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會凡
(河南牧業經濟學院,河南 鄭州 450045)
香港著名電影學者鄭樹森曾指出,電影是貫穿普遍人性的藝術,也是民族文化標簽符號式的存在。“美國戰爭表現的影像,其奧秘不僅在于它那青春的活力和人性的廝殺,它必然包含著更深一層次的奧秘:永恒性的國族文化奧秘。”在多元評價體系中,我們通常根據電影的形式特征來確認其文化身份,而美國的軍旅題材電影不啻為其文化的深層符號或象征,是文化形態和表現手段互相結合的產物。在這種深層文化結構左右下,它持續為觀者提供優美的主題和文化展現。從文化環境角度切入研究美國軍旅題材電影,具有一定的可行性。
提及美國電影的文化環境,首先要注意的便是其商業屬性。以好萊塢片場著稱的美國電影在今天這一消費時代、資訊時代與讀圖時代,便是商業電影成功的典范。
從受眾的角度來說,在當代的美國社會,盡管很難再出現20世紀麥卡錫主義盛行時那樣的高壓政治環境與越戰時期的戰爭心態,但是部分美國人依然活在一種緊張的競爭氛圍中,生存壓力依然困擾著部分美國人。這就導致了美國人的工作之余,娛樂成為一項對個人來說最重要的消遣。壓力越大,享樂的需求也就越大,并且這種需求并不僅僅存在于美國,而是在當代國際社會中普遍存在的。因此,對于大眾來說,電影已經不是承擔道德教化的工具,電影院也不應該是一個進行精神熏陶或修養提升的場所,人們在電影院消費,追求的便是對現實處境的暫時忘卻,以及對由現實帶來的壓力的舒緩。在和平年代,軍旅電影能夠在時空上提供一個與現實截然不同的另類世界。一方面,戰爭是人類社會的一種極端狀態,它往往意味著死亡、戕害與災難,但又有可能意味著功勛與業績。因此,軍旅電影能夠提供給觀眾興奮、激情甚至是夢魘和夢幻。另一方面,軍旅電影中一般都會擁有規模不一的戰爭、戰斗場面,片中的人們必須通過各種手段來擊敗對方獲得生存的機會,這也就導致了軍旅電影能夠和科幻、奇幻等題材的影片一樣,最接近“景觀電影”,能夠給予觀眾大量外部刺激。
如,在史蒂芬·斯皮爾伯格的《拯救大兵瑞恩》(SavingPrivateRyan,1998)中,戰場上的槍林彈雨被表現得極為真切,觀眾仿佛置身于奧馬哈海灘上,看著士兵的腸子被從體內打出,或是跟著米勒中尉一起試圖為一個戰友施救,對方就被炸成了兩截等。而觀眾在被景觀所刺激后,或預知其將接受的主要是來自景觀(而非敘事)的刺激時,其感知電影的心態是會變為消極和被動的。這樣一來,觀眾的思維就得到了一次暫時閉合的機會。在無須思考的過程中,人們是可以發現自己更為坦然、自在與放松的。在《拯救大兵瑞恩》中,死亡來得讓人幾乎透不過氣來,電影快速的敘事節奏也沒有給予觀眾思考的余地,觀眾只能被動地跟著劇中人往下行進。從表面上來看,軍旅電影講述的生與死、存與亡、悲與喜的故事是令人緊張與壓抑的,這似乎與前述的放松感是矛盾的,但實際上,由于在觀眾的審美期待中,電影中的場景與觀眾本人是有著一定距離的,這給予了觀眾一種安全感,觀眾在日常生活中的焦慮之情反而能夠得到釋放。
例如,在雷德利·斯科特的《黑鷹墜落》(BlackHawkDown,2001)中,美軍的一架黑鷹直升機在索馬里民兵的攻擊下墜入了市區,一小隊特種部隊士兵被派去營救危在旦夕的機組人員。在觀眾的預料中,特種小隊最終勢必是可以完成任務的,同時他們的營救過程也不會是一帆風順的。果然,隊員們一是不熟悉地形,二是沒有料到敵人竟然越來越多,而前來增援的部隊也被其他敵人困住,當小組向巴基斯坦求助時又遭到了后者的婉拒……種種挫折導致了原本計劃在1小時之內解決的戰斗被迫拖延到了15個小時,這期間自然充斥著諸多意外與傷亡。在各種困難的累積下,最后任務以失敗告終。整部電影可以說包含了觀眾喜聞樂見的諸多商業元素,營救與反營救構成了基本戲劇沖突,整個事件的起因是人們所鐘情的刺殺母題,美、索雙方的正面沖突提供了視覺刺激,觀眾的焦慮在得到釋放的同時審美期待也被打破。基于此,美國電影才成為在消費時代長盛不衰的一種娛樂模式之一,而美國軍旅電影也從未被市場所遺忘。
