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虎藏龍》的復調主題和詩意空間

胡東映

(周口師范學院，河南 周口 466000)

《臥虎藏龍》改編于作家王度廬系列武俠小說。小說以武林大俠客李慕白、俞秀蓮、玉嬌龍、羅小虎等人的愛情糾葛為線索，再現了東方古典唯美的詩學文化特色，折射了人性中的多視角和“多棱鏡”。

一、《臥虎藏龍》與復調主題

《臥虎藏龍》是李安用“武俠電影新形式”探討中華古典文化遺產的新嘗試。他和他的團隊擁抱著最大眾的藝術形式，然后與最高級的藝術形式(武術)融合，在源遠流長的道家修煉與思想磨煉中開掘人性中的真善美和生命的不同流程和流向，給世人以警鐘長鳴或反思。電影得到了奧斯卡金像獎十項提名，是電影史上入圍最多獎項的外語片。

電影序幕：江湖大俠李慕白想隱退后與紅顏知己俞秀蓮共度余生。出乎意料的是他的“青冥劍”被玉嬌龍所盜，打亂了他的全盤計劃。玉嬌龍還與殺害他師父的碧眼狐貍有著千絲萬縷的恩愛情仇。出于對傳統習俗和道德牢籠的守護，他們都壓抑著自己的愛和行動，不敢越雷池一步。電影表層是再現日常生活、普通愛情和歸宿。但融進了導演的主觀意向，意在暴露武俠群體互相爭斗、廝殺中的不同心跡與歸宿，表現人們在欲望爭斗中的種種心機。也揭露出道德藩籬對人們思想觀念的約束和造成的愛情、生命、忠誠、背叛、貞潔、性逾越等的悲劇。

電影以武俠為特征設計的幾個場景都是推陳出新的印證：纖細竹林間、茫無際涯的沙漠武斗、追隨老虎的傳說等。拍攝電影時，李安尋找東方與西方美學、戲劇與動作、劍與心方面的差異，使之贏得和諧與平衡。他在潛心思索中發現：以武俠為題材的很多電影，無論武功多么出類拔萃，最厲害的法寶都不是看得見、摸得到的物質實體，而是那些隱藏得很深的計謀，甚至是人的情感。所以，最有價值的武俠片也不在于武功套路的奇特無比，真正贏得觀眾的還是潛藏在刀光劍影之中的“心訣”。如果把“武功秘訣”與“心靈互動”進行同步剪輯，讓它們在屏幕中交相輝映，讓二者相輔相成、相得益彰，就讓電影有了復調的主題。然而，李安導演的血液中，既有東方中華文明的熏陶，又有西方“好萊塢”電影的感染。于是，在講述武林中那些“劍道”故事時，糅合了“心訣”的機密和詭辯。再現了道德操守、精神壓抑、曲折多變的武林愛情中的悲壯故事。所以，觀眾在領略電影的主旨時，不僅僅看到了五光十色的角斗場景，還有人生的目標、信念、追求，領略不同時空中別具一格的人生風景。

二、《臥虎藏龍》中飛翔的詩意

竹林之戰是電影的詩眼，被不少人賦予清風和明月的舞蹈。竹林間，李慕白和玉嬌龍追殺的場面非常激烈，是大寫意的上乘之筆。兩位俠客身輕如燕，足尖一點，便飄然彈起。在一池秋水中凌空飛翔，幻化出多姿多彩的景象。竹林的顏色青翠欲滴，恰到好處地襯托了武俠的身影，自然景色與舞蹈語言相輔相成、融會貫通，成為影片的畫龍點睛之筆。

(一)傳奇的情迷舞蹈

影片中的竹林之戰比比皆是。首先是色彩的語言美。竹林的綠色加上人物的飄逸之本白。李慕白穿的長袍是非常薄的質料，袍身開高衩的款式，布料飄逸，外罩有袖的開胸外袍，增強了人物運動時的飄動感。其作用是表現人站在竹尖上的輕盈。當他站在竹尖上的時候，幾片衣襟都會隨風飄動，有利于展現角色的內在狀態。玉嬌龍米白綢子做成的寬松衣服也寬大舒適，活動自如。他們在竹子梢上龍飛鳳舞，大戰不已。步履輕盈、動作如飛，曖昧之情，悄然涌動。綠海中，竹葉搖曳，色彩互映，平添了不可名狀的神秘效果。

