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干預

歐陽偉

他們是我的戰友，我是他們的見證，化“危”為“機”，化險為夷。

—— 題記

一

A

“今天我值班，明天早上就回來了。”劉立忠對妻子說著話，像往常一樣，推著那輛舊單車出門了。天邊露出魚肚白，像是要變天的樣子。一路上，他腦子里老想著手頭還有幾件事要做，不由得使勁地踩，車輪轉得飛快，離8點上班時間還早著呢，劉立忠就已經走進了長城派出所。

砂子嶺是湘潭的西大門。長城派出所就坐落在這城郊結合部的大路邊上。派出所里值班事多，接警出警，忙得團團轉，劉立忠早已習慣了。

2015年10月26日上午8時02分，劉立忠剛把昨天的資料整理好，桌上的電話響了。湘潭市公安局指揮中心接到報案，雨湖區長城鄉政府旁汽修廠內發生糾紛，指令雨湖公安分局長城派出所出警處理。劉立忠放下電話，招呼一聲：“王威，走。”協警王威就跟著走出了派出所。走到半路，遇一婦女攔住他們，急促地說：“警察同志，我就是報警的，我姓楊，我兒子劉某今年38歲，剛剛與鄰居發生了糾紛，現在又去附近一商場找麻煩。劉某前幾天在這個商場買了一臺電視機，沒有開具發票……”。劉立忠、王威與報警人楊某某隨即往商場趕去，他們行至商場一樓，就聽到二樓傳來一男子歇斯底里的聲音：“我要殺人，我要殺人！”楊某證實，那就是我兒子劉某。劉立忠、王威迅速從樓梯跑上去，剛到樓梯口，就看見劉某正揮動一把尖刀向周圍群眾亂舞。情形危急，來不及多想，兩人迅速上前制止。劉某見到民警，非但不害怕，反倒瘋狂地朝民警撲過來，揮著刀子一頓亂刺亂砍，劉立忠猝不及防，胸部、腋窩、腹股溝等處被刀刺傷，倒在血泊之中，王威右手小臂受傷，劉某趁機逃脫。

上午8點26分，雨湖公安分局昭潭派出所所長古勇正在會議室召集民警開早會。前一天，所里兩名民警處置糾紛時，被當事人所傷，其中一個肋骨骨折還躺在醫院里，他一再叮囑：“弟兄們，事要做，案子要辦，但千萬要記住，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話音還沒落，值班民警就沖了進來：“古所，超市里有人持刀砍人。”

持刀砍人？古勇第一反應是要帶上家伙。他一邊指揮協警小張和小羅帶上兩把防暴鋼叉，一邊帶上自己的配槍，3人飛快跳上了警車，民警小廖已在警車駕駛位上待命。

警車剛停到超市門口，保安從門里踉踉蹌蹌地跑出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有人被砍……砍……砍了。”

古所長問：“受傷的人怎么樣了？”

保安說：“受傷的已經……送往醫院”。

一看保安被嚇得腿都軟了，古所長差不多是把他提到警車上的，讓他帶路，沿砂子嶺方向追尋嫌犯。

他們追到長城鄉政府附近一舊式樓房前發現了嫌犯。嫌犯持刀站在四級臺階上，正和樓道口的兩名交警和一名協警對峙。

古勇發現，嫌犯情緒激動，一直揮舞著刀，刀柄上隱約能看到血跡。交警手里的鋼叉長度不夠，嫌犯隨時可能傷及他們。他示意小張和小羅拿長鋼叉上前控制嫌犯。

古勇明白，離自己3米距離的人，是個高度危險分子，隨時可能傷及他和同事，甚至周邊的圍觀居民。他迅速從腰間拔出配槍，朝天鳴槍示警。嫌犯身體微微一抖，愣了一下。

可接下來的反應，讓現場氣氛變得更緊張。嫌犯僅僅受到短暫驚嚇，兇殘的目光盯上了交警鄭江。古勇再次鳴槍示警，協警小張和小羅默契地趁著嫌犯發愣的空檔，用鋼叉更緊密地控制了嫌犯。哪知道，嫌犯比之前更暴戾，身子一閃，用手一扒，從鋼叉側邊掙脫出來，跳下臺階狂奔，舉起刀子捅向離他最近的鄭江。

眼看鄭江生命受到威脅，古勇果敢地朝嫌犯右腿開了一槍。

現場的5名警務人員一擁而上，上前奪刀。劉某的母親楊某幾次沖到古勇面前扭打，“我崽沒犯法，你們不能抓他呀。”她試圖阻止民警抓捕劉某。

劉某拼命掙扎，手中的刀閃著寒光。兩三分鐘后，劉某手中的刀才被民警奪下。危機解除，圍觀群眾終于松了一口氣。

古勇事后說：“我是上了車以后才聽說，超市有民警和協警受傷，見到協警后才知道民警劉立忠快不行了。”

嫌犯劉竹殺害民警劉立忠逃走后，又逃回那棟舊式樓房，潛入與他發生糾紛的鄰居黃某家，將60多歲的黃某殺死了。

當天11時55分，民警劉立忠經湘潭市中心醫院全力搶救無效，英勇犧牲，年僅47歲。

B

當天上午，民警出警受重傷的事件迅速在全局傳播，劉立忠的生命安危牽扯著每一位戰友的心。中午，我們在食堂就餐，談及此事，市局民警心理服務中心（以下簡稱“市中心”）主任孟蘭葉對心理專干柳柳說：“現在具體情況還不清楚，聽說在處置過程中民警使用了槍支，按規定我們要啟動心理危機干預程序。”話音剛落，手機響了，“啊——犧牲了？”孟主任張開的嘴巴好一陣沒有合攏，“是，我馬上組織力量到中心醫院，同時啟動危機干預程序！”

頃刻，我們的心沉了下去。

“劉立忠同志犧牲了。”孟主任沉重地說，“市局政治部主任席曉剛打來電話，要求市中心立即組織心理危機干預團隊介入，確保不發生次生事故。”

“真犧牲了？！”曾和他共過事的黃洋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們前幾天還在一起聊天，沒想到竟成了最后一面。”五十多歲的漢子禁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震驚和悲傷彌漫開來，湘潭公安都沉浸在傷痛之中！

孟主任隨即調整了狀態，“柳柳，我們馬上出發到中心醫院，路上再聯系魏玲。”

“主任，我也去。”我自告奮勇，我想去看看戰友，我想去盡力做點什么。

“行！”孟主任果斷地點頭應允。

路上，孟主任與在市局政治部工作的市中心副主任魏玲聯系，請她迅速趕到中心醫院。隨后，孟主任又向省中心成主任簡單作了匯報。“成主任指示立即啟動危機干預，評估情況，重點關注一級人員”。

“啥叫一級人員？”我問。

柳柳答道：“目前評估，犧牲同志的直系親屬和與他一起出警處警的戰友應當是一級人員。”endprint

十幾分鐘后，我們到達中心醫院，魏玲已在門口等候，“劉立忠愛人擋在搶救室門口不肯走，不相信他已經走了，情緒十分激動。”

