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明 (東莞職業技術學院,廣東 東莞 523808)
動畫影片是電影之中與人類純真本初的童年思維方式最為接近的。而人類的童稚時期,正是人類對大自然進行干預最少的階段。在早年的動畫影片之中,如迪士尼的《小鹿斑比》(Bambi,1942)等,動畫人就流露出了返璞歸真的生態觀念,生動地展示了非人類生物的生存遭遇,并批判人類對它們的戕害,只是在當時的電影技術以及市場仍未進入全球化時代的條件限制下,《小鹿斑比》等中發出的生態意識聲音未能得到良好的呼應。當下愈演愈烈的全球性生態危機開始促使人們進一步萌生保護生態、挽救大自然的心態,也再一次喚醒了藝術創作者們的生態意識。在當代的動畫影片中,可以看到各國的動畫人們往往秉承著生態整體主義的思想,開始在影片之中考察與表現自然與物種以及各個物種之間的聯系,或是探尋地球生態危機出現的根源。
對生態系統利益的確立,是生態意識的根基,只有將生態系統的整體利益,而非某一種族或某一局部的利益視為最高的價值與終極尺度來考察萬物關系,生態意識才是有意義的。目前的生態文學理論中,將生態系統利益規定為生態系統以一種和諧、穩定且能長期持續的方式自然存在。這一定義是準確的,同時也是略顯抽象的。而動畫影片則需要在故事中將其具象化。
在《獅子王》(TheLionKing,1994)中,電影就借獅王木法沙與兒子辛巴的對話以及主題歌《生生不息》表達了一種生態系統利益觀。木法沙統治整個草原并且群獸心悅誠服,辛巴出生時榮耀巖下萬眾歡騰,正是因為木法沙維護了大家的生存環境,保證了大草原食物鏈的穩定。在帶領辛巴認識這個王國時,木法沙曾經提醒兒子要尊重每一種生命。辛巴好奇地問:“我們不是吃羚羊的嗎?”木法沙則回答說:“但是我們死后尸體會變成草,羚羊吃草。”電影以一種兒童能理解的方式詮釋了自然界中生物彼此依賴、缺一不可的道理。而辛巴的叔叔刀疤的篡位之所以不得人心,并不僅僅是因為其運用奸計謀害了木法沙并驅逐了王位繼承人辛巴,屬于非法奪取政權,還在于刀疤上臺之后,為了鞏固政權而在草原上倚賴大量鬣狗,導致鬣狗繁殖數量驚人,草原的食物鏈被破壞,榮耀巖下樹木枯死,萬獸齊喑,最后甚至因為干旱引發草原大火,而刀疤就葬身在這場大火中。刀疤對自然的蔑視擾亂了動物們對“生生不息”的追求,是不得人心的。“生生不息”就是一種樸素的生態系統利益觀,在電影中,只有在木法沙和辛巴那樣的領導下,大草原才可以一片生機盎然。電影脫胎于西方人熟悉的《王子復仇記》故事,卻融入了原著不具備的生態意識。
與之類似的還有《海底總動員》(FindingNemo,2003),在電影中,人類也參與進了生態圈中,生活在澳洲海域的小尼莫之所以與父親分離就是因為賭氣故意走近人類的船只,結果被潛水員捕撈到。爸爸馬林只好鍥而不舍地跟著船,在馬林找到潛水員的面罩時,尼莫又被困在牙醫的魚缸里,所幸人類并沒有傷害尼莫。在《海底總動員2》(FindingDory,2016)中,人類在美國加州建設了一個龐大的水族中心與海洋生物研究所,致力于治療并放生海底生物。聲吶出問題的白鯨貝利、眼睛近視的鯨鯊運兒都在這里重獲健康。從沒有人類的《獅子王》,到人類影響魚類生活的《海底總動員》,再到人類完全能和魚類和諧、長期共存的《海底總動員2》,迪士尼對生態系統利益的認識也在不斷深化。
