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玉軍
國際形勢新變化與中國的戰略選擇
馮玉軍
〗 國際形勢正經歷冷戰結束以來最深刻的演變。全球化進程有所退潮、大國力量對比變化加速、國際戰略格局深度調整、各國公共管理遭遇難題、不同社會思潮相互角力。世界正進入一個充滿混沌與焦灼的新時期,在和平與沖突、發展與衰退、開放與孤立、自由與保守中,人類再一次面臨重大的權衡與選擇。中國努力“高舉合作共贏旗幟,引領開放變革潮流”,在世界亂局中維護發展的良好外部環境,在國際體系變局中提升地位影響和制度性權利。中國30年來的發展成就是在融入既有國際體系過程中取得的,中國是既有國際體系的參與者、建設者而非挑戰者和顛覆者。今后,中國將以更具建設性的姿態,與國際伙伴一道共同推動國際體系朝著更合理的方向發展,以更好地維護世界和平和安全,推動世界可持續發展。
國際戰略 世界經濟 國際秩序 中國外交
[作者介紹] 馮玉軍,復旦大學國際問題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主要研究國際戰略、大國關系、中國周邊安全及俄羅斯、中亞問題。
當下,國際局勢跌宕起伏、變化急速,“黑天鵝事件”層出不窮,種種變化令人目不暇接。英國脫歐、特朗普當選以及俄土關系峰回路轉等都出乎眾多分析家的預測,讓人大跌眼鏡。這折射出國際戰略格局、世界秩序、大國關系以及社會思潮重大而又深刻的變化。正確認識這些變化的實質和趨勢、避免戰略誤判,是采取正確戰略決策并有效保障和實現國家利益的首要條件。在新形勢下,中國對促進世界經濟可持續增長、保障全球化進程健康發展、維持大國關系穩定、引導國際秩序合理有序轉型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當前,國際戰略形勢變化的首要特征之一就是全球化進入了一個相對的“間歇期”。地理大發現和工業革命所引發的全球化進程經歷了不同的發展階段。冷戰結束以來的全球化進程涉及范圍之廣、深度前所未有。在全球化的過程中,各行為主體的相對收益是不一樣的。中國自加入WTO之后,經濟取得了突飛猛進的發展,綜合國力也全面增強。在許多國家看來,中國已成為這一輪全球化的最大贏家。全球化導致絕大多數國家國內貧富分化加劇,從而引發民粹主義的反動。
全球化進入“間歇期”主要表現在兩個層面。從全球層面而言,一方面,受世界經濟增速放緩、貿易自由化受阻和全球價值鏈確立、國際貿易分工格局基本定型等因素影響,近年來全球貿易增速持續下滑,連續四年低于3%的增速,國際貿易對世界經濟增長的拉動作用大幅下降。*根據世界貿易組織公布的數據,第二次世界大戰線束后的60年間,世界貿易年均增長率高達6%。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前30年內,世界貿易增長率是世界經濟增長率的兩倍。但是,自2012年以來,世界貿易增長率一直低于世界經濟增長水平。世界貿易組織(WTO)估計,2016年世界貿易將僅增長1.7%,為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以來的最低水平。而全球投資從新興經濟體向發達經濟體特別是美國回流,支持了美元和美國股市的持續走強。與此同時,新興經濟體卻再次遭遇貨幣貶值、股市下跌的困難,面臨維護貨幣穩定還是促進經濟景氣的兩難選擇。美元的持續走強和其他貨幣的相對疲軟也體現出國際貨幣體系的轉型有所退潮。另一方面,WTO多哈回合談判無果而終,普惠性的全球貿易投資規則被多方所忽視。與此同時,保護主義、孤立主義、民粹主義、保守主義紛紛抬頭,全球化的核心價值觀念自由、開放遭受前所未有的質疑。自2008年以來,世界各國采取了3500多項貿易限制措施,到2015年底,這些限制措施的3/4仍然存在。*Bryan Schonfeld. “Why the U.S. Needs the World Trade Organization”,The Washington Post, September 20, 2016.而在1995年至2015年間全球發起的4900起反傾銷案中,由美國發起的有570起,超過歐盟發起的480起。*“US Wields Biggest Stick in Dumping Fight”, Financial Times, May 22, 2016.
