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古典名著電視劇改編的發展趨勢

李茂葉

(江蘇師范大學傳媒與影視學院，江蘇 徐州 221009)

在中國電視劇發展史上，20世紀80年代是個輝煌的時代，四大名著中的《水滸傳》《西游記》《紅樓夢》相繼被改編，也拉開了內地古典名著改編為電視劇的大幕。這些電視劇既尊重原著又加以創新，以當時簡陋的技術設備創造了國人心中不可磨滅的經典。20世紀90年代以來，不同版本的古典名著改編的電視劇紛紛出現，“重拍”“翻拍”蔚然成風，尤其是四大名著和《聊齋志異》。根據《西游記》改編的電視劇內地4個版本，香港2個版本；《水滸傳》內地3個版本；《三國演義》內地2個版本；《紅樓夢》內地3個版本，臺灣3版；《聊齋志異》內地8個版本，香港2個版本，臺灣2個版本。不同版本的區別在哪里？每個版本在多大程度上忠于原著？古典名著的改編將何去何從？下面就以《西游記》為例來探討。

一、新老版《西游記》電視劇比較

四大名著中《西游記》最為膾炙人口，目前以《西游記》為名的電視劇有4個版本：1986老版、1996香港TVB版、2010浙江版、2012張紀中版。在此只比較老版和新版。

(一)經典的86版

楊潔導演的25集《西游記》是內地最早的版本，因1986年集中播出而稱為老版或86版。改編的原則是“八字方針——忠于原著，慎于翻新。我們要把吳承恩篇幅浩瀚的原著，改編時加以集中或揚棄，選取最精彩的部分，一集一個故事地講述給觀眾”[1]。這個版本深入人心，當時收視率第一，重播率之高，至今無人超越，堪稱經典。該版1982年開拍歷時6年邊拍邊播。原班人馬1998—1999年又續拍16集，除畫質、音效、特技、造型等隨科技和時代的發展進一步外，基本延續了原來的風格。

今天看來老版《西游記》畫面不夠清晰，無法與高清畫面相比；音質單調沒有立體聲效果。但演員的表演無可挑剔，無論外形還是氣質都符合劇中的形象，各種造型、布景及道具等都精雕細琢。該劇全部以實景拍攝，外景遍布全國24個省市50多個縣市的多處景點，花果山外景分布在6省市的7個山景。絕美的自然風光與神奇的故事緊密結合在一起，觀眾既從故事中得到審美享受，又欣賞到美不勝收的自然風光和各種造型，悅目又悅神。后期制作和特技方法雖落后但起到了應有的藝術效果，在當時極端簡陋的技術條件和不知特技為何物的年代，如此成功是了不起的。

(二)備受爭議的2012張紀中版

張紀中版稱為《新西游記》，是內地第四版《西游記》。2012年1月在浙江衛視首映，開播當日收視率占據各大衛視之首，但觀眾評價卻一般。這是為什么？二者相比有哪些不同？

首先，改編方法上，新版是移植加演繹，老版是移植與濃縮。否則老版容量無法呈現原著全貌，而新版如果不演繹，將原著拉到60集也有些吃力。新版要比老版長得多，時長的增加意味著故事個數和情節的加長：如老版第2集和新版第3集都是官封弼馬溫，前者包含了小說中大鬧龍宮、地府以及封弼馬溫的故事，改編自小說第3、4回，新版第2集包括大鬧龍宮、收服牛魔王、大鬧地府、上天準備受封幾個內容，主要對應小說第3回。小說前七回講孫悟空神通廣大，對應老版前3集和第4集的前1/3、新版前5集和第6集前1/4。小說第8到12回講唐僧取經的原因，壓縮為老版第4集的后2/3和新版第6集。老版對唐僧的身世有簡單交代而新版則沒有，兩版都略去唐王游地府。第13到100回是取經故事的主體，老版第6集后、新版第8集后都據主體改編。

其次，就改編情節而言，老版簡練，新版詳細。與原著相比老版刪減的多，新版演繹的多。如小說第6回中二郎神追悟空，悟空變作雀兒、魚、水蛇、房子，后又變作二郎神逃到真君廟，被二郎神識破，最后在太上老君的幫助下悟空被擒。兩版都有悟空的變化多端，老版中太上老君從天上擲下金剛圈后下一個場景就是悟空被擒上天庭，并未做發揮。新版不但場景較多，還演繹出二郎神對悟空的欣賞和敬佩甚至惺惺相惜的幾個事件，豐富了二郎神的形象。