除衣服的傳神、動作輕盈外，二人的爭斗拼殺，更傳達了飛翔的詩意——高高竹林頂端那場武打戲。李慕白挑戰、追逐玉嬌龍，兩人倚著100多英尺高的彎彎竹枝，隨風起舞般忽上忽下、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彌漫著云霧繚繞的氣氛。無疑，影片表現了兩人朦朦朧朧的愛情關系。因為李慕白對玉嬌龍有了好感，但為了面子和尊嚴，還要努力克制情緒，在竹林遮掩中穿梭時，時隱時現。由此讓女孩有點迷茫、不知所措，不能判斷對方的心底之謎，不知道到底該不該信任他。

導演李安這樣獨出心裁的目的，不僅僅是讓觀眾看熱鬧，重要的是要傳達他們彼此心底的情感符號。電影中很多飛翔動作的拍攝都是通過降格突出速度感，但他們的動作卻是用拍攝速度的提升達到目的的。通過增減拍攝鏡頭的速度，傳達人物情感和面部表情的微妙變化。竹林之戰，與其說是比武，不如說是舞姿的凝聚與瀟灑比拼。“長袖翩翩落鴻驚，纖腰裊裊會人情。”以長袖的飄逸、回旋，以竹林的柔韌與挺拔為一體，體現了意味深長、意亂情迷，把觀眾引入了空曠、縹緲、夢幻的蓬萊仙境之中。讓觀眾的心懸著，與主人公舞劍(舞蹈)的動作詩韻同步，達到了同頻共振的效果。

(二)竹意的新奇空間

從古到今，竹子是美德與實用的象征。其意象“性直”“心空”“節貞”剛、柔、忠、義、謙、賢……都被謳歌、贊頌，也是賢人君子的化身。竹子的屬性隱喻了圣賢的性格特點，代表了中國竹文化的意蘊和核心，與修行之人的修心與養性如出一轍。

影片中，李安把武打的空間與竹林融合可謂匠心獨運。竹林的顏色青翠欲滴，色澤純凈，內在象征也呈多元化。竹子被風吹動時的搖擺不定姿態與李慕白、玉嬌龍迷亂的心情有異曲同工之妙。導演利用竹子天生的柔軟和韌性，把兩大高手決戰竹林之巔時那種劍拔弩張、千鈞一發的緊迫感表現得淋漓盡致，讓觀眾嘆為觀止，也把中國武術內在與外在、形與神的結合展現得淋漓盡致。不可否認，這場竹林中飄逸優美的武打設計和傳統的中國韻味是西方電影中罕見的。有人也評論這竹尖上的舞蹈仿佛打開了西方人認識東方文化的窗口。竹林還可以是鳥巢的標記。鳥巢中可以飛翔出新的生命，是一束歌唱的綠葉，是植物安寧世界的一部分，是大樹形成幸福氛圍的一點點……這么多想象的空間，都有著令人深深回味的詩情畫意，有著不可逾越的情感導向。

竹林、鳥巢、向往外面世界多姿多彩的美女、向往清靜以修身養性的俠士，在竹林的詩情畫意空間中，有著夢想的高處上，展開了一場不屈不撓的武打與探心的舞蹈比賽與對話。

當《臥虎藏龍》登上四項奧斯卡大獎的寶座后，靜逸茂密的竹海，引來了不計其數的好奇者游覽觀看、流連忘返，品味武術、舞劍、舞蹈、心情、愛情的內涵與真諦，還隨著電影的影響力，一個以竹文化、茶文化、山文化、地域文化為龍頭特征的生態影視文化產業發展起來，闖入了新的領域獨領風騷。

(三)愛的升華和悲壯

和竹林之愛心輝映的還有沙漠與山洞的絕戀，玉嬌龍與羅小虎的沙漠之愛更原始、激烈、本真。他們初次相見，是在被禁錮的格子里(馬車的小窗戶)，那是黑色與彩色的對比。

沙漠上的打斗節奏較快、明顯、單調。黃土地上，紅衣少年、白衣少女互相追逐。羅小虎的衣服帶著少數民族刺繡，銀飾神秘莫測，大氣和粗獷共融。

大漠無邊無垠，二人共騎的高速攝影美到極致。他們之間的激情是用紅色象征的。電影《臥虎藏龍》中的“虎”和“龍”露了面，片末的溶洞場景中用的紅色，暗示著他們感情的危機與死亡。

沙漠中的拍攝與竹林中不同，常常用反光鏡控制強烈的太陽光。沙漠中高強度、高反差的畫面有助于把此情此景同影片的其他部分相區別，讓玉嬌龍目睹眼前事態時，更加如夢如幻、依稀久遠。影片牽引著觀眾的思緒，讓沙漠述說著她與情人歷險的一幕幕情景。這時候，畫面又變幻成了金黃色。顏色的變化能形成巨大的反差，是因為主人公玉嬌龍這段回憶中的愛情是刻骨銘心的、永恒的，令人一輩子也不能忘懷的。