從地區層面而言,一是歐盟面臨主權債務、難民、安全等重重危機,英國脫歐更是對歐洲一體化進程帶來了數十年以來的最沉重打擊,歐洲一體化的不確定性在增強。二是俄羅斯倡導的歐亞一體化進程雖然逆勢而上,完成了由關稅同盟向歐亞經濟聯盟的升級,并實現了成員國的擴展,吉爾吉斯斯坦和亞美尼亞相繼加入,但聯盟并未有效促進成員國之間商品、投資、人員、服務的自由流動,貿易轉移效應要大于貿易創造效應,白俄羅斯和哈薩克斯坦等成員國的不滿情緒在潛滋暗長。三是在東亞地區,中日韓東亞一體化進程基本停滯,“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倡議盡管近期有所提速,但難以在短期內取得實質進展。四是特朗普強烈質疑北美自由貿易區,還宣布退出“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使奧巴馬近幾年在這方面的努力大打折扣。但TPP不會就此消失,而是會以其他面目出現,甚至更為強硬,更加以美國的利益作為根本考量。
在大國力量對比方面,最引人關注的是美國的實力地位和對外戰略正經歷深刻轉型,呈現出非線性、復合型調整的特征。近年來,美國遇到國際戰略、經濟、國內政治制度和價值觀等各種問題,國內穩定性、戰略自信心和國際領導力都有所下降,由此引發國際上有關“美國衰落”的熱議。“美國實力衰落、霸權地位受損”,“國際權力重心加速東移”的說法流傳甚廣,不僅成為不少國際問題學者的口頭禪,甚至成為一些國家戰略決策的重要依據。
然而,任何事物的發展都不可能是筆直、線性的,而更多呈現出立體化螺旋前進的特征。在經歷了金融危機之后,美國的制度彈性和自身修復能力正促使其適應新的環境,并著眼于未來大國戰略競爭調整戰略和政策。可以看到,美國正引領世界新能源革命、新工業革命和新軍事革命的潮頭,其硬實力沒有實質性衰退。隨著“水力壓裂技術”在美國油氣生產領域的廣泛運用,美國的油氣生產取得了突破性進展。2011年,美國超過俄羅斯成為世界第一大天然氣生產國;2014年,超過沙特阿拉伯成為全球最大的石油生產國。這些創新技術不僅為美國帶來了巨大的競爭優勢、在很大程度上幫助美國實現了“能源獨立”,還將對世界經濟發展、油氣地緣政治和國際權力分配與重組帶來歷史性影響。2008年金融危機以后,以美國為代表的主要工業化國家推出一系列旨在振興制造業的戰略舉措,使全球工業發展模式發生巨大變革。在金融領域,美元無論是在全球貿易結算、國際金融計價和各國國際貨幣儲備方面仍然占據其他貨幣無法比擬的優勢。在軍事方面,美國也在核武器現代化、全球反導防御系統、全球即時打擊系統和網絡戰領域加大投入力度并取得了切實進展。不久前美國國會通過了2017年國防預算,達到6187億美元。特朗普也強調未來將進一步擴大美國的國防開支。如果按照蘇珊·斯特蘭奇的結構性權力理論中有關霸權依賴于“安全、生產、金融、知識”四大支柱的指標進行考察,*[英]蘇珊·斯特蘭奇著,楊宇光等譯:《國家與市場》,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我們并未看到美國霸權的實質性衰落。
綜合實力回升和自信心受損之間的張力促使美國著眼未來大國競爭,積極進行戰略調整,搶占國際規則制訂權和制度建設主導權。在經濟層面,美國著力推動新的國際貿易投資規則談判,力圖在新一輪全球化浪潮中占據先發位置,以更高的貿易、投資和服務標準維護自身在全球勞動分工體系中的核心地位,給中國等新興經濟體的發展設置更多障礙。在這方面,奧巴馬政府和特朗普的戰術不同,但其戰略出發點是一致的;安全上,美國借助甚至操縱烏克蘭危機和南海危機等“可控混亂”,明顯強化了北約-跨大西洋安全體系及其在亞洲的安全同盟體系,在給對手制造麻煩的同時,增強了自身在歐洲和亞太安全結構中的存在。