我們往搶救室方向走去，遠遠就聽到一女子的哭聲，撕心裂肺的哭聲。“立忠他沒有死，你們救救他！立忠他沒有死，你們救救他啊——”

兩個女警和一個穿便裝的女子攙扶著她，她的半截身子仍癱倒在地上。

分局戚副局長迎上前來，孟主任說：“席主任指示我們來陪伴家屬，做心理服務工作。”

“那最好了。現在她愛人死活不肯將劉立忠的遺體搬走，反復說他還沒有死，還要搶救他！我們想勸她走，又怕她太傷心，萬一她再出事，怎么辦？”

“她一下子肯定接受不了，讓她哭會吧！”孟主任抹了一把眼淚，長吁了一口氣說，“可這是醫院，又在搶救室門口，醫院也很為難哪！”

柳柳和魏玲走過去陪護劉立忠的愛人趙群。

孟主任和戚副局長商量著下一步善后的安排。

一個多小時后，趙群情緒稍稍平靜了一些，魏玲和柳柳挽著她，乘車轉移到離醫院不遠的湘江賓館。

沒多久，劉立忠的親友陸續趕到賓館，人越聚越多。

孟主任向戚副局長提出建議，從心理服務的角度說，一是向劉立忠年邁的父母和年幼的女兒告之親人犧牲的消息，要認真商量方案；二是家屬趙群由其姐姐和1名心理服務專干為主陪護，不要過多打擾。

下午3點多，我隨柳柳去交警雨湖大隊接危機干預兼干李桐，一同前往中心醫院住院部11樓34床看望光榮負傷的協警王威。

路上，柳柳告訴我，象這種重大事件，心理干預必須在48小時之內進行，主要是了解情況，觀察他的狀態，再確定下一步治療方案，更主要是給予陪伴。

房間里有好幾個人都是來探望的。王威躺在病床上，右手小臂繃著白色的紗布，正在接受氦氖激光治療儀照射。紅色的激光映照著他的臉，如同血色的光暈，讓人心生敬畏。

李桐和柳柳說明來意，我們和歐老師是受市局委派前來進行心理服務的。

王威盡量抬了抬頭，遲緩地說：“我們是8點多一點出的警，事件發生僅僅半個小時，太突然了，立忠哥就沒人了。我心里實在受不了。”

站在一旁的王媽媽說：“他睡不著覺吃不下東西，總感到對不住死去的劉干部。”

柳柳說：“這個時候，你睡不著覺吃不下飯是正常反應，不要想太多。你為了人民生命財產安全英勇負傷，組織是肯定的，也十分關心你，你安心養傷。”

王威說：“當時現場有好多群眾，沒有一個人上前幫忙，我手臂受傷后，趕緊去一旁喊那里的一個保安，那個保安一動不動，哪怕他喊一聲也許能起點作用啊。沒有，一個都沒有出面制止。那種冷漠真叫人心寒哪。”王威說到這，額頭上冒出一層虛汗，而且他的身子明顯在微微顫抖。看得出他的表情痛苦又憤怒。

柳柳回應他，“處在那樣的情境中，你肯定非常憤怒，卻又十分無助！”

王威點了點頭。

柳柳示范他做了幾個深呼吸，王威的情緒漸漸安靜下來。

王媽媽告訴我們，王威1983年出生，2000年應征入伍，在武警部隊服役了兩年，2014年4月招錄進公安，一直在長城派出所當協警。

“他爸走得早，那時我兒子才14歲，是我一個人把他拉扯大的。”王媽媽說，“他要是不用手擋那一刀，也很可能就剌中胸口了。他只受了點傷，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只可惜劉干部，造孽啊。”

長城派出所周所長又來了，他說：“我也是吃不下睡不著。我更愧疚啊。”

王媽媽說：“周所長你也不要這樣，換作是我也會這樣做的。”

這兩天，氣溫驟降。從市中心醫院出來，涼風嗖嗖。

王威的一句話仍在耳邊回響：“我老是看見劉民警在看案卷。”

我們又來到市法檢醫院三樓，看望受傷的鄭江。他左腳趾骨骨裂，繃著紗布，正在打著點滴，身上還有多處擦傷。他的愛人在陪著他。鄭江是個胖子，他的情況要好很多，他原本在湘潭縣派出所當過所長、刑偵大隊長，現在是交警雨湖大隊砂子嶺警務站指導員。

“想想犧牲的劉立忠，心里就不是滋味。”這是鄭江見到我們說的第一句話。

鄭江向我們講述了他的經過。

早上8點半以前是交通高峰，我正在砂子嶺轉盤那里，大約是8點40左右，接到110派警，說金海那里有民警處警受傷了，要我們去支援。正好有一個人過來喊，前面有人殺人了。我們正要過去，就看見一個人手里抓著一把尺把長的刀子，滿身都是血。我急忙指揮一個民警一個協警跟上去，我自己連忙去開警車追上去，車上有我們的出警裝備。那個抓刀子的人跑進了長城鄉旁邊建材市場附近的一棟老房子，我們跟過去，一邊喊著要那人放下刀子，一邊趕緊疏散群眾。那人上了三樓。叫他下來他不下來，還破口大罵，我要殺人。大約僵持了幾分鐘，旁邊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有七八十人。我們只有三個人，只有兩根短警棍一根長警棍，只要能把他堵住在樓道里就行，我擔心控制不了局面，不急于讓那人下來，以免他再傷及無辜。這時昭潭派出所接到增援指令，古勇所長帶著兩個民警來了，還帶著鋼叉。我們力量增加到了六個人。兇手突然喊叫著揮舞著刀子向樓下沖來。一個民警用鋼叉叉他，一把鋼叉叉不住，他掙脫出來，我揮起短警棍對著他的手猛地撲打了一下，想把他手中的刀子撲掉，那家伙發狂似地向我撲來。我側身躲過刀子，不料，地方太窄，腳下一滑，摔倒在地，造成左腳趾骨骨裂。古所長見狀，連忙朝天開了兩槍。兇手不但沒有被震住，反而更暴躁了，手里的刀子是那種帶刺帶花的，足有15公分長，搶是很難搶下來的。那家伙真的是瘋了，他再次向我撲來，古所對著他右大腿開了一槍。民警上去奪了刀，解下他的皮帶把他捆了。不料，兇手的娘又撲上來，抓住古所大喊，他是神經病，你還朝他開槍，我不讓你走。我一看，勢頭不對，圍觀的群眾太多，擔心那些不明真相的人起哄，局面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設想。我忍著傷痛，叫古所趕快離開再說。事后才發現，就在兇手上到三樓，短短幾分鐘里，他將樓上鄰居家一個老頭殺死了。還有目擊者說，兇手在二樓看見一個兩歲大的男孩，踢了一腳，差點把孩子踢下樓去，是孩子的父親拿著鐵棍才護住了。endprint

鄭江說：“像這種武癲子，比正常人力氣大得多，我一直在派出所刑偵干，抓武癲子的事件經常發生，我們警務站出這樣的警，一年下來不曉得有好多起。這個時候怕就怕老百姓喜歡看熱鬧，幫倒忙。弄得我們不好處置，稍有不慎，就會傷及群眾。”

