨自完成案件的偵破。正在一籌莫展之際,警員泰迪出于同情和利用的目的幫助謝爾比找到了強奸其妻子的罪犯約翰,謝爾比殺死了約翰。事實上,影片的故事發展到這里已經基本呈現出了圓滿的結局,但謝爾比的悲劇命運并沒有因此而結束,警員泰迪等人利用謝爾比的失憶癥編造了許多虛假的“記憶”,使謝爾比陷入了報仇永無止境的怪圈之中,成為影片中最大的受害者。
在影片《移魂都市》中,導演亞歷克斯·普羅亞斯同樣塑造了一位與遺失記憶相關的男性受害者形象,這部影片上映于1998年,其男主人公名為約翰。影片中,男主人公約翰偶然之間發現自己所生活的城市實際上是被外星人控制的,城市中的居民都成為外星人統治下的受害者。每當夜幕降臨,外星人便會將不同人之間的記憶交換,將相同個體放置到不同的環境中去研究個體的反應。約翰得知真相的原因是自己也曾是位受害者。一天,約翰按照尋常的生活習慣入睡,卻在醒來時發現自己身處旅館之中,并成為警局追捕的逃犯,而自己卻無法回憶起關于自身生活的任何信息,于是約翰開始探尋其中的真相。
美國新黑色電影的敘事內容及敘事風格是十分復雜的,它并不是典型意義上的悲喜劇,而是以一種幽默而荒誕的方式來呈現那些令人感到壓抑和悲傷的陰暗角落,來塑造那些令人感到嘆息并引人深思的人物形象。事實上,這些從社會主流價值觀念角度而言“失序”的現實和“失控”的人正是美國新黑色電影最具價值的部分。正是通過這些黑色形象所經歷的黑色生活,電影之外的觀眾開始思考社會生活中一些基本而易被忽略的問題,道德、法律、教育乃至社會公平是否真的各司其職,而獲得平等待遇和幸福生活的途徑又是什么,從這一角度來說,美國新黑色電影中的男性形象塑造則具有獨特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