在界定了何為生態系統的利益后,人們就應著手追求這一利益,將其最大化,從而實現一種和諧、穩定的生態關系。由于動畫這門藝術有著繪制性的得天獨厚的優勢,動畫人可以有頗為廣闊的想象、創作空間,這使得動畫影片成為相對真人電影受限制更小的,討論、營造和諧生態關系的載體。
其中,換位思考就是當代動畫影片探討生態關系時的常用手法。即使面對同一事件,在不同的人眼中也將顯示為不一樣的面貌,或具有不一樣的意義。因此,動畫創作者在傳達自己的價值取向時,很有必要轉移觀眾觀察客觀事物的角度,也就是不僅解決“看什么”的問題,還要決定“誰來看”。在被動畫人決定“誰來看”后,觀眾就有可能從一人類群體換位至另一地域、另一族群、另一文化背景下的人類群體,甚至被賦予非人類視角,如用動物的眼睛來觀察世界,用植物的思維來感知外物,從而觀眾本身固有的視野以及利益局限就能夠被打破,觀眾得以置身于其他群體,以其他物種的立場考慮生態問題。這是一種代言式的創作,這一創作所要取得的效果在于,人們意識到平等是獲取和諧生態關系的前提。如在彼得·羅德與尼克·帕克執導的《小雞快跑》(ChickenRun,2000)中,觀眾的視角被設置為母雞的視角。特維迪夫婦在英國擁有著一家名為特維迪的養雞場,為了要求母雞盡可能多地下蛋,特維迪先生還專門用兩條狼狗監視母雞,一旦母雞下的蛋不能滿足特維迪太太,母雞就要被宰殺。在這樣的情況下,有膽有識的母雞金捷帶著大家一起逃出了養雞場。在視角被轉換后,觀眾只會為母雞們的逃出生天而感到欣慰。《小雞快跑》的意義有二:第一,以常理而言,人類建立養雞場,便是希望通過豢養雞群獲取利益。但人往往錯誤地認為自己的行為是無關生態關系的,家禽業是動物王國的一員,并非因為家禽不是野獸,人類養育家禽,就可以對家禽無限索取。第二,電影使人們在家禽的身上看到了豐富的情感與和諧互助的精神,看到了對生存的強烈渴望,這些情感真摯而偉大,是值得肯定的。帶著這樣的同理心,人類便能夠去關懷更多家禽之外的動植物。與之類似的還有西蒙·J·史密斯的《蜜蜂總動員》(BeeMovie,2007)等。
除代言式創作外,神話式創作也是一種手法。這一手法能夠賦予大自然神格,將大自然神化或“萬物有靈化”,從而不拘泥于客觀物象,給予觀眾感官上的新鮮體驗。電影的本性原本是對物質現實世界的一種復制和重現,真人電影的優勢便在于能夠制造逼真的影像,拉近與觀眾之間的距離。而動畫則是要對物質現實世界進行變形和扭曲。也就是在現代工業對大自然進行“祛魅”后,動畫則以擬人、夸張等手段對大自然進行“復魅”,這種復魅并不意味著抹殺人類對自然的科學認知,因為對于動畫影片,大多數觀眾本身就有著“銀幕中皆為虛假”的期待視野,因此動畫影片主要是要從神秘中挖掘審美,激發人類對自然的敬重。這一創作手法的目的則在于,讓觀眾清楚敬畏也是構建和諧生態關系不可或缺的態度。如在宮崎駿的《懸崖上的金魚姬》(PonyoontheCliff,2008)中,海洋世界是在人類的統治范圍之外的,海底有一個海洋之神掌管著這個藍色世界的一切秩序,這個海洋神有著紅色的長發和青紫的眼袋。在他的眼里,人類是可惡的,他們生活的環境也是污穢的,因此他不愿意讓自己心愛的小金魚姬與男孩兒宗介相戀。為了不讓金魚姬被自私驕傲的人類玷污,海洋神將金魚姬小心翼翼地鎖進了泡泡里。
人類是動畫影片的唯一受眾,也終究是改變整個生態環境的主體;是工業文明的創立者,也是人類中心主義這一錯誤思想的持有者;同時,還是未來自然資源枯竭、物種滅絕、空氣污染等生態災難的承受者之一。動畫影片進行生態宣傳的最終目的是喚醒人類的生態責任感,讓人類來反思、改正自己的行為,從而實現與自然和諧地對話。正如環境倫理學家、哲學家福爾摩斯·羅爾斯頓所提出的:“以生態系統的整體利益和內在規律為尺度去衡量萬物,衡量人類自己,約束人類的活動、需求和發展。”