沙漠空間，無論色彩或者節奏、音樂、人物的武斗，都與其他空間不盡相同。其呈現原始狀態，激情奔放，仿佛使人和宇宙空間聯系在一起。因為藍天無垠、云卷云舒，有著不可名狀的美。在這里，他們深深相愛了。他們無拘無束地交談，敞開了心扉，談身世、興趣、愛好、追求，瀟灑到了極點。尋找燦爛星辰，想自由開放的是他們共有的內心空間。那是他昔日的夢幻，也是她未來的家園。有時候，新建的愛巢更堅固、更清晰、更充滿夢幻……在這里，他們珍藏著愛的萌芽，想收獲愛的結晶。或許可以說，沙漠中的愛，是灰色天地中閃亮的煙火。狂野、激烈、空曠、舒展……一直被禁錮在傳統形式里的大家閨秀，在沙漠如魚得水，舒展自如。然而，電影最終的結局很悲壯，與《羅密歐與朱麗葉》有著驚人的相似。玉嬌龍與羅小虎一夜親密后，第二天黎明，便毅然決然地挑戰死亡，從山橋上縱身一躍，跳了下去，那翱翔的姿態，永遠定格在悲壯與悲痛中……

或許，電影《臥虎藏龍》的又一層寓意在于，人們心機最險、變幻莫測，如臥著的虎，藏著的龍。所以，透過電影中令人眼花繚亂的不同色彩，變幻不定、高深莫測的武打絕技，我們還可以看到導演的真實用意：武器再好，武功再絕，主導人生命與愛情歸宿的是“心機”。因此，武林俠士的爭斗，是心中的“虎”和“龍”之爭。

三、《臥虎藏龍》的音樂制作

《臥虎藏龍》中除了復調主題和飛翔的詩意特色外，音樂也有著獨特誘人之處。電影拉開帷幕的時候，便伴隨著與人物相和諧的主題音樂，主旋律大同小異，只有稍微的變奏或者展開。馬友友的大提琴演奏并不復雜，但曲調憂傷、深沉、緩慢，一直貫穿了整部電影。如泣如訴，尤其在音樂的尾部，曲調忽然強烈，揪著觀眾的心。所有音樂從不同視角襯托了不同時空中沙漠的廣袤無垠，一個個豪俠的心胸無比豁達、性格豪爽、技藝高強，與此同時，也襯托了主人公的心境。整部影片自始至終仿佛都被沉重、寂靜、悲傷所籠罩。不單單馬友友的大提琴演奏如此，譚盾的音樂也不乏悲哀色彩。在《永恒的誓言》這首曲子中，音樂開始的旋律比較歡快，跳躍的速度比較快，之后的延續和發展中是比較舒緩、凝聚著憂傷的曲調，仿佛傾訴著江湖俠客的恩怨情仇和揮之不去的惆悵與感慨。《悲哀》曲調經歷了激烈和緊張后，大提琴和交響樂又融合在一起，營造了更加黑暗的空間，令人不寒而栗。當主人公李慕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盡力氣向俞秀蓮表白“就算落進最黑暗的地方，我的愛也不會讓我成為永遠的孤魂”時，音樂中充分體現出了距離中的無奈和傷感。欣賞譚盾的電影配樂，我們由衷地感到其音樂并沒有因為他旅美多年融進了更多的西方特色，而是一如既往地詮釋著中國傳統音樂的美，詮釋著電影的主題。譚盾的音樂旋律跌宕起伏，詮釋了人生的無奈和愛情的困惑，詮釋了人心機的兇險與可怕。李慕白認為無法觸摸的江湖人、江湖心以及無法預知的人生，那么渺茫、抽象，但通過音樂的演繹，深沉的旋律仿佛游走于江湖，又超脫于江湖，我們仿佛得到了新的感悟。總之，跌宕起伏、有緩有急的音樂旋律，是對江湖人的情感和人生的一次詮釋，把生命中的無奈和困惑用典型的中國情結表達了出來。無疑，對于主題的升華、立意的提升、人物形象的塑造、心理的刻畫，有著重大的意義。

總之，李安導演別出心裁的構思、開闊的視野、精湛的藝術造詣、非凡的攝影技術，為《臥虎藏龍》插上了飛翔的翅膀，讓它飛過大洋彼岸，飛過東西方人們的心間，在電影豐碑上鐫刻下了成功和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