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青花碗

1.大兒子家 晨

大兒子：“明天是中秋節，咱們全家去看看俺爹吧，自打過年后就沒去過，俺這個當老大的，讓村里鄉親怎么說？”

大兒媳：“哼！去甚去嘞！那三個兒子不去，你去啊，就你孝順!”

大兒子：“我這不是當老大嗎？我要不去，人家怎么說我們弟兄四個？面子上還是要過去的。”

大兒媳：“要去你去，你去當孝子，我還得繡十字繡，明天趕集拿去街上賣。”

大兒子：“那吃了飯讓二狗子跟我過去一趟。”

大兒媳：“還想帶二狗子去？那還算是他爺爺嗎？從小到大給了他多少錢？不讓二狗子去，他都高三了，得在家里復習考大學。”

大兒子：“又來了又來了！大清早就起來抬杠，有意思嗎？我們弟兄四個，娘又死得早，俺爹把俺們拉扯大多不容易，娶媳婦蓋房子的賬俺爹前年才還完，沒讓咱管，還有啥好說的。過年過節你給你爹娘的東西多的用拖拉機拉，讓二狗子跟俺去俺爹家一趟都不行哩?”

大兒媳婦：“就這吧，要去你去，反正俺不去，二狗子也不能去。”摔門離開。

留下大兒子一個人在堂屋里。

2.李老漢家 日

“哞哞……”

李老漢家的牛發出了悠揚的叫聲。

“你這頭‘壯漢’是不是又餓啦？走，咱們出去吃點東西。”李老漢松開拴牛的繩子，牽著牛出去了。

3.嶺地上 日

李老漢在放牛。

遠處傳來了村支書陳貴的聲音：“李叔，李叔。”

李老漢抬起頭，向遠處招手道：“貴兒，今天沒去鄉里開會啊。”

“沒呢，今兒沒去，去也沒用，都是些外地富商談投資的事，咱這窮鄉僻壤，交通不便，更沒啥值錢資源開采，哪個富商會給咱們投資。這么多年咱村全靠縣里貧困補助金撐下來，你又不是不知道。”陳貴說道。

“別泄氣，萬一有人一下子瞧上咱呢！那不就是天上掉餡餅了，嘿嘿。”李老漢憨憨地笑了。

“叔，你心真寬，想得開。俺走啦，家里來客人了，孩兒在省城做生意的表舅今天要來俺家，俺得回去候著了。你放完牛早點回家，俺把你支低保錢的小本本送過去，昨天去縣上接孩子回家過中秋，順便把叔這個月200塊錢低保錢取了。”陳貴說道。

“就知道貴兒辦事利索。行，你回吧。”李老漢招了招手。

4.李老漢家 傍晚

放完牛的李老漢推門回家，心里頭美滋滋的。

“滴滴滴”一串汽車鳴喇叭的聲音傳來。

聽到聲音的李老漢趕緊跑出去，一看，是陳貴。

“還是這四個輪子的快。叔，我剛一回家，就看到孩兒他表舅了，趕緊搭他的順風車把你小本本和200塊錢送過來。來，你拿著放好。”陳貴興奮地說道。

李老漢：“這么快呀！真是太好了。貴兒，你也別走了，跟孩兒他表舅在我家喝一杯，咱好好嘮嘮。”

陳貴推脫道：“不用了叔，俺還有事哩。”

“是嘞，叔，客氣啥。”孩兒表舅也推辭。

可是李老漢執意要把兩人請進屋：“不行，都到家門口了，還能讓你們走了。”拉住兩人的手。

見李老漢這樣熱情，兩人就一起和李老漢進屋了。

5.里屋 傍晚

李老漢拿出二鍋頭，從咸菜缸里夾了點自己腌制的酸黃瓜，抓上三個杯子放到桌上。

三個人圍著小桌坐下。

“叔，你跟俺說實話，這些年俺那四個表哥對你到底怎么樣？你放心地說，俺不傳出去。”陳貴接過一杯酒，直截了當地打開了話匣子。

“嗨，說這作甚，自己的親兒子能對自己不好？你就別瞎操心了，叔好得很。”李老漢說。

陳貴：“對你好?對你好，你還用吃國家低保？叔，現在都什么社會了，還興護犢子那套？你就直接告訴俺，俺去幫你解決，咱們國家有法律，兒子不贍養老人，要受到法律的制裁。”