可以肯定地說,在經歷了2008年金融危機的陣痛之后,美國正在重塑其國家實力與國際地位,盡管此次美國大選亂象叢生,但“美國衰落論”不符合正在迅速變化的現實,而以“美國衰落論”作為國家戰略決策的起點將帶來巨大風險。但隨著美國更多地以“巧實力”制造“可控混亂”,一些潛在的地區矛盾和沖突可能激化。“潘多拉盒子”一旦打開,后果可能難以收拾。因此,能否繼續擔當世界“負責任的領導者”成為考驗美國霸權的核心要素,也關系到世界的安全與穩定。
隨著大國國力對比的變化,國際戰略格局加速盤整,“多極化”的可能與“無極化”的風險同時并存。冷戰結束后,關于以國際權力結構為核心的國際戰略格局的討論存在截然不同的觀點。在美國新保守主義派所宣揚的“單極世界”和“單邊主義”失勢之后,“多極世界”和“無極世界”的論調盛極一時。當今的世界確實正在經歷“多極化”的過程,但這并不意味著“多極世界”已經成為現實,當前國際戰略格局的基本特征仍是“一超多強”,“多極化”是不均衡的,而非同質、勻速的過程。具體而言,就是美國憑借綜合國力復蘇和規則制定權仍然是世界上唯一的“超級大國”,其國際地位在未來二三十年間仍然是穩固的。中國在經歷30多年的改革開放之后,已經躍升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綜合國力迅速提升,參與全球治理的意愿和能力明顯增強,但還沒有完全做好領導世界的資源、戰略和心理方面的充分準備;歐盟和日本遇到了社會福利包袱沉重、人口老齡化、債務負擔、難民危機等多重挑戰,但在努力調整政策以適應新的環境,在世界經濟和全球發展中的地位不可低估;俄羅斯除了軍事實力之外,其綜合國力在繼續下滑,對世界經濟、國際金融以及全球治理的影響力繼續萎縮,但借助軍事力量維護大國地位、實現地緣政治目標的可能性卻在增強。
社會生活的變化必然在思想領域有所反映。當前國際政治思潮的突出表現就是保守主義抬頭,自由主義價值觀遭受質疑。冷戰結束以來,以自由主義為核心的“華盛頓共識”一度大行其道,但1/4世紀的世界發展卻沒有如同福山所預言的那樣走向“歷史的終結”,經濟、社會和政治矛盾以新的形式表現出來。世界政治思潮也出現了明顯的轉向。在2014年第11屆“瓦爾代”論壇上,普京提出“過時的蘇聯時代意識形態、復舊的保皇主義和西方的極端自由主義都不適合俄羅斯”,“俄羅斯若想成為大國,必須依靠扎根本國傳統價值觀的務實的保守主義”。*Путин: консерватизм в России не означает самоизоляцию.https://ria.ru/politics/20141024/1029959401.html.(上網時間:2017年1月20日)普京“新保守主義”理論的內核在于“政治上的威權民主、經濟上的國家資本主義、對外政策上的強國思想和文化上的東正教傳統”,與強調小政府的美國版保守主義不同,俄羅斯保守派看重的是獨攬政治權力,而經濟權力植根并從屬于政治權力。在美國,特朗普的當選使美國保守主義在“最小化的中央政府、自由市場、傳統的道德價值”三根核心支柱之外,增添了草根民粹主義和強人政治等新內容。在歐洲,保守主義思想也全面回潮并在現實政治領域攻城掠地,保守主義政黨在多國政治生活中的影響迅速上升。