這方面較具代表性的為日本宮崎駿的創作。相比起往往將生態環境進行美化、對人與自然的未來道路采取樂觀態度的迪士尼,日本人由于身處自然災害頻發的島國,有著相較于西方人更為緊迫的焦慮感,而20世紀中葉日本承受的兩顆原子彈更是一代人揮之不去的恐怖末日記憶,這使得日本人對工業文明過度發展的批判力度也更大。因此,在宮崎駿的動畫電影中,可以看見一種極為強烈的危機意識,并且人往往都在其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如在宮崎駿的成名作《風之谷》(Nausica?oftheValleyoftheWind,1984)中,人類本來就在一千年前親手用失控的工業文明毀掉了自己的生存家園,給整個地球上的生物帶來了長達一千年的苦痛,腐海、毒孢子等后遺癥依然在困擾著地球。然而在一千年之后,以西方強國特洛梅為首的人類依然幻想著建立人類霸權,他們是人類無知、狂妄一面的代表;而視娜烏西卡為異類的族人們則是人類愚昧一面的代表。而女主人公——風之谷公主娜烏西卡則是一個溝通人與自然的正面人物,她不僅能與各種動物包括王蟲交流,從小就在與動物的對視中與動物建立了心靈的橋梁,還發現了自然被污染的真相,最終以她的智慧和高度的生態責任感拯救了人類。娜烏西卡是宮崎駿塑造的一個理想人物。除宮崎駿外,當代動畫人中尚有自編自導《蒸汽男孩》(Steamboy,2004)的大友克洋,執導《百變貍貓》(TheRaccoonWar,1994)的高畑勛,執導《機器人總動員》(WALL.E,2008)的安德魯·斯坦頓等,也都擅長直接指斥人類在不加限制地發展科技,最終制造地球的末日景象。
而否定人類中心主義,并不代表著全然否定人類對自然的開發。在《風之谷》中,宮崎駿視人類為地球的害蟲,而被人類當成害蟲的王蟲反倒是對地球有益的,這是一種頗為激進的逆向人類中心主義的觀念,后期宮崎駿也在電影中努力扭轉這種二元對立觀。如在《幽靈公主》(PrincessMononoke,1997)中,人類與自然被分為兩個陣營,代表人類利益的是幻姬大人,為了改善村民們的窮苦生活,幻姬便帶領著他們開采森林中的鐵礦。而代表自然利益的則是白狼神莫娜,她對幻姬等人的做法恨之入骨。宮崎駿在電影中并沒有單純地批判幻姬大人和她的村民,因為人類生存、發展的需要是應該得到理解的,幻姬依然被塑造為一個正面角色。而夾在幻姬與莫娜之間的便是一對情侶,男孩兒阿斯達卡以及被莫娜撫養長大的幽靈公主桑,兩人在相斗、相愛中的立場都在默默地發生變化。最后電影中真正大肆破壞森林的是麒麟獸,在幫麒麟奪回頭顱、消減麒麟怒火的過程中,人類與白狼神之間也實現了和解,觀眾從中感受到的是一種劫后余生的喜悅。
動畫影片在制作的自由度方面具有真人電影難以匹敵的優勢,并且世界觀正在形成的少年兒童是其重要受眾。在生態保護已經是一個全球性熱點問題的今天,傳播生態意識、生態思想,是動畫影片不可推卸的義務。從當代動畫影片中可以看到,在各國動畫人的努力下,生態相關主題動畫長片層出不窮,界定何為生態系統利益,探討何為理想的生態關系,喚醒人類對生態保護的責任,為普及正確的生態觀做出了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