鄭江的妻子說：“我家里人都說他是個敏捷的胖子。我還是好擔心的。”

這時進來一個護士，嘟呶一句：“找對象千萬莫找公安的。”她或許意識到什么，吐了吐舌頭，連忙轉身出去了。

我們面面相覷，又能說些什么呢？

晚上回到賓館，孟主任剛參加完市局就該事件調度會回來，她立即組織市中心和分局心理服務站人員開會，傳達局長指示：要將心理服務做細做到位。她還認真聽取了大家下午分頭工作的情況，對下一步工作作出了安排。

一下午，她們摸清了情況，作出了評估，制定了方案，明確了分工，也強調了紀律。

“我們只做專業的事，決不參與其他事務的決策處理。”

看到她們忙碌奔波，全心投入，我倒像是一個跑龍套的，既是參與者，又像個旁觀者。

其實，危機干預也是一場艱苦的戰斗啊！

這支特殊的警隊，大多是女警。有人稱她們為警花，警花不是羞答答地開，而是像鏗鏘玫瑰，盡情綻放。我突然發現，在這特殊的時刻，她們更像一群沖鋒陷陣的勇士，特別能戰斗的尖兵，個個頭腦清醒，果敢干練，又讓人倍感親切。她們纖細柔美的外表下，有著強大的內心，散發著母性的光輝。就像星星，不管人們在不在意，關不關注，它們都在，在你的頭頂，在廣袤的天空閃閃發光。

她們生命里潛存的人性魅力，那種攝人心魄的震撼力，是我們男同胞們所無法比擬，也無法替代的。

望著她們，我心頭一熱，覺得這世界是多么的美好，多么的溫暖。

C

劉立忠是家中的頂梁柱。父親已84歲高齡，患有高血壓，身體一直不太好，母親也有80多歲。妻子趙群多年前就下了崗，經常在外打工。女兒今年才14歲，正在讀初三。湘潭清風義工協會名譽主席胡勁松說：“劉立忠的妻子和女兒，2011年就加入了湘潭清風義工協會，經常參加協會活動，有時候劉立忠也會和妻子女兒一起參加公益活動。他們一家人都是有愛心的人。”

劉立忠的女兒因為面臨升學無法去湘西助學，她就買些文具、玩具托其他義工送給湘西的孩子。“我記得他女兒10歲的時候，曾每天早上5點多和我們一起去賣報紙幫助康康（化名），堅持了一個星期。他們一家也曾參加過我們的公益騎行等活動。”

“劉警官每天都是騎著自行車上班，他非常敬業，為村民辦事很熱心，他是我非常敬重的一個人。”長城鄉立云村大學生村官武明聽聞此事后，深感惋惜。2013年至2014年間，劉立忠曾擔任長城鄉立云村、高坪村、和平村的社區民警。武明說：“村里有事，只要打個電話打過去，劉立忠馬上就會過來。他是一個‘死腦筋，別人給他送禮，哪怕是一包煙，他都從來不收。誰想找他開個后門辦事，他一定會按規章來。”

劉立忠的同事們回憶，在平時的工作中，他處事冷靜，遇到一時無法解決的事情一般會先電話報告所領導請求援助。“今天的事情實在太突然，商場里那么多老爺爺、老奶奶，他或許來不及考慮那么多……。”

那天，湖南省公安廳黨委副書記、副廳長袁友方同志在省廳教育訓練處處長丁自平、副處長周燕飛等人的陪同下，前往湘潭慰問烈士家屬，特別交代市局民警心理服務中心要全力做好此次事件的心理危機干預工作。省廳民警心理服務中心常艷娥、焦楊兩位心理專家正在外地出差，得知情況后第一時間通過信息手段及時跟進，督導相關工作。從案發當日中午起，市中心組織的心理危機干預團隊就全程參與，每日將近14小時的工作陪伴，統籌調度。

孟主任告訴我，遇到這種重大事件，對每一個心理咨詢師來說，本身就是一種歷練，一種考驗，一種成長。

人在遇到重大應激事件之后，首要任務是陪伴，是安心，再在陪伴的過程中，給予正向的引導，幫助其尋找各方資源，支撐起對未來生活的動力和希望。

危機干預團隊從心理學的角度提出了建議，針對女兒和父母制定了不同的告知方案。考慮到劉立忠的女兒在校讀書，擔心現代網絡媒體信息傳播的迅速，在警方還未掌控的情況下先知道消息，易發生意外，所以決定在第一時間告知其班主任，讓班主任先密切關注女兒的動態，一有特殊情況及時和家屬聯系。同時，選擇安排一位平時和女兒關系較親近的家屬和兩名民警做好放學后接孩子回來的準備，在安全的環境下，由家屬慢慢地將情況告知，確保將事件沖擊力降到最低。劉立忠父母都已七、八十歲，母親在心理和生理上相對父親來說，要好一些，就先告訴了母親，并通過母親對父親情況的了解，決定先由分局領導和烈士的妹妹先告訴父親兒子在出警過程中負傷，正在搶救。半個小時后，由家屬告知，搶救情況不好，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再過一段時間，由分局領導告知搶救無效，壯烈犧牲的消息。就這樣一步一步的循序漸進，確保八十多歲又患有各種疾病的老父親能基本接受現實，情緒控制在可控范圍內。

在事發當天，危機干預團隊就和市局特聘的社會心理專家取得聯系，考慮此次事件重大，也是較高級別的危機事件，專家建議團隊作戰，調度各方資源，找準角色定位。積極依靠專業醫生的支持，請市中心醫院的專業醫生和救護車全程陪同和跟隨。對家屬的陪護中，每天確保有一位社區醫務人員在現場24小時待命，在烈士妻子趙群情緒十分激動的時候，還在精神專科醫生的指導下，配合相關藥物的輔助干預。

根據與危機事件關系的緊密程度，心理危機干預團隊將烈士的妻子、14歲的女兒、年邁的父母、事件中受傷的協警、交警還有開槍的民警列為一級重點關注對象，市局心理服務中心迅速抽出9名心理咨詢師，組成一級人員干預團隊，一方面配合雨湖分局相關民警，采取“一對一”、“二包一”的工作模式，對妻子、女兒、父母進行心理安撫和安全陪護；另一方面分成兩個2人工作小組，在48小時內對受傷協警、交警和開槍民警進行了緊急晤談，及時處理創傷體驗和應激反映，最大限度的減少危機事件對今后心理健康的危害，使其盡快的恢復心理功能，回歸正常工作和生活。endprint

劉立忠烈士生前所在派出所的全體民警、協警，全程直接參與處理此次事件及后續工作的相關人員被列為二級關注對象。

市局心理服務中根據不同人員情況，分層、分批、分期制定了團體輔導工作方案。

11月9日起，市局心理服務中心特邀省廳心理服務中心的心理專家常艷娥教授和焦楊老師，市局特聘的社會心理專家陳霞仙教授，對市局心理服務小組成員、巡特警支隊、市局政治部、雨湖分局、長城派出所和昭潭派出所等重點單位及相關人員進行了7場團體心理輔導。大家一起交流自己在思想、情緒、行為、認知、生理等方面的反應和感受，有效地宣泄了情緒，合理地處理了哀傷，并在團體中獲取經驗和力量，對今后生活有了更積極的動力和希望。對這次事件的后續干預工作及重點對象關注，市局心理服務小組還指導對應的民警心理服務站、點繼續跟進。對于烈士家屬，他們也沒有立即放棄，依然安排了一至兩名咨詢師繼續對其進行關注。事件過去不久，心理服務小組成員還和劉立忠的家屬一起，為他女兒過了一個充滿溫情的生日。