保守主義的廣泛復興將對世界產生怎樣的影響?是經濟上的保護主義、政治上的孤立主義、文化上的排外主義?還是如俄國宗教哲學家別爾嘉耶夫所言,“保守主義的含義不在于它成為向前和向上發展的阻力,而在于它能抑制倒退和向下方向的發展”?*Николай Бердяев., Философия неравенства.Москва : АСТ : Хранитель, 2006. Ст.29.這一切,都需要拭目以待。
在“一超多強”格局基本保持的同時,行為主體的多元化正日益成為國際關系的現實。各種各樣的跨國公司、部落教派、家族勢力等積極參與現實利益與權力分配,對國家的命運甚至地區安全局勢發揮著至關重要的影響。非政府組織、極端主義和恐怖主義團體甚至個人,都可以借助復雜的關系網絡、先進的技術和傳播手段對現實世界產生日益重大的影響。另一方面,國際議事日程日益復雜化與碎片化。技術進步、氣候變化、金融風暴、恐怖主義、難民危機、跨國犯罪無一不沖擊著既有的生活方式和傳統的國際治理模式,日益強化的相互關聯度和依然頑固存在的國際“無政府狀態”之間形成了巨大落差。如何構建起能夠應對全新挑戰的全球治理體系不僅關系到每個國家的安全,更關系到人類的整體命運。行為體增多與議事日程復雜化的重要后果就是國際權力的分散化。沒有一個國家、包括美國擁有絕對的霸權,沒有一個機制、包括聯合國能解決所有的國際議題。
在世界經濟和國際戰略格局經歷如此重大變化之際,國際社會在構建新的國際秩序方面卻面臨共識缺乏、領導力不足的挑戰。所謂國際秩序,就是在一定世界格局基礎上形成的國際行為規則和相應的保障機制。冷戰結束以來,舊的雅爾塔體系分崩離析,但新的國際秩序遠未形成。在新秩序構建的過程中,各國之間的觀念分歧、利益矛盾常常阻礙著共識的達成。由于行為主體的多元化、利益和觀念的多樣化以及國際議事日程的復雜化和碎片化,可以肯定,國際新秩序的構建將是一個漫長曲折、多軌并進的過程,不可能像二戰后的雅爾塔會議和蒙巴頓森林會議決定戰后秩序一樣。
在國際安全領域,我們看到的是既有安全機制的效率遞減和新安全疆域的治理真空。比如,聯合國安理會的改革步履維艱,在一些重大國際安全問題上難以達成一致意見,否決權常常成為某些常任理事國維護自身利益的“護身符”,這一方面導致安理會的威信下降,難以真正維護國際安全與和平;另一方面導致在缺乏共識的情況下,一些大國常常甩開安理會另起爐灶,通過其他方式解決問題。比如,2014年的克里米亞危機中,俄羅斯動用否決權阻止了安理會通過不利于俄的決議,但美歐卻通過單邊措施對俄羅斯實施了制裁。
在傳統安全機制效率下降的同時,很多新興的安全領域幾乎處于真空狀態,根本沒有相關的安全共識和安全機制及其基礎上的安全治理。比如在國際軍控與裁軍領域,隨著美國退出《反導條約》并加速發展全球導彈防御系統,俄美之間的戰略平衡日益弱化。既有的國際裁軍進程根本無法涵蓋太空軍事化和網絡安全等重大安全問題。美國正是利用這一“真空”加速發展全球即時打擊系統、提升網絡戰能力,通過占據新一輪軍事革命的先機而維護其軍事優勢,但目前的國際軍控與裁軍機制并無法對其形成有效的制約。而在國際反恐領域,盡管恐怖主義已經成為全球性威脅,但國際社會至今對什么是恐怖主義并未形成共識,在反恐行動中更是存在著“雙重標準”,而反恐行動又常常與地緣政治角力相互纏繞在一起,致使國際上難以形成統一的反恐聯盟,大大降低了應對恐怖主義的功效。
在世界經濟領域,情況就更加復雜。既有機制的改革、重組與新機制的創立并行不悖,但不同機制之間也存在著競爭,更沒有什么機制能夠一統天下、包治百病。在全球貿易領域,WTO多哈回合談判停滯不前,而美國正試圖主導新的制度性安排以重塑全球性貿易和投資規則。在世界銀行、IMF等由西方發達國家主導的國際金融機構改革進展緩慢之際,AIIB、金磚國家新發展銀行等新興多邊國際金融機構則應運而生。新老機制之間未來會形成合作互補還是相互競爭的關系,還需要拭目以待。在全球氣候變化領域,發達經濟體和發展中經濟體經過艱苦的談判,最后達成巴黎氣候協定。但這并不意味著氣候變化問題的國際談判與機制建設畫上了句號,今后在這一領域還將有許多工作需要完成。