“貴兒啊，你聽說過那句話嗎？沒有狠心的爹娘，只有狠心的子女。等你到叔這把年紀，你就能體會到這句話的意思了。”李老漢語重心長地說。

一旁的富商表舅一直沉默不語，三個人就在這昏暗的燈光下坐著。

富商表舅無意中看到盛酸黃瓜的小碗，他拿起來細細地看了看，驚呼道：“叔，你看這是什么！”

“啥？啥？”李老漢和陳貴異口同聲。

“可不得了了，這可是元代青花碗呀！價值連城，稀世珍寶！”富商表叔驚呼道。

“元代青花瓷？你可看準了！”陳貴說。

“那還有錯，我在外面闖蕩多少年了，從來沒有看走眼。你們看，這只碗口處向外撇，深腹微鼓，碗內外均繪有青花紋飾，碗心繪蓮池鴛鴦戲水圖文，為元青花常見紋飾。造型規，端莊穩，花紋清，釉色清亮，真是稀世珍寶啊。”富商表舅拿著這只碗仔細端詳著。

李老漢和陳貴貼近一看，還真跟他說的一樣一樣的。李老漢頓時眼睛都發光了，雙手端著這只碗，生怕它摔下來。

“他舅，既然你說這碗是稀世珍寶，那值多少錢？”陳貴連忙問道。

富商表舅：“那太值錢了！在中國古董收藏界，元代青花瓷一直都是收藏家爭相收藏的對象，現在市場上元代青花瓷從幾百萬到幾千萬不等的價格，升值空間仍然很大。這樣，李叔，你把它賣給我，我出一百萬，怎么樣？您要是覺得不滿意，價錢還可以再商量。”

“一百萬！”這可真真地嚇了李老漢一跳，頓時呆住了。

“李叔，李叔。”陳貴和孩子富商表舅喊著李老漢。

李老漢半天才反應過來：“啊，哦，沒事，就是一下子有點沒緩過來。這樣吧，你們先回去，俺好好想想，過兩天給你答復，成嗎？”

富商表舅：“行，那我們先回去，你要是想好了，隨時到貴兒這來找我，這兩天我都在，李叔。”

“哎，好。”說罷，李叔送走了陳貴和富商表舅。

6.李老漢家 夜

李老漢翻來覆去不能入睡，索性坐起來抽煙。

7.李老漢家 日

李老漢送著幾個村民出屋：“你們慢走，以后別聽人瞎說，哪有什么金碗。”

這時，又有兩個村民匆匆而來：“李老漢，家里夠熱鬧的。”

李老漢：“喲，這不是老劉頭嗎，大老遠的，你們這是來找誰呀？”

老劉頭：“還能找誰，找你唄。我們那都傳開了，說你們家出了只金碗，我們是特意趕來飽飽眼福的。”

張老漢：“這是哪個這么嘴快，都傳到你們村去了。都是瞎說，啥金碗銀碗的。”

老劉頭：“不會吧，人家說的可是有鼻子有眼兒的，你就別瞞著了。”

張老漢：“沒有就是沒有，啥瞞不瞞的。走，大老遠來的，進屋抽袋煙，喝碗水。”

8.李老漢家 晨

李老漢的四個兒子和四個兒媳進來。

“爹，吃飯了沒？俺們家今天早晨煎了餃子，吃了飯趕緊給您送過來了。”四兒媳婦親熱地說。

“爹，煎餃子太油了，這里有八寶粥。”二兒媳婦兒趕緊端上來八寶粥。

“爹，你年紀大了，得吃軟乎的東西，這是孩兒他娘昨天回娘家帶回來的發糕。”三兒子推開倆嫂子，擠上前去。

“怎么你們今天都來了，平時就只有俺家大嶺探望他爺爺，你們可是連面都不露呀。”大兒媳婦尖酸刻薄地說道。

房間里瞬時鴉雀無聲。

“大嫂，話可不能這么說。你們家孩子比俺們幾家孩子都大，就屬他爺爺疼他的時間最長，你看俺家娃娃，這才剛上五年級，比你家孩子小了多少歲，少吃多少東西。”三兒媳婦不樂意了。