對于影響美國軍旅電影文化環境的各要素,有必要將其分為兩個類型來區別考量。在美國軍旅電影的生態環境中,電影本身便是生命體,它的內部諸因素如電影人的文化品位等直接決定了個體電影的形態;而從外部來看,時代精神、文化土壤、國家政策等則構成了美國軍旅電影生長的大環境,是電影這一生命體生存的自然界。其中任何一個元素的變動都有可能對美國戰爭電影的文化環境造成影響。
這里以電影主創的文化品位為例,一部電影編導的文化品位,以及其他電影(包括非美國電影)編導的文化品位,都會或多或少地影響電影的表達方式。美國的軍旅電影在生產時,一方面依然保留著某種類型規范,因為市場證明該規范在受眾之中有著較為穩定和普遍的認同,這種規范主要體現在對劇情跌宕性、對戰斗場面的激烈性,以及對弘揚某些固定品格的追求等。這其中比較典型的便是同樣講述猶太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遭遇,叩問戰爭中人性問題的兩部電影。斯皮爾伯格的《辛德勒的名單》(Schindler’sList,1993)中,電影并不是一開始就將辛德勒塑造為一個猶太人保護者的角色,而是用了長達全片三分之一的篇幅來表現辛德勒的唯利是圖,甚至為了攫取更多的利益而不惜與納粹勾結。觀眾可以在電影中看到,早期辛德勒之所以招聘猶太人,完全是因為猶太人不需要工資。此時的辛德勒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發戰爭財的投機分子。有了這樣的鋪墊,后來辛德勒的逐漸轉變才更能帶給觀眾感動。綜觀斯皮爾伯格的其余電影,如《戰馬》(2011)等也莫不如此。而羅曼·波蘭斯基的《鋼琴家》(ThePianist,2002)則不然,整部電影幾乎沒有太過激烈的沖突,觀眾看到的是主人公輾轉于各個藏身之處,猶如在廢墟之中流竄的老鼠,只能卑微地忍耐與茍活。即使在表現德國軍官的惻隱之心的時候,電影也是十分含蓄的。兩部電影體現了典型的美式軍旅電影與歐洲軍旅電影文化環境的區別,前者因為商業性而需要各種激烈的,能夠在短時間內煽情的情節,也即擁有更強的故事性,而后者則可以走更為平淡,但讓人過后能回味無窮的路線。
與之類似的還有“戰爭導致愛人生離死別”這一敘事套路,在美國軍旅電影中屢見不鮮,早在《魂斷藍橋》(1940)時就開始了這樣的敘事,之后的《卡薩布蘭卡》(1942)、《英國病人》(1996)也仍是以軍旅的背景來進行濃墨重彩的愛情敘事,主人公無一不是因為戰爭而被迫放棄了自己的摯愛,甚至是為了國家利益而主動犧牲了自己的愛情。直到《珍珠港》(PearlHarbor,2001)時代,盡管在技術上,電影已經能將戰爭場面做到空前的逼真與震撼,但是在敘事上還沒有脫離“戰爭導致愛人生離死別”的,在演員形象上也依然因為商業需要而走的是“俊男美女”的套路,可見美國軍旅電影文化生態下這類敘事的繁榮。另一方面,隨著不同文化之間的交流和時間的推移,導演的文化品位也在彼此影響和變動中,這也就導致了美國軍旅電影又在既定的模式之中多方面地尋求著創新和突破,以期能給觀眾帶來全新的視聽享受。部分能夠在已經標準化的文化環境中脫穎而出的作品,往往創新就是其在競爭中取勝的關鍵。如前所述的《辛德勒的名單》,盡管在敘事上有人為干預的痕跡,但是在影像上,斯皮爾伯格卻做出了很大的突破,整部電影被其大膽地使用黑白兩色來進行表現,使電影呈現出一種紀錄片式的樸實和真切感。當猶太人被槍斃后身體流出黑色的血,這反而比彩色畫面更能給予人恐怖感。可以說,在形式上的這種創新也是《辛德勒名單》成功的原因之一。