隨著國際政治經濟領域的新變化,絕大多數國家社會分化嚴重,遭遇公共管理難題。全球化以資本、技術、商品的更大范圍流動促進了貿易和經濟的增長,但迅速增長的財富被少數人所占有,世界范圍的貧富階層的收入差距在進一步拉大。全球化的得益者主要是那些擁有資本、資訊、知識技能密集以及精通國際語言的精英階層。未能融入國際經濟網絡,或者體力勞動者與很多傳統產業,往往面臨全球化尤其是移民潮的巨大沖擊。2009~2013年,在全部收入增長中,美國收入最高的1%富人的占據了85.1%。同期,全美24個州的收入增長部分超過半數進了1%富人的腰包,這些人的收入是美國人均收入的25.3倍。而自認是中產階層或中上階層的人口數量占總人口數量的比例,從歷史上長期的60%以上劇降至50%以下。與此同時,技術的進步特別是智能化生產的日益推廣在改善人類生活水平的同時,也帶來了相應的社會問題。機器人,或者說各種自動化設備正對中產階層的生存構成了日益嚴峻的威脅。與數十年前不同,日新月異的數字化浪潮讓辦公室里的白領有了失業風險。有研究預測,今后20年至少有70%的崗位將受到自動化威脅,個人、企業乃至整個社會的組織運行方式可能都需要作出相應的調整。*T.X.Hammes, “The End of Globalization? International Security Implications”, Yale Global Online, August 5, 2016.
失業、貧富差距拉大、競爭加劇等帶來的生存壓力和心理挫敗感使很多國家的社會中下層的政治不滿積聚,民粹主義大行其道、傳統政治精英進退失據,社會抗議運動此起彼伏。在此次美國總統大選中,特朗普獲勝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利用了美國普通藍領階層的不滿贏得了幾個關鍵搖擺州的選舉人票,從而鎖定了勝局。而英國脫歐的關鍵動因也是普通民眾對歐洲一體化諸多消極后果的反動。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曾經在“阿拉伯之春”中大顯身手的新媒體在此次發達國家的“社會抗議”浪潮中也發揮了重要作用。盡管美國大多數傳統媒體竭力為希拉里站臺助威,但特朗普卻憑借對新媒體的靈活運用贏得了“沉默的大多數”的支持。從“阿拉伯之春”和特朗普當選可以清楚地看到,技術的進步、特別是網絡的發明和普及,已經使自媒體成為可能。憑借臉譜、博客、推特等自媒體工具,人人都成為信息的制造者、編輯者和傳播者。原本由精英通過傳統媒體所壟斷和控制的信息流動,在現實中被迫向掌握新媒體的普通民眾開放。民眾的自我覺醒也越來越明顯,不再輕易接受精英階層替他們作出的選擇。精英階層與技術官僚在很多時候的整體判斷可能未必是錯的,但與中下層分享利益和建立有效的溝通,則可能更為艱難,也更為重要。
在上述種種深刻的社會變革面前,傳統公共管理模式面臨越來越多的挑戰。如何在經濟發展的同時促進社會的公正,在效率和平等之間達成合理、動態的平衡?如何在技術進展、自由貿易的條件下保障社會政治穩定?如何在新媒體蓬勃發展、傳播手段日新月異之際,在傳統精英政治和平民政治之間達成妥協?這一切都是執政者需要迫切回答的問題。
總而言之,世界正進入一個充滿了混沌與焦灼的新時期,在和平與沖突、發展與衰退、開放與孤立、自由與保守、民主與專制之間,人類正面臨著再一次重大的權衡與選擇。
