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國產動畫電影對傳統的繼承與突破

劉春輝(江蘇工程職業技術學院，江蘇 南通 226007)

中國動畫藝術已經走過了八十多年的輝煌歷程，曾經洋溢著濃郁傳統氣息的“中國動畫學派”更是在世界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然而自20世紀80年代之后，國產動畫電影便開始走入低谷，而美、日、韓的動畫電影則開始沖擊著中國動畫電影的市場。面對新的時期與新的挑戰，當前，部分國產動畫電影幾乎已經很難從中尋覓到傳統元素，而是帶有明顯的因襲國外動畫的痕跡，如《咕嚕咕嚕美人魚》(2015)、《汽車人總動員》(2015)，也仍有國產動畫電影堅持著從中國博大精深的傳統文化中汲取精華。而事實也證明，脫離了傳統，國產動畫電影很容易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難以獲得國內觀眾的共鳴，只有能重拾傳統，并對傳統在技術與藝術上有所突破，才能幫助國產動畫電影突出重圍。

一、對傳統題材的繼承與突破

傳統題材在當下國產電影中的體現是最為直觀的。在這方面，以市場和口碑上都較為成功的《寶蓮燈》(1999)為例，電影取材于我國古老的“沉香劈山救母”的傳說，這一傳說在長期流傳中基本已經定型，其基本敘事線索可以在戲曲中找到端倪。由于動畫創作者考慮到受眾大部分為依然對這一故事較為陌生的少年兒童，因此在改編時試圖有所突破。這種突破則是有得有失的。首先，在電影中，沉香是三圣母與人間書生劉彥昌愛情的結晶，然而三圣母如何與劉彥昌結識，兩人突破了怎樣的阻力后相愛，寶蓮燈在這段愛情中意味著什么全部被編劇模糊化了。這固然有編劇希望能夠凸顯親情主題的考慮，然而卻給不熟悉傳說來龍去脈的觀眾留下一定疑惑。其次，即使是表現沉香與三圣母之間母子情深的場景，電影也簡單地以三圣母與沉香劃船，三圣母表示“幸福就是媽媽和沉香在一起啊”草草結束。盡管母子之情是容易使觀眾“移情”的，但是當觀眾感受到的人物親情不夠濃厚時，沉香后期為了救母而做出的長期努力就顯得失去了一個穩重的基礎，這在某種程度上削弱了沉香給觀眾的感動。且沉香幾乎在電影一開場命運就急轉直下，失去了一個由喜轉悲的過程，電影的戲劇性效果也被打了折扣。與之類似的美國電影《獅子王》，片中木法沙與辛巴之間有過十分溫馨的互動，甚至木法沙是為救辛巴而死的。即使如此，由于當時辛巴年幼，因此長大后的辛巴在復仇之前仍然有一個猶豫彷徨的過程。這樣一來，不僅木法沙之死十分令人感動，辛巴最終的“王子歸來”也是真實可信的。而另一方面，電影在回避劉彥昌與三圣母的愛情(從民間文學與戲曲的角度來說，這種仙女與凡人男性相愛的橋段恰恰是對于受眾來說具有普遍的、集體性的吸引力的，因此在類似的傳說中屢見不鮮)時，卻又虛構出了一個嘎妹的角色。這里很顯然可以看到《寶蓮燈》對迪士尼等西方動畫片的借鑒，如在《獅子王》中有與辛巴青梅竹馬的娜娜等。然而國產動畫電影畢竟又不愿意走入迪士尼“王子公主”的套路，這使得嘎妹與沉香之間的情誼停留在美好而純潔的友情階段。但這樣一來，嘎妹的角色便顯得頗為多余，她的存在反而削弱了沉香身上義無反顧、孤軍奮戰的悲壯感。一言以蔽之，《寶蓮燈》在對傳統題材進行突破時，有其值得肯定的一面，如將一個簡單的故事講述得一波三折，情形脫俗且加入了不少幽默的細節，卻在愛情與親情這兩點上處理得不夠明晰。但這并不影響《寶蓮燈》依然是一部可貴的、里程碑式的國產動畫電影。

