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美國電影中的“致命女人”形象

楊公建(西安外事學院，陜西 西安 710077)

一、引 言

所謂“致命女人”是指出現在早期黑色電影中的類型化女性人物形象，這種特殊的女性形象與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的資本主義社會的變革存在著很大的現實關聯。在黑色電影逐漸淡出影壇后，“致命女人”的銀幕形象也隨之銷聲匿跡，但在后來崛起的新黑色電影中，“致命女人”又實現了一定程度上的復歸。[1]總的來說，“致命女人”主要具有三大特點：從人物性格方面來說，“致命女人”強勢、獨立、富有心計；從行為舉止方面來說，“致命女人”常常通過自己強大的氣場和乖張的魅力給予男性“致命”的引誘力，成為破壞家庭和愛戀的“撒手锏”；從人物結局方面而言，“致命女人”的“致命”性或是危及自身，或是最終消失，這與男權思想在電影創作中的統攝地位是密不可分的?！爸旅恕边@類銀幕形象最早產生于德國無聲電影時期，其間蓬勃發展的德國表現主義對包括美國在內的整個西方影壇均產生了十分深遠的影響，而“致命女人”這一類型的女性人物形象便是其中的主要代表。德國表現主義影片中的“致命女人”形象大多具有強烈的女性自我意識，她們僅僅依靠女性最為簡單的手段便可以成功引誘男性并致其墮落，這些女性形象也被稱為“惡之花”，其中較為成功地塑造“惡之花”形象的代表影片有《日出》《潘多拉盒子》等。本文將在從多方面界定“致命女人”這一類型銀幕形象的基礎上，重點以《雙重機密》《體熱》等不同時代的影片中的“致命女人”形象為例，從其時代性、獨特性、典型性三個層面，對美國電影中的“致命女人”形象進行研究。

二、美國電影中“致命女人”形象的時代性

美國電影中的“致命女人”形象的產生與發展一方面得益于美國電影對于德國表現主義影片中人物形象塑造的繼承，另一方面則與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后期美國社會結構的變化息息相關。正如前文所述，早在德國表現主義影片中就已經出現了許多“惡之花”形象，此類女性形象雖然具有鮮明的特性，卻不同于后來美國黑色電影中的“致命女人”形象，可被理解成為“致命女人”形象之雛形。德國表現主義影片中的“惡之花”之所以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美國黑色電影中得到了進一步的發展，其主要原因在于第二次世界大戰從很大程度上改變了社會生活中的男女勢力對比，從而使這類代表著威脅男性的女性人物形象在許多影片中成為主導故事情節發展的關鍵所在。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男性大規模地參戰使女性不僅需要承擔起家庭的重任，還更多地走出家庭、融入社會，在社會生活中占據一席之地。而當戰爭結束后，戰場上的男性們回歸正常的社會生活時卻發現男性集體的社會地位已大不如前，這就導致了一種隱性的女性威脅論的蔓延，而“致命女人”這類銀幕形象便很好地反映了這一社會現象，也迎合了當時民眾的觀影期待，這就是美國電影中“致命女人”形象產生的最根本的時代背景和社會心理。

從男性集體的心理而言，影片中的“致命女人”代表著對男權思想和舊有地位的威脅；而從女性集體而言，“致命女人”又代表著她們內心無助的吶喊，甚至是極端的仇恨心理。根據社會調查顯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很多已經走出家庭、融入社會的女性被重新推回家中，而在這些被推回家中的數以十萬計的女性中有超過90%并非自愿，顯而易見，為男性留出更多的社會活動空間成為這些女性被推回家中的主要原因。[2]然而，退出社會生活的女性已經不可能完全回到以往的生活之中，在社會生活中逐漸覺醒的女性主體意識使她們不再安于相夫教子，但這種不安卻并不足以抵抗男權的壓迫，于是，“致命女人”形象在一定程度上成為女性集體反抗男權壓迫的一種極端表現，這也使“致命女人”獲得了女性觀影者的認同。比如，在20世紀80年代的影片《小夜班》中，導演喬納森就塑造了一位名為戈爾迪的“致命女人”形象，在戈爾迪的丈夫應征參加第二次世界大戰后，戈爾迪走出家庭，成為一名機械制造廠的工人，而當戰爭的硝煙散去后，戈爾迪又重新回歸了相夫教子的生活，但此時的她已不再甘心成為丈夫的附屬品而虛度光陰。事實上，早在丈夫尚未回歸之際，戈爾迪就與同廠的男性同事產生了新的戀情，這使戰場歸來的丈夫不僅在家庭中失去了妻子的崇拜與愛戴，也在工廠中失去了原有的工作氛圍，時刻感受著一種來自于妻子的“威脅”。在《小夜班》之外，還有包括《藍色大麗花》在內的多部影片直接講述了戰爭前后男女社會勢力的變化，呈現出“致命女人”產生的時代性。