“好了好了，你們都孝順，就是沒時間來看俺，俺心里有數。”李老漢趕忙終止了爭吵。

大兒子：“爹，那扣咸菜的碗哩，拿出來給俺們弟兄幾個瞅瞅。”

“李叔！”門外傳來了陳貴的聲音，旁邊還跟著陳貴孩子的富商表舅。

“大侄子，他表舅，快進來坐。”李老漢招呼道。

“不坐啦不坐啦，俺們倆今天來就是想問問您，那個碗的事，您想好了沒，一百萬賣給我，現在就能付定金。”說著，孩子的表舅從黑皮包里掏出五沓百元現金，放在了屋里的小方桌上。

滿屋子的人眼睛都看綠了，尤其是那四個兒子和四個兒媳。

李老漢望著那五萬塊錢，沉默不語。

大兒子：“爹，俺看就把這碗賣給這個大老板吧，以后你去俺家住，俺家里多的是碗。”

“憑甚去你家住嘞，又不是就你一個兒子，去俺家也成。”二兒子說。

“俺家有地方！”

“俺家也收拾出了一間大房。”

其他兩個兒子兒媳婦七嘴八舌地說道，頓時屋里炸開了鍋，站在屋外的父老鄉親們也紛紛踮腳觀望。

“都別乍呼了，讓李叔自己決定。李叔，去誰家住咱先不說，先看看這青花碗賣不賣，孩兒他舅著急回省城哩。”陳貴打斷了大家的爭吵。

“是嘞，李叔，你說這碗到底賣不賣我？”孩子他舅說。

李老漢沉默了一會兒，略帶抱歉的語氣說道：“謝謝老板的好意，這碗俺暫時不想賣，等以后想賣了再跟陳貴說，這錢還是請老板拿回去吧。”

聽到李老漢的話，屋里鴉雀無聲，眾人用吃驚的眼神瞅著李老漢，尤其是那四個兒子和兒媳，下巴都快要掉到地上了。

“那成，您要是不想賣，我也不強求。那先說好了，以后您要是想賣了，隨時聯系我。”孩子他舅說。

“哎，好。”李老漢答應道。

9.李老漢家 夜

字幕：兩個月后。

隨著敲門聲，李老漢打開門。

“叔，一個人在家呢。”門外站著陳貴。

李老漢：“哎，是。貴兒，快進來。”

陳貴進屋，坐下，拿出煙抽著：“聽說，這些日子，我那四個表哥對你挺孝順的。”

“這還得謝謝你和你家孩子他表舅哩。俺家那個碗以前就是裝咸菜的，你們倆來俺家一坐，把它給瞅出來了，值那么多錢。以前，四個兒子兒媳，沒有一個來正經看過俺，都嫌老人不能干活了，還不干凈，俺手里又沒有幾個錢，一把年紀了還得靠國家低保養活自己。自打有了碗這碼事，平時連過年過節都不怎么來看望一下的四個兒子和兒媳婦，隔三差五就來送吃送喝，噓寒問暖，爭著孝順。我現在也不怎么放牛了，就在家里等著兒子、兒媳送飯，還有人給洗衣服，生活和往日大不相同了。都說養兒防老，現在可真是養老防兒啊，俺把那個青花碗藏起來了，誰都不知道在哪里，這樣他們幾個因為惦記著那個碗也能來多看看俺。可是這樣，那個碗暫時就不能賣給他舅了。貴啊，你給孩兒他舅好好說說，解釋清楚，俺保證，等俺百年之后，那個碗還賣給他。”說到這里，李老漢的眼睛濕潤了，用袖子沾了沾眼淚。

陳貴聽著，默不作聲，眼淚卻也滴答滴答地往下落。

“李叔，俺和俺那四個表哥從小一起耍到大，他們以前質樸得很，俺嬸又死得早，你一個人拉扯大四個孩子，還給他們蓋房子，娶媳婦，看孩子，咋到老落下這么一個結局嘞。都說人老手里得攥點錢，這話不假啊。老人都不中用了，遭人嫌棄了，再沒點錢，說話更不好使了，越沒人稀罕了。李叔啊，你這不是個別現象，是這個社會變了，人心變了。”陳貴說道。

