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 瑜
(西京學院,陜西 西安 710123)
早在電影藝術發展的初級階段,從文學作品中汲養就成為一種較為普遍的現象,隨著電影藝術的不斷發展,將文學作品改編成電影更是十分常見。文學作品豐富的內涵為改編提供了必要的基礎,同時,將著名的文學作品搬上銀幕也迎合了閱讀者和觀影者的審美期待。雖然將文學作品搬上銀幕大受歡迎,但事實上,真正成功的改編并不多見。由于小說、戲劇與電影屬于不同的藝術形式,它們講述故事、塑造人物的方式也不盡相同,所以在改編的過程中對于創制者來說是否忠于原著就成為一個困難的抉擇。對此在業界有兩種呼聲,一是倡導在改編過程中將文學作品原原本本地搬上銀幕;另一種說法則是鼓勵電影創制者在改編過程中的再創造。[1]事實上,將文學作品中的故事和人物原原本本地搬上銀幕反而很難原汁原味地呈現原著,在時長的限制下,電影創制者在改編文學作品的過程中應該學會取舍、適度“背叛”,從而將原著中的核心故事生動地呈現在銀幕之上,而導演安東尼·明格拉和制片人索爾·雜恩慈就是美國好萊塢將文學作品改編成電影的優秀代表。
1996年,初出茅廬的美國導演安東尼·明格拉將邁克爾·翁達杰于1992年所著的小說《英國病人》成功搬上銀幕,這一勇敢的舉動奠定了安東尼在好萊塢的地位。之所以稱安東尼對《英國病人》的改編是勇敢的舉動,其原因在于邁克爾所著的這部小說擁有著豐富的主題和復雜的人物關系,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并不適宜改編成電影,改編的難度巨大。在改編的過程中,曾經擁有著豐富改編經歷的制作人索爾·雜恩慈為影片《英國病人》的成功改編也貢獻了巨大的智慧。在二人多次的修改、編寫后,一部源于小說又高于小說的影視作品誕生了,憑借著巧妙的改編和優良的制作,影片《英國病人》不僅獲得了許多觀影者的熱切推崇,而且包攬近十項奧斯卡金像獎及世界范圍內的重量級獎項。
影片《英國病人》以第二次世界大戰為背景,講述了男主人公阿爾瑪西在整個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生活、情感經歷。在一次沙漠探險的過程中,阿爾瑪西與杰夫里及其妻子凱瑟琳偶然相遇,這次偶然的相遇徹底改變了男主人公的命運。在探尋沙漠綠洲的過程中,阿爾瑪西與有夫之婦凱瑟琳相戀,得知真相的杰夫里十分憤怒,決定駕駛飛機與阿爾瑪西同歸于盡,正是這次危險駕駛奪去了杰夫里的生命。為了盡快醫治在撞擊中受傷的凱瑟琳,阿爾瑪西用沙漠的路線圖與德軍交易并換取了一架飛機,但死神卻再次降臨,飛機失事使阿爾瑪西的大腦受到重創、面目完全燒毀。失去記憶的阿爾瑪西住進了盟軍的醫院,在醫院中阿爾瑪西被稱為“英國病人”,同時,醫院中的阿爾瑪西備受盟軍情報員的懷疑。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際他離開了人世。在醫院期間,影片還穿插呈現了醫院護士漢娜與印度士兵基普的情感故事。正如上文所述,《英國病人》包含了多重主題,在改編成電影的過程中,導演選擇性地突出了阿爾瑪西的生命故事,使整部影片在保存多主題面貌的同時,更具有統一性和協調性。本文將在概述《英國病人》從小說到電影的改編過程基礎上,立足影片中的戰爭故事、兩性故事和民族故事,對該片中的反戰主題、愛情主題及身份主題進行研究,以期從主題研究層面較為完整地呈現美國當代電影發展歷程中這一優秀的改編之作。