再次，從造型看，老版造型吸收傳統戲曲因素兼具生活化與寫意性，符合傳統審美觀更賞心悅目，新版造型標新立異更具現代感。原著已奠定電視劇故事情節，電視劇在情節、結構、人物等方面很難翻新，但場景與人物要具體化，因此造型須重新創造。《西游記》無數次被搬上舞臺，各劇種都塑造出不同的師徒四人和各神佛妖魔形象，但在百姓心中又有共同之處。因此，人物形象的塑造既要符合觀眾的期待視野，還要創造出不同的美的形象。

《西游記》的形象分三類：仙神道佛、凡人、妖魔鬼怪。每個神、仙、人不但長相不同，性格形象也不同。這要求演員在長相、氣質、風度等方面有區別，造型與表演體現出各自的特點。這方面老版做得更好，如孫悟空猴性、神性與人性集于一身，一身猴毛，一臉猴相，當猴王時神通廣大，大鬧天宮時無所不能，在瑤池喝醉時醉中帶風流，取經路時的嬉皮笑臉與委屈無奈等。八戒的大肚子、豬鼻子、稍稍耷拉的豬耳朵造型憨態可掬。老版《西游記》形象鮮活，以美的方式為人物造型，即使妖魔鬼怪也盡量美化，將動物的外形寫意處理后與人的相貌結合，尊重大眾樸素自然的審美觀，不給觀眾丑陋和恐怖感。

新版人物造型過于寫實、雷同化、簡單化，失去了原著應有的詩意典雅和古典韻味，完全背離了原著的風格和神韻。體現在人物造型上就是：七個蜘蛛女巨大的蜘蛛頭飾；四樹精每人頭頂一棵樹；杏仙滿頭杏枝和杏花卻沒妖精的嫵媚與妖氣，胖拙的臉龐顯得俗氣；電母直立蓬亂的短發和電的標志；雷公雜亂的紅蓬散發，都以毫無韻味、直奔主題的方式表明人物身份，看似新穎實則雷人。男神的胡子與女神、女妖的發型以披發為主，如牛魔王、白骨精、百眼魔君、寶象國國王、金角和銀角大王、嫦娥、沙僧、菩提祖師、精細鬼、巨靈神、奎木狼、太白金星、太上老君、魚籃觀音、惠岸、車遲國國王等，奎木狼、金魚精、黑白無常、豬剛鬣、青魚精、熊羆怪尤其可怖，土地神像侏儒。

最后，從特效上看，新版比老版好得多，劇中特技的奇觀化效果令觀眾耳目一新，如海底龍宮與水下鯉魚精的宮殿造型就很有水的質感，天庭的金碧輝煌和團團祥光是老版做不出來的。但特效并非出新就好，而是給觀眾帶來逼真感受，新版恰恰在此有缺憾：天庭的祥云是不動的，每逢玉皇大帝等神仙和天兵天將出現時背后的祥光和輝煌的背景，雖渲染了天庭的豪華，卻因雷同而虛假，第2、3、20集尤其明顯。紅孩兒大戰孫悟空，五行車射出的火焰是禮花的效果。新版中取經路上很難有令觀眾印象深刻的外景山水畫面，有些遠景山水合成后山腰以上上色太重。另外，武打動作簡單化，效果主要靠特技。簡單化的處理使場景畫面失真，特效雖好，但能否產生真實感和美感不僅取決于投資多少，更取決于制作人員的審美把握和敬業精神。因此，新版存在諸多缺憾，這些缺憾也成為它備受爭議的重要原因。

二、如何評價古典名著改編的影視作品

(一)“忠于原著，慎于翻新”的古典名著改編原則

綜上所述，老版在思想精神和藝術風格上比新版更忠于原著。張紀中曾宣稱“拍攝《西游記》的目標就是要做史上最忠于原著的《西游記》”[2]，這只是一種宣傳手段。“改編經典作品，不如多強調一些‘忠實’，不要再在內容、情調和意境上做什么創造，這樣反而容易受到觀眾的肯定。”[3]所以，對古典名著——尤其是四大名著的改編，“忠于原著，慎于翻新”或許是比較明智的選擇。忠于原著，首先要忠于原著的思想、精神和藝術風格，在此基礎上情節的增刪不一定拘泥于原著。