而到了《西游記之大圣歸來》(2015)時，中國動畫人在把握傳統題材方面的能力顯然有了明顯的提高。電影繼承了西游傳統，孫悟空、豬八戒、白龍馬以及作為唐僧前世出現的江流兒悉數登場，降妖除魔，保一方平安也是電影的主題。但是電影又與當年的《大鬧天宮》(1961)不同，電影的內容是突破了《西游記》的。《大圣歸來》巧妙地將背景設置在孫悟空被壓在五行山下到獲得唐僧解救的這一期間，既不違背原著的世界觀，又豐富了人物的個性。如其中孫悟空失去了日月精華賦予的法力，甚至也失去了作為齊天大圣的驕傲，但是江流兒卻用自己的正義感喚醒了曾經頂天立地的齊天大圣。電影使大圣實現了兩個層面上的“歸來”，大圣在物質意義上的歸來激發了觀眾的親切感，而在精神意義上的歸來則能使觀眾為之震撼甚至落淚。且大圣前后觀念的轉變是極為自然的。與《大圣歸來》類似的，取材于中國名著，卻另外為電影構建一個時空的國產動畫電影還有如《金箍棒傳奇2：沙僧的逆襲》(2014)等。

二、對傳統意象的繼承與突破

僅就戲劇戲曲以及真人電影對傳統題材的借鑒就不難發現，盡管在中國的傳統文化寶庫中有著豐富的神話、傳說、史詩以及傳奇、話本、小說，但是其中能夠將整個故事搬上舞臺或大銀幕的卻是有限的，這關系到作品本身的戲劇張力，篇幅、舞臺/銀幕表現力以及在讀者心目中的傳播、認可程度，甚至當一個故事擁有廣泛的群眾基礎后，它反而不再適宜做國產動畫電影的素材。這是由于故事對于觀眾而言太過耳熟能詳，即使是兒童觀眾也大多在父母老師的講述或連環畫中了解了故事的前因后果，那么它便失去了作為一個新電影IP(Intellectual Property)應有的對觀眾的新鮮感與陌生感。因此，當對傳統題材的借鑒陷入瓶頸后，部分國產電影選擇了繼承傳說故事中的傳統意象，由一個意象(如某一人或某一物)為起點發散思維，最終在編劇的集體合作下擬定故事大綱和臺本。這種創作方式是高效且富有更多潛力的，當下在游戲項目的開發中往往也使用這種思維來向傳統文化汲取營養。

這其中較為典型的便是張揚執導、寧浩工作室打造的《年獸大作戰》(2016)。電影選擇在春節放假之際發行，以“過年”這一應景的概念招徠觀眾，但電影并沒有直接從傳統故事中選取一個與春節的故事(如“除夕”的故事等)敷衍成片，而是同時借鑒了中國的傳統文化元素與外國成熟的動畫電影。就傳統而言，《年獸大作戰》繼承傳統之處顯然便是“年獸”這一意象。在《年獸大作戰》中，年獸被畫為一個類似于牛、渾身通紅且憨態可掬的怪物，可以說便是對傳說的一種繼承。且除了年獸本身之外，電影還全方位地繼承了中國人所熟悉的神仙譜系，電影中出現了嫦娥、灶王、雷公電母與托塔天王等。而在突破方面，電影又賦予了傳統意象更多現代人的感情和思維方式。如在電影中，天界的神仙們“被退休”了，心有不甘的他們決定成立一個公司，收集人類的幸福換取經濟利益，人們的幸福越多，金錢樹上的枝葉也就越茂盛。這就很好地向兒童觀眾重新闡釋了人們拜神以期待幸福這一行為背后的邏輯，即神和人的利益是一致的。又如年獸不再是一個侵犯人類的怪物，而是一個雖然有些小缺點但真誠善良的人。在電影中，年獸因為不愿意人們過年而丟失了鑰匙，結果鑰匙被沙果撿到，年獸就潛伏在沙果的學校里準備要回鑰匙。后來年獸發現過年是沙果爸爸回家以及人們變得更加快樂的理由，他就放棄了讓人們暫停過年的想法。年獸直接幫助沙果與爸爸之間的關系變得更加和諧。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從國外動畫電影對《年獸大作戰》的沾溉來看，《年獸大作戰》有著很明顯的向《神偷奶爸》(DespicableMe，2010)、《無敵破壞王》(Wreck-ItRalph，2012)學習的影子。和《神偷奶爸》一樣，二者都有“兒童感化大壞蛋”的感情線索，而和《無敵破壞王》一樣，兩部電影中矛盾的出發點都是“一個虛擬世界的反派來到現實世界中，結識了現實中的人并改變了自己的思想”。在角色之間的關系上，也似乎受到了《怪獸電力公司》(Monsters,Inc.2001)的影響，二者都有“令人害怕的超級大怪物與聰明可愛的人類小女孩”這種反差較大的人物關系設置。應該說，正如世界上的兒童文學經典作品在內核、本質甚至一些敘事套路、角色設置上都大同小異一樣，這種借鑒是無可厚非的。這種“神似而形不似”的借鑒，是與如《汽車人總動員》這樣“形似而神不似”的抄襲有著本質區別的。考慮到這樣的敘事文本設計更能夠為國產動畫電影打開國際市場，這條不僅將著眼于本國傳統，也勇于向國外動畫電影“拿來”的創作之路，是值得中國動畫人繼續開拓下去的。與《年獸大作戰》類似的，繼承并突破了傳統意象的國產動畫電影還有《小門神》(2013)等。