斯人已逝，生活還得繼續。

大家都在祈禱，希望劉立忠的女兒永遠記住這個生日，開啟新的生活。

D

劉立忠的妻子趙群怎么也沒想到，“今天我值班，明天早上就回來了。”劉立忠這句話成了與她的永訣。

劉立忠犧牲后，公安部政治部發來唁電，公安部黨委委員、副部長李偉，公安部黨委委員、政治部主任夏崇源，湖南省委常委、省委政法委書記李微微，湖南省副省長、公安廳長黃關春及湖南省公安廳、湘潭市委市政府等領導同志先后作出批示，向劉立忠同志表達崇高敬意和沉痛哀悼。

10月28日，中共湘潭市委追認劉立忠為“湘潭市優秀共產黨員”。

10月30日，湖南省人民政府批準劉立忠為烈士。

11月2日上午，劉立忠烈士遺體送別儀式在湘潭大學體育館隆重舉行。湖南省副省長、省公安廳廳長黃關春與湘潭市領導等參加送別儀式。湘潭近萬名群眾揮淚送別這位警界英雄。“在25年的從警生涯中，無論戰斗在哪個崗位，他始終如一，兢兢業業，忠于黨，忠于人民，肩負起守護平安、維護正義的神圣職責。”湘潭市副市長、市公安局局長戴德清介紹劉立忠烈士生平事跡。隨后，省政府辦公廳副主任羅建軍宣讀省人民政府評定劉立忠同志為烈士的批復。這不僅是一個光榮的稱號，更是對英雄的禮贊。

此次事件的最大危機期雖已結束，但對于事件相關的一、二級人員的心理關注并不能馬上結束。后期還要不定期采取多種形式進行回訪，及時了解和掌握相關人員的心理動態，發現問題及時干預，并逐漸淡化干預對象對咨詢師的心理依賴，以陪伴的角色引導大家靠自己的力量開始新的生活。烈士的家屬、參與處理此次事件的相關領導和機關民警，由市局民警心理服務中心負責后續的心理服務工作；分局及派出所的其他相關人員，由分局心理服務站、點跟蹤關注和提供后續服務，必要時可尋求市民警心理服務中心的支持。

經歷了重大事件，更重要的是從中得到成長。民警的心理健康和整個公安隊伍的穩定健康發展，除做好心理輔導外，也離不開一些現實問題的解決和改善。痛定思痛，孟主任坦言：“心理服務工作不是萬能的，我們能做的也是有限的，甚至很多現實問題也不是我們能解決的。我們只是整個事件處理中的一部分，并不能夸大我們的地位和作用。在整個事件處理中，我們反復強調，我們只是做家屬的心理安撫工作，決不參與其他事物的決策，也不干預家屬和單位之間的具體事宜，不評價、不討論、不深挖。做到即到位、又不越位，只處理情緒，不處理事件。我們的工作得到了家屬和各級領導的認可和好評。”

此次“10.26事件”的心理危機干預工作，是湘潭市公安局民警心理服務團隊參與時間最長、參與人數最多、處理事件級別最高的一次團隊實戰。基層民警工作的辛苦和危險無處不在，加強民警自我保護意識和技能的訓練，完善和充實公安民警的武器裝備，從制度和法律上為公安工作營造一個良好的執法氛圍，從嚴治警更要從優待警，公安民警才會有歸屬感、安全感和榮譽感啊。

其實，心理危機干預如同每一次變革一般，并不是那么一帆風順，也歷經過許多考驗和陣痛，有過一些意想不到的故事哩。

二

A

當年的龍鄉賓館爆炸案，震驚全國。

2000年12月4日，汪潮在出警處置龍鄉賓館爆炸案時，因掩護群眾被炸傷，六級傷殘，至今仍留下后遺癥——耳鳴、心悸、失眠，特別是受不得驚嚇。如今，1977年出生的汪潮是龍鄉市公安局水府廟派出所的一位普通民警。

南方8月的太陽近乎毒辣。我在龍鄉采訪，午休后從屋里走出，滾燙的風迎面撲來，水泥地上像是閃著火苗，人就像一根火柴棍，腦袋便是那火柴頭，炙熱的陽光一點就會著了似的。跑了幾個派出所，連續三天下來，累得我快趴下了。

我找到了汪潮。

盡管我們是老熟人了，汪潮還是顯得有些局促。他雙手撓了撓頭發，其實他的頭發很短，近乎是光頭。我知道，要他回憶當年的案情是件很痛苦的事情，的確有點殘忍。

沒辦法，有些事情就是這樣，越是痛苦越是得面對。

汪潮看出了我的心事，忙說：“沒關系，我已經習慣了。只是每回憶一次，我就會難受一次。我嘛，看起來跟沒事人一樣，可我心里的痛苦別人是無法理解的。真的，只有我自己清楚。”

“我還得聲明一點，我現在記憶力差多了，好多事情記不住。有的地方不一定完全對哦。”汪潮說著陷入回憶之中。

2000年12月4日，是個晴天。我那天在上班，我是公安專科學校剛畢業分配在龍鄉市公安局巡警大隊，穿的警服還是那種老式的黃色的中山裝式的制服，我還處在實習期。接到龍鄉市公安局110轉警：群眾報警稱有人挾持一輛的士，司機把車子開到了龍鄉賓館大門口，嫌疑人身上有炸藥。

我把他的名字寫成濤字，他說不是這個濤，是潮漲潮落的潮。endprint

這個事，我到死都記得，說起那個事情我就痛苦一次，心里好難受。我當時開的是警車，就是吉普車，我應該是兩分鐘不到就到了出事地點。我趕到時，看到一輛紅色出租車，司機是個女的，30多歲，車子正停在賓館入口處，后座上有個人用毛衣罩住腦袋，像香港警匪里的一模一樣，手理拿著鳥銃，玻璃搖下來了，能看到身上有炸藥之類的東西。

我當時才23歲，血氣方剛，馬上下了車，喊話：“我是110的，有什么跟我講。”那個時候我們的裝備配備也不像現在，什么都沒有，只有一根警棍。

嫌疑人拿著鳥銃指著我說“你110有什么用，把市長書記叫過來，你110，我不跟你講。”

我只想穩住他，因為龍鄉賓館是龍鄉市中心最繁華地段，人口最密集的地方。當時圍觀的人已經有很多，起碼有上百人。我拿出對講機，做出呼叫的樣子，是想緩兵之計。這個時候，嫌疑人跟門口的保安爭了起來。他要女司機對著賓館玻璃大門沖過去。我趕緊上去做工作，一邊趕緊疏散人群，急得不知怎么辦才好，對著群眾喊：“這里有炸藥，大家趕緊撤退啊！”群眾還以為我是在開玩笑，不理不睬。另一個和我出警的也在做疏散工作。