三、美國電影中“致命女人”形象的獨特性

美國電影中的“致命女人”形象的獨特性不僅體現在其與德國表現主義影片中的“惡之花”的差異，還體現在其與美國電影中其他同樣具有獨立性的新女性形象之間的差別。在早期美國電影中的獨立新女性身上，我們能夠看到其與“致命女人”的共性主要包括較為獨立的思想和走出家庭的行為，這些獨立新女性雖然擁有著超群的女性主體意識，卻常常在走出家庭后的社會生活中逐漸呈現出妥協的姿態，在悔恨之中重歸男權的控制之下。[3]影片《飄》是最早塑造此類具有獨立意識的女性形象的影片之一，其中的女主人公斯嘉麗天生麗質，在少女時期就憑借自身的美貌和女性的魅力使眾多男性圍繞其左右，但隨著影片故事情節的發展，不難看出其與“致命女人”的不同之處，斯嘉麗雖然在變動之中撐起了整個家庭，但其成長軌跡中不乏男性的幫助，甚至可以說在很大程度上斯嘉麗一直依仗男性的力量而生存。在具有獨立意識的新女性形象發展到20世紀中期后，一些走出家庭、融入社會的女性形象越來越多地活躍在銀幕之上，影片《他的星期五女郎》《亞當的肋骨》《越多越快樂》中就存在著幾乎能夠與男性平起平坐的職業女性形象，但在愛情面前，獨立強勢的職業女性形象也紛紛卸下“鎧甲”。換言之，這些具有獨立意識的新女性形象雖然融入社會，但對男性并沒有產生所謂“致命”的威脅。在影片《他的星期五女郎》中，女主人公希爾蒂是一名成功的記者，同時她的性格散發著男性荷爾蒙，而與之相對應的希爾蒂的男友卻優柔寡斷、天真單純，最終二人的結合也是女主人公希爾蒂妥協的結果。不僅如此，細觀這部影片，不難發現導演通過男女主人公性格層面的性別的倒置十分巧妙地化解了來自女性的威脅，使這位獨立自主的女性成為男權的代言人。

在上述塑造了具有獨立意識的新女性的影片中，新女性形象雖然成為影片中一抹鮮亮的色彩，卻并沒能主導影片情節的發展，在很大程度上依然是男權敘事下的附屬品，而真正意義上的“致命女人”卻因其致命性而主導著影片中故事情節的發展。在“致命女人”的生活中，男性并不是她們攀附的對象，更不是她們追逐的夢想，而是淪為她們生活中的“工具”，這些“致命女人”真正關注的焦點始終存在于個人的發展和女性群體之上。同時，透過“致命女人”我們看到的是影片對于她們模糊而矛盾的態度，一方面，“致命女人”仿佛是打開潘多拉魔盒的始作俑者，是一切指向男性的悲劇的開端；另一方面，她們又是主導劇情發展的關鍵所在，而對于這一矛盾的解決也注定了“致命女人”在影片中的悲劇命運。從另一角度觀之，“致命女人”的悲劇命運也強化了影片的影響力，事實上雖然“致命女人”在影片中制造了許多“致命”的困境，以罪魁禍首的身份走向悲劇結局，但許多觀影者卻往往希望“致命女人”能夠獲得屬于自己的圓滿，這種審美期待與影片發展之間的矛盾和遺憾在美國影片中其他女性人物形象身上是難以實現的，這也反映出“致命女人”這一銀幕形象在特定歷史時期的生命力。