三、對傳統審美的繼承與突破

國產動畫連續劇《秦時明月》在問世后屢獲獎項，曾被認為以“原汁原味的中國風、清新細膩的造型設計、跌宕起伏的劇情和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吸引了不同階層的動畫愛好者和電視機前的廣大觀眾，被業界譽為中國最具影響力的原創動漫之一，讓中國動畫人看到了新的希望”。盡管這里評論的是動畫連續劇，但是這對于國產動畫電影來說無疑也是一個值得努力的方向。而其中對《秦時明月》的造型設計、歷史文化底蘊以及“中國風”的褒贊，其實都可以以審美趣味來概括。國產動畫電影在繼承顯性的傳統故事內容，傳統意象之外，也有必要繼承隱性的傳統審美，對于某一觀眾群而言，其審美習慣一般是較為穩定的，當電影把握了審美趣味與審美習慣的變與不變，便能更好地建立審美主客體之間的對話。

早在中國學派時期，國產動畫就有著在塑造人物形象方面講究虛實相生，富有暗示性、趣味性與裝飾性的審美偏好。這一點也在后來的動畫電影、連續劇中被繼承了下來，如運用了剪紙藝術的《葫蘆兄弟》，運用了帶有立體感的木偶藝術的《阿凡提的故事》等。在《大鬧天宮》中，孫悟空、托塔李天王、太白金星等人的臉部和動作設計都帶有京劇臉譜和動作程式的影子。在《大圣歸來》中也不例外，反面人物妖王混沌的面部顏色為全白，僅以黑色加強其眼部，并在眼尾勾以下垂線條，這很明顯有來自京劇中奸角和丑角的臉譜的啟發(甚至混沌在洞中有一段唱戲的情節)。而混沌的黑色幞頭、黑白色的飄逸外衣，則是以八卦顏色來暗示混沌擁有強大的法力。但就孫悟空的形象來看，則又可以發現其不僅相對于《大鬧天宮》，甚至相對于早年的動畫連續劇《西游記》中擁有雷公嘴、大眼睛的孫悟空都更為寫實，且五官與臉型更接近人類，甚至其國字臉中略帶頹廢與不羈的氣質有李小龍和周星馳電影《大話西游》中孫悟空的影子，“虛”的部分少了，而“實”的比重加大了。這便是電影充分考慮到了觀眾審美觀的變遷后做出的調整，孫悟空被塑造為一個更接近于青少年觀眾所熟悉的，擁有“古惑氣場”和不屑感的帥氣青年，這將能使觀眾在心理上對孫悟空感到更為親切。

社會在不斷地進步，人欣賞電影的理念也在隨之發展。從對當下國產動畫電影中的優秀之作進行分析不難發現，其大多是既繼承傳統文化，同時又吸收外國的、當代的先進文化，對傳統有所突破的。一言以蔽之，國產動畫電影要想重整旗鼓，勢必須要保持自己可貴的民族性，同時也須要結合時代性，這樣才能進一步發掘我國動畫產業的潛力，推動我國動畫文化生態的健全與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