就在嫌疑人與保安爭的過程中，嫌疑人一下子引爆了炸藥，轟的一聲炸開了。

后來我才知道，那是電子裝置的電雷管，不像導火索要點火的雷管好掌握些。電雷管只要兩邊用手一碰，一下就炸了。

我當時第一反應就是向前下撲，把前面一個女的撲倒在地，就什么事都不知道了。

龍鄉賓館離市公安局不遠，弟兄們來的快，等他們把我弄醒才看到，到處都是血，玻璃碎片，炸殘的腿。當時我臉上黑糊糊，頭發也燒焦了。左耳朵也傷了，我一醒來什么也搞不清，大喊大叫，市局政工室主任劉紅衛說，這個汪潮瘋了，大喊大叫。我頭上、臉上都是血，頭上一摸好多碎肉、腦槳類的東西，一下子又嚇懵了。

同事再一摸，說：“你頭上沒有傷口，腦槳是別人的。是嫌疑人和別人的。”

到這時我才曉得，嫌疑人和那女司機都被當場炸死了。還有一個搞衛生的60多歲的也死了。保安負了重傷。我的制服上好幾個洞。后來醫生講，你離爆炸現場只有3米遠，你往前一撲，不但救了一個40多歲女的一命，也救了自己。我才發現在公專學的倒功起了作用。

那個女的在人民醫院住了一個多月就出院了，還到醫院來看我，叩著頭感謝我。

那個時侯也沒有什么心理危機干預，他們都只以為我瘋了。我住了一個多月時間，覺得沒什么大礙，也出院了。當時巡警大隊大隊長曹劍飛，現在的龍鄉市公安局局長助理易衛江當時只是民警，他做的筆錄。

說到這里，他又一次摸著前額下巴和右手給我看，的確，在燈光下傷疤明晃晃的，讓人仍能感受到當年爆炸現場的慘烈。

B

汪潮站起來比劃了幾下，又說，我那身制服至今還留著，衣服上好幾個炸開的洞。我在公專的倒功真起了作用，不然命都沒有了。

在我印象中，這句話他反復講了好幾遍。

我說，要是你不講，初一看，是看不出你臉上的傷疤的。

是啊，這么多年過去了。如今，其他傷疤看上去沒什么事了，但耳朵炸傷了，這輩子都沒得完。天氣變化就有反應，我就頭痛得厲害，我妻子說我比天氣預報還靈。再就是，一到夜深人靜，不能有一點響動，一聽到響聲就嚇得心理發慌，老做惡夢。特別是聽不得響聲。比如放鞭炮、打雷什么的，甚至走在路上，汽車喇叭忽然一響，我就受不了。

案發后，湖南省公安廳陽衛民副廳長帶隊到了龍鄉，湘潭市公安局領導都來了，慰問我。當時龍鄉市公安局局長是張龍沛。

爆炸以后，一個副大隊長、中隊長過來了，場面跟美國恐怖片一樣，到處是血、尸體。副大隊長一摸我的頭上，怎么是腦槳，嚇了一大跳，最后才發現不是我的。有一個細節，當時不能講，講了也沒人信。一個副大隊長看到我那個樣子，就說我回去拿點東西，就這樣走了。如果他不走，事情就不會是那個樣子，也好宣傳報道的，因為他臨陣脫逃，沒人幫我說話，后來就更不好說了。反正現在過去那么多年了，宣傳不宣傳都無所謂，我才敢說。那個保安評了全國見義勇為先進個人，還到北京領了獎，什么榮譽都得到了，我們公安什么也沒有。我評傷殘還搭幫陽衛民廳長，不是他幫我說話，幫我打招呼，還真辦不成。他氣得說了狠話：汪潮這個事還辦不成，誰才辦得成！

所以你看我的傷殘癥跟別人不一樣，我是以“因戰致殘，六級”。是省民政廳指定的榮軍醫院做的傷殘鑒定。

龍鄉市人民醫院2000年12月4日的診斷結論是：因爆炸頭部、耳部震傷，頭暈，耳鳴，聽力下降，一小時嘔吐多次，體下陰腫痛，左耳道有新鮮血液，鼓膜充血，中央性穿孔。

時間還是回到2000年12月4日，在龍鄉市中醫院，民警肖金強、易小江正在對的士司機家屬做詢問筆錄。在場的還有其姐夫。

被詢問人叫潘友根，32歲，初中文化，住龍鄉市旺春辦事處星三村四組，夫妻倆經營一輛紅色奧托的出租車，被炸死的的士司機伍麗華正是他妻子。他的妻子和他同年，有一雙女兒，大的叫潘紅，10歲，小的叫潘丹，才8歲，都在讀小學。

潘友根說，今天上午10點多，我回到家，我堂客已去開的士了。聽我父親講，我堂客伍麗華打電話回來，但我父親因高血壓中風，講話講不完整，只是很急的樣子。我就趕緊回了一個電話過去，我堂客在電話里告訴我，她被人劫持了，已到龍鄉賓館。劫持者講，要她開到市政府去。我問她報警沒有？她講賓館門口有兩個保安在。

我放下話筒，馬上往龍鄉賓館去。看見已經有110的兩個干警到了，我的出租車已開到龍鄉賓館大廳前的臺階上，大廳門一邊是敞開的，一個公安正在車子旁勸那劫車的人。我湊上去，看見劫持車的人坐在后排右邊，左邊放了一把自制槍，槍管約50厘米長，是雙管的，副駕駛位置上放了一床捆好的被子。我堂客坐在駕駛室，車門被鐵鏈子鎖鎖住了，玻璃搖了下來。后排座位上還有類似工具樣的東西。我就跟那劫持車的人講，這是我們家的車，你不要亂來。那人就用槍比著我，很兇的樣子。旁邊的警察就叫我走開，以免受傷。我講，這是我堂客，我不能走。但還是退到旁邊幾米遠的地方。聽到那人講，叫市政府的人來，還講了些我聽不清楚的話。那警察也正在那里打電話聯系。這時有好多看熱鬧的人圍了過來。劫持車的人命令我堂客發動車子，先是叫她開到市政府去，但人太多，車子開不動。他又命令我堂客往賓館大門里開。但賓館大廳門下開了半邊，我堂客把車子開到門口，其實只是移動了幾公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這時，突然就“轟”的一聲，眼前一團火，我知道爆炸了，我晃了幾下沒有倒地，急得要死，只想馬上把我堂客拖出來，剛想沖過去，只隔幾秒鐘，又是“轟”的一聲，我被掀退了幾米，倒在地上。不曉得過了好久，我自己爬起來，眼睛霧茫茫的，120車子來了，我自己走到120車上，到醫院里的。endprint

那劫車的用面罩罩住了整個頭部，好像連眼睛都沒留，講的是龍鄉口音。

C

汪潮告訴我，他好長時間都不敢到龍鄉賓館那邊去。只要一靠近那個地方，他心里就堵得慌。他常常會屏住呼吸。可這一反映，讓他會聯想起一個故事，不寒而栗。

一群年輕的朋友們周末駕車去郊外露營游玩，當他們經過一片墓地時，必須屏住呼吸。因為這里流傳著一種說法，如果你經過墓地而沒有屏住呼吸，惡魔就會通過人的呼吸進入到身體里，惡魔附身后就會開始血腥的屠戮。他們中有人沒有屏住呼吸，惡魔開始一個個附身其中，開始殺戮周圍的同伴。