影片《英國病人》中的男主人公阿爾瑪西本是匈牙利的貴族,在富足的生活中,阿爾瑪西鐘情于探索遠古的歷史,這也是他只身前往沙漠探索綠洲的原因。這位富有詩意的歷史研究者本應該沉溺在自己的夢想與追求之中,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戰火卻燒毀了他的夢想,使他在幾經波折后不僅痛失愛人、朋友,還終生活在自責悔恨的泥淖中,憂郁而終。影片《英國病人》中的戰爭故事和反戰主題并沒有采用宏大敘事模式,而是將敘事的焦點集中在男主人公阿爾瑪西的生命軌跡之上,通過描述戰爭對阿爾瑪西命運的改寫呈現出令人動容的反戰思想和深入人心的反戰主題。
眾所周知,第二次世界大戰是迄今為止人類歷史上規模最大的戰爭,以同盟國和軸心國為對壘雙方的二戰戰火燃及五個大洲。雖然第二次世界大戰是德、意、日等法西斯國家實施擴張侵略的罪惡行為,但被迫應戰的同盟國也不可否認地成為戰爭的參與者。影片《英國病人》就是立足戰爭對人類生命的毀滅和對個體命運的改變來表達反戰思想的。無論是邪惡挑戰的一方,還是正義應戰的一方,都會在戰爭中對個體帶來災難,而這就是戰爭的固有屬性。《英國病人》的男主人公阿爾瑪西在沙漠探險中愛上了凱瑟琳,凱瑟琳丈夫的報復行為使凱瑟琳生命垂危。為了拯救摯愛之人的生命,阿爾瑪西找到了同盟國的英國軍隊尋求幫助。在戰爭年代,人與人之間的信任變得珍貴而難得,阿爾瑪西獨特的姓名和對沙漠執著的熱愛引起了英國軍人的懷疑,英國軍人判定阿爾瑪西很可能是德軍的間諜。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英國軍隊將阿爾瑪西拒之門外。無奈之下,阿爾瑪西將珍貴的沙漠地圖作為籌碼與德國軍隊進行了罪惡的交換,換取了能夠飛離沙漠的飛機,為救治凱瑟琳爭取到了寶貴的機會。這次交換不僅使阿爾瑪西的摯友即地圖的繪制者含恨自盡,還間接傷害了成千上萬同盟國無辜者的生命,同時這次罪惡的交換也徹底改變了男主人公阿爾瑪西的一生。
在影片《英國病人》中,我們能夠看到敘事者是以一種冷靜客觀的姿態講述阿爾瑪西與德國軍隊之間的交換,并沒有表露出對于阿爾瑪西罪惡行為的不齒。[2]事實上,在這種極端困境之中,阿爾瑪西別無選擇,深陷沙漠的他已經竭盡全力地與英國軍隊協商,在萬般無奈之下才選擇了出賣重要的地圖來換取帶領凱瑟琳離開的飛機。對于阿爾瑪西而言,這一抉擇無疑是痛苦的,戰爭將阿爾瑪西推到了陌生群體和摯愛個體之間的利益選擇前。可以說,無論阿爾瑪西如何選擇,他的余生都將活在痛苦之中,而這就是戰爭強大而深遠的破壞力量。隨著影片故事的推進,我們不難發現阿爾瑪西的余生都活在無法逃離的自責與悔恨之中,成為一位永生難以痊愈的“英國病人”,而這也是影片《英國病人》反戰主題的精華所在。在阿爾瑪西的命運悲歌之外,影片還通過漢娜、基普等主要配角形象的人生命運呈現了反戰主題,漢娜和基普原本生活在戰爭之外,但戰爭巨大的影響力也波及了他們的生活并改變了他們的命運。漢娜原本生活在加拿大,在其家人和親人死于戰爭之后,形單影只的漢娜以醫護人員的身份來到了戰場,在絕望之中留守在阿爾瑪西身邊照料這位同樣絕望而痛苦的戰爭受害者。而基普原本可以在家鄉成為一名醫生安然度日,戰爭爆發后,基普以印度錫克兵團軍人的身份來到了異鄉戰場。雖然基普與漢娜相戀,但最終兩人卻在戰爭的影響下分道揚鑣。