四、美國電影中“致命女人”形象的典型性

在早期的美國黑色電影中，塑造“致命女人”形象的代表作品當屬《雙重賠償》。影片《雙重賠償》改編自詹姆斯的同名小說，由比利擔任導演，比利曾經是美國影壇上最具影響力的導演之一，其執導的影片也多次入圍奧斯卡金像獎，而《雙重賠償》就是其中的代表作品。在這部影片中，女主人公菲麗斯一直生活在并不幸福的婚姻之中，為了從這種不幸中解脫出來，她引誘一位保險推銷者，與她共同踏上了謀害親夫的道路。有評論者認為，菲麗斯是美國電影史上第一位真正意義上的“致命女人”。影片中的菲麗斯的“致命”性源于丈夫對她的冷漠，丈夫不僅對她的日常生活毫不關心，也一直無視其性需求，這使菲麗斯常常感到自己在家庭生活中的卑微，這種漠不關心的感受促使菲麗斯產生了謀害丈夫的想法。而面對保險推銷員，菲麗斯也并沒有將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而是將其視為謀害丈夫的工具。雖然菲麗斯的“致命”情有可原，但也難逃“致命女人”最終的厄運。整部影片最為震顫人心之處也不是女主人公的悲劇結局，而是菲麗斯在影片中掌控男人的“致命”性，正如評論者所言，我們所記住的并不是她的必然毀滅，而是令人興奮的欲望和充滿危險的作為。[4]

正如上文所述，“致命女人”形象伴隨著美國早期黑色電影的衰落而在影壇銷聲匿跡，當新黑色電影蓬勃發展后，“致命女人”實現了銀幕上的復歸，但復歸后的“致命女人”在數量上已大不如前，同時在這些女性人物的結局設置上也一改往日的悲劇風格，她們往往能夠成為最終的勝者。上映于20世紀80年代的影片《體熱》的女主人公被認為“致命女人”在復歸銀幕后的代表性形象，這部影片的創作靈感雖然在很大程度上源自《雙重賠償》，但其中的女主人公馬蒂所面對的男性卻更具力量，相應地體現出了馬蒂本身更具威脅性的“致命”力量，盡管男主人公十分機智，卻也難逃馬蒂的掌控?！扼w熱》中的男主人公是一位名為納德的職業律師，在與已婚名媛馬蒂相遇后，納德很快陷入了馬蒂所營造的溫柔陷阱之中，為了能夠與馬蒂長相廝守，納德不惜利用自己律師的身份與馬蒂合謀殺害馬蒂的丈夫，并幫助馬蒂順利繼承其丈夫的遺產。最為重要的是影片中故事的結局徹底打破了傳統“致命女人”的悲劇結局，最終馬蒂不僅獲得了自由自在的生活，還帶走了一大筆金錢，而被其玩弄于股掌之間的男主人公卻鋃鐺入獄。從這一層面來說，《體熱》更加毫無禁忌地呈現出了“致命女人”的“致命”這一典型特征，而由“致命”性所帶來的女性魅力也在影片中被渲染到極致。

美國電影中的“致命女人”形象產生于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后期，與女性在美國社會生活中地位的變化具有直接的現實因果關系，女性社會地位的不斷提升使被男權壓抑已久的女性主體意識開始勃發，而對男性具有極強威脅力的“致命女人”就是男性與女性隨著社會地位變化后心理映像的藝術化投射。在美國電影中，“致命女人”形象獨立、強勢而機智，她們將未來的希望全部寄托在自己身上，男性成為一種可有可無的存在或借力的工具，這一性格特點和行為方式存在于美國早期黑色電影和后來的新黑色電影之中。但有所不同的是，美國早期黑色電影中“致命女人”的結局是悲慘的，而在美國新黑色電影中，復歸的“致命女人”常常能夠大獲全勝，但遺憾的是，在近年來的美國影壇上，“致命女人”的形象越來越少，這從側面反映出女性主體意識的構建已告別了最初的極端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