近幾年，公安機關開始有了心理咨詢師，在湘潭市公安局警官培訓中心設立了心理咨詢服務中心，每年都要開設心理咨詢師培訓班。特別是對民警處理危機中遇到的心理危機及時介入，展開心理危機干預，他們的許多做法和經驗已經得到基層民警的認可。

汪潮說，我那個時候公安沒有民警心理危機干預這個項目，大家也沒有這個意識。倒是這幾年政工室主任劉紅衛找我做過幾回疏導安撫工作，有一件事就是她幫我的，應該就是心理服務吧。

她聽我說不敢到龍鄉賓館那邊去，她就說，龍鄉賓館是事發現場，給你心靈造成了嚴重陰影，也可以說是一個心結。要從根本上解決，必須打開這個心結，讓你自己從陰影中走出來。

我覺得她說的有道理，就問她，怎么打開這個心結呢？

她一時語塞，沉默了一會才試探著說，我一時也沒想好，你應該勇敢面對，越是不敢去的地方就越是要去，你就去龍鄉賓館走走看看。

可我還是不敢。

劉紅衛后來做了局工會主席，她每次見我還是說這事，硬要我去去龍鄉賓館走走看看。有一天，我突然記起劉主席的話，總好像有股什么力量在推動著我，鼓起勇氣朝龍鄉賓館走去。越是靠近龍鄉賓館，我的心就越是跳得厲害，心口堵得慌，好像馬上就要發生什么不測。有幾次我差一點就打回轉了。我硬著頭皮往前走，一步一步，終于走到了龍鄉賓館大門口，那一刻，我真的有點天旋地轉，當年爆炸現場那一幕又呈現在眼前。我在那里站了好一會，長長地吁了口氣，感覺比以前好多了，不那么害怕了。

我抖起精神，又試著往里走，我走進了賓館大堂。

后來，我又去過幾次，我發覺，一次比一次感覺好。

再后來，孟主任她們還帶著社會心理專家專門找到我，做了心理服務，盡管過去那么多年了，對有些事情我都淡忘了。但心理的壓力和痛苦只有我自己清楚。孟主任和心理咨詢師跟我說的話，實實在在，還真說到我心里去了，起碼對我有所觸動。

只可惜，我出事的時候還沒有危機干預這一說。我想到，劉紅衛主席要我去龍鄉賓館走走看看，其實就是心理危機干預，也是一種心理暗示。對龍鄉賓館在我心里留下的陰影，我有了心理障礙，只有勇敢面對，克服心理障礙才能走出陰影。

他笑了笑說，我眼下就是耳鳴問題解決不了，一聽到大一點的響聲，就嚇得要死，心里慌，這一晚又睡不好覺，這幾天都不好過，真的難受。

我說，你也可以效仿去龍鄉賓館的辦法，越是怕響聲就越是有意去聽。比如，做紅白喜事放鞭炮的地方，汽車卸貨的地方，你偏往那里去，看著人家放，站在那里聽。可能一回兩回好不了，多去試幾回，說不定會有效果呢。這也叫以毒攻毒嘛。

他還是說，我不敢，以后再說吧。

三

A

龍鄉市有個月山鎮，月山境內有個褒忠山。褒忠山連綿數十里，最高海拔800多米，有“湘中第一山”的美譽。相傳，南宋末年，山民劉榮叔曾在此據險固守，領兵抗元。后因寡不敵眾，便率家人及家丁跳崖殉難。為敬仰英烈，褒獎忠義，后人遂將此山改名為褒忠山。

每次來到褒忠山，我都有不一樣的感受。

在一個夏日的晚上，我約見了李乾坤。他現在擔任龍鄉市公安局月山派出所副所長。

這個1980年出生的后生子，給人的印象是很陽光。2004年，湖南省公安專科學校治安管理專業畢業，同時獲得湖南省師范大學法學專業本文憑，法學學士學位。同年進入公安，一直在農村派出所工作。2013年，被選調到公安部法制局（18局）幫助工作一年。

龍鄉市公安局月山派出所管轄的月山鎮是龍鄉最大的一個鄉鎮，距龍鄉城西35公里，有46個村，1個居委會，近7萬人口。

在褒忠山一帶走訪，我聽到許多李乾坤的故事。

為村民丟失的牛，李乾坤沿著牛腳印，在荊棘密布的叢林中循跡而行，花了四五個小時，翻越人跡罕至的大山，終于找到了線索，為村民找回了牛，挽回了損失。

為了一位七旬的老娭毑被騙走的2400元錢，李乾坤輾轉長沙、株洲等地，窮追不舍，終于將一個詐騙團伙一網打盡。

為了幫走失的4歲小孩回家，李乾坤連續六七個小時抱著孩子沿途詢問，走過了四個村，終于將小孩送回家中。

西林村的劉娭毑長期居住在城里昆侖辦事處女兒家，沒有辦理第二代居民身份證。因高血壓中風，連床也起不來，她的醫保等手續都得憑身份證辦理。情急之下，她的女兒試探著撥打了月山派出所的電話，問能不能特事特辦。李乾坤知道后，利用周末休息時間，駕著私家車，來到四五十公里外的昆侖辦事處，上門為劉娭毑照相、填表。把她身份證辦好后又再次專程送到劉娭毑手中。

他為一對感情出現危機的夫婦做工作，時間長達半年之久同，千方百計，苦口婆心，終于使這對夫妻重歸于好。

他為兩戶生死相拼的鄰里做調解，前后去了30多次，兩家人都被他感化了，握手言和。

他為一個孤寡老人從房梁上瓦片下找回被老鼠叨走的3800元現金，花了整整好幾個小時。

有個老大爺對我說，李乾坤這孩子好哇，在他心里，老百姓的事就是天大的事。

2015年1月25日下午，龍鄉市月山鎮群樂村樂山組發生一起兇案，疑似精神病人的嫌犯砍傷兩名農婦后，劫持一名10歲男孩。李乾坤迅速出警，與村支書古強一道正與嫌犯做工作，設法解救人質。嫌犯突然引爆屋內液化氣，爆炸了。李乾坤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炸震暈了，房子倒塌了，他被什么東西壓在地上，等他醒來，眼前一片廢墟，他爬起來盡力搜尋同伴和村支書，積極處置現場。受傷住院后，想到的仍是工作，想得最多的是這次事故處置的得不得當，會不會給領導添麻煩。事后，他受傷的耳朵仍時有反應，耳鳴。endprint

心里危機干預小組的及時介入，對他的心理起到了很好的修復作用。

李乾坤回憶說，2015年1月25日，是個星期天，本來是別人的班，同事有事，我就代他值班。下午3點多，我正在辦公室，110轉警過來，說是月山群樂村有人用刀子行兇，有兩個人被砍巴了，就是被砍傷了的意思。