影片《英國病人》中的男女主人公之間的愛情故事是一段婚外戀。男主人公阿爾瑪西和女主人公凱瑟琳在沙漠相遇,此時的凱瑟琳已經擁有了一位非常愛她的丈夫杰夫里,而這次偶然相遇也使三人陷入了情感的旋渦中。從表面上看,影片中的凱瑟琳是一位傳統的女性形象,她言說著自己對于自然和丈夫的熱愛。但事實上,凱瑟琳的內心卻無法在這段平實的婚姻中得到滿足,企圖尋找靈魂之愛的力量也推動著凱瑟琳逃離道德和婚姻的束縛走向阿爾瑪西的懷抱。而發現妻子與阿爾瑪西在公寓中共度良宵的杰夫里無法抑制對阿爾瑪西的憤怒,決定與阿爾瑪西同歸于盡,在開飛機撞向阿爾瑪西的過程中喪命,而在飛機即將沖向地面的瞬間,杰夫里用他最后的時間表達了對凱瑟琳的真摯愛意。如果說凱瑟琳與杰夫里的婚姻代表著主人公打破道德限制的成功,那么阿爾瑪西與凱瑟琳的戀情就代表著主人公大膽追愛的失敗。在這段三角戀關系中,阿爾瑪西一直處在道德與情感的矛盾之中,無論是在凱瑟琳丈夫杰夫里在世時,還是在杰夫里過世后,阿爾瑪西都掙扎在這一矛盾之中。在杰夫里制造的撞機事故中,凱瑟琳身負重傷,為了給凱瑟琳提供及時的治療,阿爾瑪西向德國軍隊出賣了情報,終身背負著道義上的譴責。不僅如此,阿爾瑪西在道德與情感之間掙扎過后,并沒有如愿以償地抱得美人歸,在駕駛其用沙漠地圖換來的飛機時,二人再次遭遇襲擊,凱瑟琳也香消玉殞,這使阿爾瑪西成了一個一無所有的“英國病人”。影片《英國病人》在敘事的過程中并沒有表現出對阿爾瑪西和凱瑟琳的譴責,反而流露出了些許同情,呈現出了在兩性關系中個體面臨著道德與情感之間的矛盾和掙扎,為觀影者留下了更多自由解讀的空間。
在影片《英國病人》中,除了阿爾瑪西、凱瑟琳、杰夫里之間的悲劇三角戀情之外,漢娜與基普之間的愛情悲劇也得以呈現。漢娜在失去摯愛后幾乎喪失了生存的希望,在瀕臨絕望的心境下,漢娜才選擇照料“英國病人”阿爾瑪西并遇到了“重生”的希望——基普。當擁有著古銅色皮膚的拆彈軍人基普出現后,漢娜被基普的異域風情所吸引,二人在一起度過了一段快樂的時光,但細觀影片不難發現,漢娜經常無意識地按照白人主流文化價值觀念來改變、影響基普,而基普雖然樂于接受這種改變,卻無法真正變成漢娜所希望的樣子,這也為二人的分離埋下了伏筆。戰爭結束后,來自加拿大的漢娜和來自印度的基普選擇了不同的人生道路,二人的分道揚鑣不僅是因為國籍的差異,也在于他們背后迥然不同的文化差異與融合的失敗。
影片《英國病人》中的阿爾瑪西在失去凱瑟琳的同時也失去了記憶,從而獲得了一個十分模糊的身份——“英國病人”,而這種模糊的身份或許正是主人公一直以來所追尋的。在沙漠中走投無路之際,阿爾瑪西首先想到的是向英國軍隊求助,但特殊的名字使他并沒有在英國軍隊處得到身份的認同,這直接導致了阿爾瑪西與德國軍隊交換地圖,間接地幫助了敵人,而這一舉動所帶來的愧疚使阿爾瑪西的自我身份更加模糊。雖然他擁有正常的思考能力和識記能力,但卻始終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從心理層面而言,阿爾瑪西刻意地遺忘掉了自己的身份。影片中反復出現的意象物是一部宣揚民族融合、文化平等的著作,即希羅多德的《歷史》,阿爾瑪西一直將這部書帶在身邊、反復閱讀。影片通過意象物《歷史》為絕望中刻意模糊身份的阿爾瑪西提供了精神支柱,同時也表達了民族融合和文化平等的希望。[3]
與阿爾瑪西刻意遺忘身份不同的是影片《英國病人》中的基普,基普一直在尋找自己的身份。基普出生并成長在印度這個殖民國度,基普自幼以來所接受的教育熏陶及文化熏染都指向了與自己身份不符的白人文化,這使基普對自己原生民族所賦予的身份缺乏認同,渴望在白人文化圈中占有一席之地,這也是基普選擇遠離家鄉、征戰異國的重要內在驅動力之一。[4]但在白人世界中,基普逐漸意識到自己對原生民族的熱愛,尤其是在他的戰友身亡后,基普內心升騰起強烈的對本民族身份的認同感,在這種文化夾縫中的生存狀態也得到了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