燈光下，李老漢和陳貴叔侄倆都擦眼淚。

“貴兒啊，叔這青花碗除了值錢，還有啥用處？我聽收音機上說，國家現在正在收集很多年前的文物，說是對咱們國家以后發展有好處，有這事沒？”李老漢問道。

“叔，這事兒是有，老早就開始宣傳哩。這幾年鎮上開會，鄉領導經常提這事兒，咱們國家打鬼子之前讓八國聯軍也打過，當時去了北京圓明園，搶了里面好多值錢的寶貝，帶不走的就砸爛，燒毀，給咱們國家造成了無法挽回的損失。現在國家要求追回這些流失在海外的文物，不惜一切代價。咱們國家現在每年有5000萬元人民幣的‘國家重點珍貴文物財政專項費用’，但遠遠不夠，這些錢只能追回一點流失在其他國家的文物。”陳貴解釋道。

李老漢：“為啥要用錢買？那東西是俺們國家的，是他們搶走的。”

陳貴：“叔，你想得真美，人家國家欺負咱們國家不就為了搶那些值錢玩意兒，人家為啥要白還回來，那當年還搶它作甚嘞。”

李老漢：“那就沒有人愿意幫咱們國家買？中國有錢的人那么多。”

陳貴：“叔，人和人一樣嗎？以前倒是有一個有錢的大老板出錢買來捐給國家，但后來就沒再聽說有誰去買了。叔，你問這作甚嘞？”

李老漢：“沒甚。”

“時候不早了，叔睡吧，我也得回家了。”陳貴起身。

李老漢送他出門。

10.陳貴家 晨

李老漢大兒子匆匆趕來，看上去好像有啥急事：“貴兒，昨天晚上你去俺爹家作甚嘞，夜里那么晚才回去？”

陳貴：“大哥，俺去找叔嘮嘮嗑。叔一個人住，這些年不都這樣，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老漢大兒子：“貴兒，你別多想，俺就是來問問。你也知道，俺爹家里突然發現了個金碗，俺們弟兄四個都不知道俺爹怎么處理這只金碗，你跟俺爹平時走得近，現在得注意點，這不是讓人說閑話嗎？”

陳貴有些不高興：“說閑話？說甚閑話？俺打小就跟叔親，現在也是。大哥，別嫌我這個弟弟說話實在，人在做天在看，做人要厚道，給自己留條后路。”

“俺……”李老漢大兒子半天說不出話來，憋得臉通紅。

11.村支部 日

鎮上的幾位領導陪著兩名學者模樣的人說著話，屋里擠滿了看熱鬧的村民。

李老漢在四個兒子、兒媳的“護送”下進來。

“叔，你來了，就等你嘞。這是鎮上領導和縣文物局專家，你把那碗給人家瞅瞅。”陳貴說道。

李老漢緊緊捂著自己胸前的衣服，說道：“這碗跟了俺一輩子，都是擱咸菜用的，俺一把年紀了，也用不了幾天。這些年多虧了國家的好政策，吃著低保活到現在，前幾天聽貴兒說，國家現在挺稀罕這些玩意兒，趁著今天人全乎，俺就當著大家的面，把這碗捐給國家了。”說罷，李老漢從懷里掏出那只青花碗，畢恭畢敬的遞給陳貴。

屋內一片寂靜，眾人用無比尊敬的眼神注視著眼前這個瘦小黝黑的李老漢，而李老漢那四個兒子和兒媳也羞愧地低下了頭。

12.石河村 晨

人們有說有笑，又開始了一天的勞作。

字幕：經縣文物局專家鑒定，李老漢家里的那只青花碗屬近代仿制而成的贗品，并不具有商業價值和文物價值，但考慮到李老漢具有將其捐給國家的心意，縣委縣政府決定，獎勵李老漢5000元現金予以撫慰，并由鎮政府出資給其新蓋了兩間瓦房用其養老。

(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