與自然界的生態系統類似,美國軍旅電影所處的文化環境也是一個具有多重屬性的系統,具有復雜性、穩定性、開放性和動態性等特點。其復雜性在于,整個生態系統內部包括了文化產品的生產者和消費者,還包括了具體的、不同的時空維度,以及一個個具體的、互相有著千絲萬縷聯系的文化產品(即電影本身)個體。開放性在于,文化環境不是靜止不動的,它受社會各要素的作用與影響,當重大社會事件發生(如水門事件、越戰等),社會思潮(如主流價值觀對同性戀的看法)出現變化時,文化環境自然也就會發生變化。這也就導致了其穩定性與動態性既是對立的,又是確實存在的。在自然界的生態系統中,外部要素以物質和能量來影響個體,而在電影的文化環境中,外部要素對電影的影響則是更為微妙的,其中有的要素的影響是可見的、較為直接的,如政策的變動;而有的要素的影響則是間接的,如社會心理。
在此,有必要將社會心理拈出,作為一個具有代表性的研究美國軍旅電影文化環境的外部要素來考察。美國是一個以戰爭立國的國家,在社會心理上來說,民眾有著根深蒂固的尊重軍人的傳統。從美國軍旅電影中不難發現,即使電影中表現的是與美國無關的,甚至不是“義戰”的戰爭,將士們也往往是勇武無畏的正面形象。如《特洛伊》(Troy,2004)中,明明十年特洛伊戰爭給希臘諸國與特洛伊都帶來了苦難,但電影中處于對立陣營的阿喀琉斯、赫克托爾都是英雄豪杰,其事跡都是令人蕩氣回腸的,其犧牲都是令人扼腕唏噓的,而在反映美國參與的戰爭的電影中更不必說。加之在美國普遍的社會心理中,還有著對個人英雄主義的推崇。因此對于制片商來說,還原歷史的真面目是次要的,而突出美國(或與美國立場接近)一方的英雄主義,美化己方將士,才最能吸引觀眾產生代入感,也才是最重要的。例如,在約翰·貝恩的《綠色貝雷帽》(TheGreenBerets,1970)中,美國的貝雷帽特種部隊被刻畫得猶如天神一般,他們的精神狀態是積極向上的,日常的訓練是嚴格且科學的,而且貝雷帽部隊一旦出動(如去救助越南的孤兒),一定是有著近似國際紅十字會兼維和部隊的人道主義精神的,這部電影也被認為是美國鷹牌的扛鼎之作。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在美國社會心理中,個體與政府是處于對立狀態的,因此在美國軍旅電影中,由政府發起、主導的戰爭是可以否定的,但是作為個體的軍人卻一般是正義、英勇的。如反思越戰的《野戰排》(Platoon,1986)中,主人公依然是英勇善戰、富有人道主義精神的。但是隨著反思越戰的力度越來越大,電影中的士兵形象也開始悄然發生了變化,頹廢、瘋狂或怯懦、愚蠢的美國士兵形象屢見不鮮,如《獵鹿人》(1978)、《全金屬外殼》(1987)等。這種變化便是社會心理對文化環境影響的體現。
通過對美國戰爭電影的生態環境進行解讀,不難發現其能在當代電影市場的激烈競爭中屹立不倒的原因。美國電影人在商業自覺意識的指導下,根據自己與市場的文化品位和大眾心理進行創作,迎合著美國的社會結構和民眾的文化消費習慣,構建一個保證著電影穩定產出,在商業考量的基礎上能兼顧一定個性表達的生態語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