中午吃飯時，我還在講，怎么今天沒有一個警，心里就想著會有事。當時有同事還說，沒事還不好么？我不是這個意思，總擔心的要出事，沒想到下午就出大事了。值班的電話又響了，我一聽里面有哭的聲音，女的表達不清，只知道是刀子砍傷人了。

我感覺情況不妙，在第一時間駕車，帶上執法記錄儀和槍支等，比平時出警的動作快得多。還有協警楊洋，職工徐明和我一起出警。車子開得飛快，路不好走，我總敏感到這事不一般。到事發地點有10公里，開車過程中，我要協警再次與報警人聯系，還是只聽到哭聲，表述不清。后來才曉得，行兇者有精神病史，報警人正是他母親。我想最大限度地了解現場情況、傷者的情況、兇手狀況，特別是人質狀況。這是我們前去處理危機時必須要掌握的基本情況。

接近村口時，村支書古強剛好趕到。與他聯系上，這才講清具體位置，只知道地上已被砍傷了兩個人，而兇手已躲進屋里去了。

我剛到現場，古書記招著手迎了上來，我們離兇手所在的屋子只有二三十米，看到地上躺著兩個女人，現場有好幾個女人在哭，好象天塌了下來似的。我一下車就指揮做好緊急救治的準備。腦子里來不及多想，唯一想的就是兇手在什么位置？會不會對群眾造成再次傷害？我一邊安排楊洋、徐明處置傷亡情況，一邊打120電話派救護車過來。

當我聽說兇手正是前面那棟屋里，邊哭邊喊的女人正是左又左的母親，那棟屋是他的家。27歲的左又左有過精神病史，這天下午突然發病，手持兩把菜刀將自己的叔奶73歲的李某一頓亂砍，平時待他不薄的李某頭部、臉部和背部連中數刀，血肉模糊。李的兒媳馬某聞訊趕來制止，也被砍倒在地。他還搶了一個十歲的男孩進去了，男孩是他的堂弟弟。受傷的是一家人，一個是小孩的奶奶，一個是小孩的母親。還聽說兇手手里抓了兩把菜刀，事件升級了，情況萬分危急。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事件升級震驚了。這個時侯，已經容不得我有片刻猶豫。我迅速做出處置決定，第一，積極救治傷者。第二，請求市局110支援。這是我從警10年來第一次請求支援。我意識到，單憑我們幾個人是難以控制局面的。第三，怎樣才能解決人質問題，確保小孩安全，控制兇手，這才是關鍵。第四，趕緊對現場群眾進行疏導。我指令楊洋以救助傷者為主，我和古書記靠近房子，控制兇手，設法解救人質。那是一棟90年代的農家房子，兩層樓房。我和古書記往里面喊話，勸他不要亂來，想聽到他的回應，以此來判斷他所在的位置。古書記喊道：“又左，你莫亂來。”我聽到堂屋左邊房子有點響動，可門是關著的。

我貼近門邊想進一步確認兇手和人質的位置，忽然聞到一股液化氣的味道。我回頭喊一聲：“先出去！”我和古書記、徐明退到了屋外。我又從墻邊貼近窗戶想看個究竟，可玻璃是磨沙的，看不清里面的情況。我再一次聞到液化氣的味道。

古書記還在一個勁地喊：“又左，又左，你出來呀。”

我一眼看見古書記手里抓著根煙，嚇得我急叫一聲：“別點煙。”我還打了一個手勢，叫他們趕快走，表情特別急的樣子，可一切都來不及了。話音未落，“轟”地一聲巨響，爆炸了。徐明已經側過身去，古書記正面對著房子，我剛好轉過身來，房子就炸塌了。僅僅5秒鐘。我們全被沖擊力推倒在地，磚頭瓦片在我的背上落下來。那種響聲很沉悶。那一瞬間，我心想出大事了。我盡管被倒塌房子的磚壓著，人還算清醒，只見滿天煙塵。我喊：“徐明——”徐明應了一聲：“我在這”。知道他沒事，我又喊：古書記，古書記。一連幾聲沒人應，我心想壞了。我從磚堆里爬出來，帶著哭腔邊喊古書記，邊撲向他倒下去的位置，用手去扒，忽然看見他露在外邊的兩只腳。我沖上去，發瘋似地用雙手扒開壓在古書記身上的磚瓦碎片及雜物，我的指甲都被磨掉了，鮮血直流，我全然不顧，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快快救出古書記，古書記不能死啊。扒了好一陣，古書記臉朝天，一個大字一樣，眼睛冒血，我以為他死了。

B

灰塵散去，一片廢墟。另半邊屋子還在晃動。我們幾個趕緊把古書記移開，怕再次倒屋傷到他。我四下張望，找尋兇手和人質，看見倒塌的地方有個小孩探出個頭來，突然小孩的身后又伸出一只手來，想拉住他。我意識到那個人肯定是兇手，一個箭步沖上去，擋住那只手，他還推了我一把，還想去抓人質。我對著那只手掃了兩腿，將其撲倒在地，從左又左身上還搜出一把尖利的剪刀。這時，楊洋、徐明趕了過來，我們一起把小孩抱了出來，把兇手控制。因為我的裝備都不見了，有群眾丟了一根繩子過來，我們三五下把兇手給綁了。

回頭看看，兇手和小孩剛好倒在一塊預制板和斷墻形成的夾角里逃過一劫。正是這個不到一平方米的狹小空間，救了他倆的命。真懸啊。

現場仍十分混亂，好多人在哭。我當時只想安全問題，沒有死人最好，真是沒有任何思考的時間。一看到沒有死人，我又有些亢奮。無論如何不能等120。我得指揮救治傷者，攔了一輛當地民用車，他只答應可以送古書記去。我請他幫忙把被砍傷的奶奶也一起送去。他見奶奶傷情很重，血肉模糊，找借口不想送。我只好叫起來，你見死不救，你還是人嗎？路上有什么事我負責。這樣，才把古書記和那個奶奶扶進車子送去醫院。

車子開走了，我再回過頭來，站在屋子前面，剛剛正是這足有9米高的房子倒下來的，壓倒了自己，我真是命大啊！

我那時特別慶幸，慶幸自己命大，還活著。慶幸我們幾個人都還活著。慶幸古書記沒有死。盡管后來他傷勢最重，左眼被摘除，胃穿孔出血，還是被搶救過來了。

消防隊來了，龍鄉市公安局局長助理易衛江帶著增援人馬也趕倒了。他們發現我一直光著腳，才幫我在廢墟里找到了鞋子。當時我忙著介紹情況，打了移交，全然不曉得自己負傷了。隊友把我送進醫院，我是第一次住醫院，第一次打點滴。醫院鑒定：爆炸傷，右腳踝骨損傷等。在醫院我又呆不住，加上精神狀態很不好，心里老是回想當時的情形，耳朵嗡嗡作響，像時刻有飛機飛過一樣。endprint