畢竟，經典名著幾百年來以評書、戲曲、民間故事等多種藝術形式廣泛傳播，為人民群眾所熟悉，主人公和情節中的著名橋段大都耳熟能詳。其思想精神、審美價值和藝術風格即便每個人有不同的理解也基本定型，改編時很難翻新。所以，在忠于原著上，觀眾對經典名著比現當代小說的改編要求苛刻得多。

(二)藝術性：衡量影視劇的最高標準

那么，是否忠于原著是不是評價一部改編作品好壞的標準？顯然不是。老版《西游記》的成功，忠于原著自然是個重要因素。它敘事簡潔清晰、邏輯嚴謹、題材吸引觀眾、情節豐富飽滿，但僅此是不夠的。它的成功還得益于經典的人物與環境造型、演員精湛的表演等畫面因素，人物語言、音樂等聲音要素以及后期剪輯制作等因素。師徒四人和眾多富有個性的人物造型，精心挑選的全國24個省市絕美的自然風光成為它的外景，眾多老表演藝術家甘當綠葉飾演小角色，以精湛的演技使師徒四人的形象更加精彩。另外，老版的音樂也成為經典，不必說主題歌，就連插曲也被傳唱了幾十年，連“啾——啾”的電聲背景音樂都成為老版的標志。

構成影視藝術所有因素的成功，如敘事、畫面、造型、聲音、剪輯、特效等成就了老版。因此，改編的好壞要以它作為獨立于原著之外的影視藝術品是否具有較高的藝術價值來衡量。改編的影視作品是獨立的藝術品，這種獨立性源于原著作為文學藝術和影視劇作為影視藝術分屬于兩種不同的藝術類型，其媒介與表達手段有著本質區別。這樣，我們還必須以影視藝術作為綜合藝術，從敘事、造型、畫面、音響、后期剪輯制作等方面是否和諧統一為一個富有美感的有機體來綜合考慮，這一標準就是藝術性，較高的票房或收視率是對藝術性某方面的一種肯定。

藝術性是衡量一部影視劇的最高標準，對改編或非改編的劇作都是如此。缺乏藝術性往往流于粗俗的商品，難以稱為“藝術”。事實上，一部改編作品的好壞與是否忠于原著沒有必然關系，藝術性高就會受觀眾歡迎，《大話西游》就是典型。新版《西游記》在敘事、畫面、音響、特效、剪輯上較新鮮，滿足了觀眾的獵奇和消遣心理，因而收視率還不算低，這是它在商業上成功卻又備受詬病的原因。如何兼具商業性與藝術性，從來都是考驗影視劇制作者水平的一個難題，實現二者的統一并非不可能。對古典名著改編的影視劇來說，如何在保證藝術性和商業性的基礎上弘揚中國古典文化的精華、體現傳統文化的魅力，我們有更高的期待。

三、古典名著的改編何去何從

四大名著在內地初次改編為電視劇后，每隔10年左右就再次改編。根據同一部小說改編的不同版本也各有特色，如老版《西游記》經典，后來各個版本或時尚或現代，都在原著基礎上做了自己的闡釋，但改編的效果無一例外都走向商業化，這是時代的必然。商業化的表現是，劇中盡量融合各種商業元素以增加商業賣點，除曲折而富有戲劇性的情節外，諸多驚悚鏡頭和畫面、眼花繚亂的特效與造型、曖昧的情感戲、各種強勢宣傳等都成為新版的賣點。正如老版是20世紀80年代那個飽含理想激情和奉獻精神、是傳統審美觀和價值觀的產物一樣，新版是市場經濟下短期功利主義和影視文化商業化、娛樂化的產物。

如今，影視劇已完全商品化和市場化，收視率和票房幾乎成為唯一的指標，觀眾的審美趣味多元化且以娛樂和消費為主。以新的制作技術，在老版品牌的基礎上搶占影視市場、爭取更大的份額和利益，是改編者們的共同追求。因此，將來古典名著還會繼續改編，新版本還會不斷出現。是否會有新版超越以往版本？至少短期內很難有版本超越86版的藝術水平。改編后的影視劇是否要忠于原著？觀眾對此會越來越寬容。但新改編的劇作可能會距離原著越來越遠。畢竟現在制作者的審美追求與價值追求與傳統的制作者不同。傳統的制作者將審美追求與價值追求融為一體，影視作品能否給觀眾帶來全方位的審美享受是最重要的；現在的制作者更傾向快速的投入與產出，以炫目的特效、緊張的畫面以及刺激觀眾聽覺的立體音響，使觀眾消費作為快餐文化的視聽盛宴。只是，無論怎樣翻新都希望不要距離藝術性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