戰友來看我，都說我整個人都像泄了氣一樣，頭發也燒了。這還是第二天別人講我才發現的。現在看來，外傷沒什么大的問題，心理上的問題才是最大的擔心。

好多天后，事發現場看到這棟兩層的紅磚樓房已經成為一片廢墟。雖然爆炸現場已經清理，但在十幾米遠的地方仍然可見炸飛的門窗木料和碎玻璃。事后，據有關部門勘查認定，犯罪嫌疑人左又左在屋內打開液化氣罐閥門，致使液化氣泄露，后來他又在屋內點火吸煙，導致爆炸。爆炸威力相當大，左又左所在的廂房被炸塌，另外幾間都被炸裂后嚴重傾斜，隨時都有倒塌的危險。

C

面對這么大的危機，我心理上的壓力的確是蠻大的。我老在想，這次事件現場處置是不是得當，古書記的命是保住了，以后會不會有什么嚴重的后遺癥？

有時還在想，如果當天鄉政府或者市局增援還快一點，現場處置可能會好一些。可這些我只是埋在心里，不能說，也不敢說，怕影響政府形象。從那以后，我老做惡夢，老是夢到那天的場景，心里就好緊張，好后怕。連放炮仗都有影響。其實我也擔心，會不會有問題一時沒有檢查出來，會不會留下后遺癥。

事發當時，我沒敢告訴我愛人，后來是我愛人找到單位才知道的。

李乾坤的愛人董愛輝也是一名警察。兩人結婚時，李乾坤本來說好陪妻子到外面旅游玩玩。沒想到單位有急事，新婚第二天他就趕回所里執行任務去了。作為警察的妻子，自己又是警察，董愛輝能理解。可是越是理解，擔心更加凝重。因此她比別人的妻子更清楚他的肩上擔子有多重，他的心理壓力有多大。

我們又不敢告訴父母。直到凌晨2點多，姐姐來了，才告訴了父母。我母親趕到醫院，把我從頭到腳摸了一遍又一遍，看是不是少了什么，傷了哪里。母親的淚水一串串滾落在我的臉上。

是的，最擔心我的還是家人啊。

湘潭市公安局領導來看我，慰問我，鼓勵我。龍鄉市局領導來看我，慰問我，鼓勵我，我內心是感激的。同時，還有一個新的發現，心理危機干預真的管用。

市中心的孟主任和心里咨詢師柳柳老師，還有湘潭市五醫院陳主任等人來看我，和我談話，和領導們談的完全不一樣，給我的感覺也完全不一樣。孟主任他們更注重心理上的困擾和壓力，我最擔心的是什么？是什么觸動了我內心最脆弱的部分？我自己都不覺知的部分卻被他們深深理解，那是心與心的聯結，就像是按下了我滿血復活的啟動鍵。

面對她們，我愿意說，說著說著，就哭了。在那樣的情境下，她們為我找到了減輕心理負擔和壓力的出口，讓我真正從心理上舒服了很多。

如果說領導們是從政治上的關心，是從上級對下級的肯定這個層面，那么心理危機干預則是從內心，心與心的溝通，是親人般的精神層面。

過去我也和其他人一樣，認為心理危機干預沒多大用，不過是做做樣子，走走形式。經過這次事件，親身感受到心理危機干預的作用是重大的，不是親身經歷的人是很難體會到的。

心理危機的救治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湊效的，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患有心理危機的民警平時看上去和正常人沒有兩樣，可一旦遇上偶發或突發狀況，就會給他們的心理帶來巨大創傷，而且這種痛苦是不可預知的，是長期的折磨，是常人無法體會到的。

坦白講，出事后的這些天，我老是做惡夢，老是擔心這個擔心那個，醒來再睡不好覺。經過老師們的心理干預，我心情平緩多了，基本上不做惡夢了，那個場景也很少出現了。原先老是天旋地轉的那種感覺慢慢消除了。

真好！我明顯感受到心理危機干預的作用。可以這么說，我是心理危機干預最大的受益者。

D

白龍村有個愛鉆空子的人叫王某。無論什么政策法規或者是干部的講話，他都要從反面去理解，是個雞蛋里挑骨頭的角色。年過五旬仍然孤身一人的他從來沒有服過誰。

李乾坤在當地調處一起糾紛時，他又來搗亂。沒想到，李乾坤耐著性子，與他面對面辯駁，從眼前小事到國家大事，從個人性格到團隊力量，前后幾個小時，駁得他理屈詞窮，心服口服。

從此，只要有李乾坤在場，王某再不敢添亂。

2012年6月22日，龍鄉“金葉珠寶”店被盜，損失價值8萬余元。案發現場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案發10天后，領導將案子交給李乾坤。李乾坤在筆記本上寫下“找得準，抓得回，突得開，辦得鐵”十二個字。

在全面分析研判了前期辦案所獲得的資料后，他茅塞頓開，創新性提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并起了一個新奇的名字：空中碰撞法。意思是從無形的痕跡入手偵查有形的竊賊。他認定此案系多人流竄作案，與同日發生在韶山的一起類似盜竊案系同一伙人所為。這伙人是如何聯系的呢？他利用情報大平臺，調取了上100萬條相關數據，帶領刑偵民警經過一個星期的艱難比對查找，最后確定了5個可疑電話號碼。以劉某為首的六人犯罪團伙終于浮出水面。這個盜竊團伙由6人組成，流竄多個省市瘋狂作案，被一網打盡。

近年來，李乾坤為主偵破了陳某等4人團伙系列盜竊案，彭某等3人團伙系列盜竊案，胡某等4人團伙系列盜竊案，李某系列入室盜竊案，楊某等人販賣毒品案，等等許多案件，而且這些案件大多沒有直接線索，是李乾坤和戰友們通過現代技術手段對有限的信息抽絲剝繭，進行精確研判，甚至是步步推理而偵破的。

生活中有些事，發生在別人身上，常人是難以理解的。說別人容易，真要是落到自己身上又是另一回事了。俗話說：站著說話不腰疼。

別人只看到警察執法辦案，站崗執勤，好象很是威風的一面，卻看不到他們辛勞的汗水和付出特別是那些不為人知心理負擔和壓力，甚至是心理危機。

這樣說來，心理危機干預最大的受益者不是李乾坤，而是更多的老百姓。

四

可以這么說，警察是當今社會的高危職業，公安民警時刻處在各種變革的風口浪尖。心理危機干預不僅僅是一種手段，也是一門學問，更是一種藝術，而且是一門無可替代的重大課題。

公安民警每天面臨的案子千奇百怪，錯綜復雜，盡管他們能臨危不懼，但是案情瞬息萬變，真可謂是危機四伏，步步驚心。不錯，他們是偵查破案的專家、打擊犯罪的高手，他們是時代的英雄，他們在處置警情的過程中及事后所面臨的危機依然存在，甚至是與他們本人和家人都如影隨形，揮之不去。要化解這些危機，讓他們從各種危機中解脫出來，不是一兩次危機干預就能解決問題的，這將是一項長期而又艱巨的工作，需要全社會的關注與支持啊。

我總以為，從某種意義上說，危機干預就是母性的魅力在發酵。

羅曼羅蘭說過，母愛是一種巨大的火焰。

那就讓這種母愛的火焰燒得更旺一些，更猛烈一些吧。

（注：本文部分當事人使用了代稱或化名。）

責任編輯/廖全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