在國際戰略格局和世界秩序經歷歷史性轉變的關鍵時刻,中國正處于和平發展的關鍵時期,實現“兩個百年”的“中國夢”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國際戰略格局能否實現平穩過渡、世界秩序能否以更加平衡、合理、公正的方式運行和改革。面對世界新變局,中國努力“高舉合作共贏旗幟,引領開放變革潮流”,在世界形勢亂局中維護發展的良好外部環境,在國際體系變局中提升地位影響和制度性權力。*王毅:“在世界變局中堅定推進中國特色大國外交”,《求是》,2017年第1期。
面對可能對全球可持續發展帶來嚴重沖擊的“反全球化”潛流,中國努力維護世界經濟的包容性與開放度,推動和引領全球化的持續、深入、健康發展。在2016年亞太經合組織利馬會議上,習近平強調,要反對一切形式的保護主義,建設開放型經濟,引領經濟全球化向更加包容普惠的方向發展;呼吁各方把共識轉化為行動,早日建成亞太自貿區,在國際上起到穩定人心、提振信心、凝聚共識的重要作用。會議通過《亞太自貿區利馬宣言》,為亞太自貿區進程注入了新動力。在2017年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上,習近平發表題為《共擔時代責任,共促全球發展》的演講,在指出經濟全球化帶來問題的同時,重點強調“經濟全球化是社會生產力發展的客觀要求和科技進步的必然結果……為世界經濟增長提供了強勁動力,促進了商品和資本流動、科技和文明進步、各國人民交往。”*習近平:“共擔時代責任,共促全球發展—在世界經濟論壇2017年年會上的主旨演講”,http://politics.people.com.cn/GB/n1/2017/0118/c1001-29030932.html.(上網時間:2017年2月20日)他在指出世界經濟面臨“增長動能不足、治理滯后、發展失衡”三大問題之后,又提出了“堅持創新驅動,打造富有活力的增長模式;堅持協同聯動,打造開放共贏的合作模式;堅持與時俱進,打造公正合理的治理模式;堅持公平包容,打造平衡普惠的發展模式”的四大倡議,*習近平:“共擔時代責任,共促全球發展—在世界經濟論壇2017年年會上的主旨演講”,http://politics.people.com.cn/GB/n1/2017/0118/c1001-29030932.html.(上網時間:2017年2月20日)為世界經濟克服時艱并走上持續健康發展之路開出了“中國藥方”。也正是在這種開放、包容、合作、平衡的思想理念引領下,中國在擔任二十國集團(G20)峰會主席國期間,為振興世界貿易做了大量工作。2016年7月10日,在上海舉行的G20貿易部長會議就加強多邊貿易體制達成重要共識,會議明確反對貿易保護主義,決定將不采取新的保護主義措施延長到2018年,承諾2016年底前G20成員全部批準WTO項下的《貿易便利化協定》,這是G20機制建設取得的重要進展。2016年G20杭州峰會達成29項重要成果,把創新和結構性改革作為開創世界發展新局的主線,把發展議題置于全球宏觀政策協調的突出位置,擴大了中國新發展理念的國際影響,提升了中國改革開放的世界意義,引領了世界經濟和全球治理的前進方向。
“一帶一路”是在新形勢下推進新型全球化的重要倡議。倡議自出臺以來,得到國際社會普遍響應,迄今已有100多個國家和國際組織表達了積極支持和參與的態度,中國已同40個國家和國際組織簽署共建“一帶一路”合作協議。2016年,“一帶一路”與歐亞經濟聯盟對接合作穩步推進。亞太經合組織首次在領導人宣言中寫入共商、共建、共享等“一帶一路”核心理念。《建設中蒙俄經濟走廊規劃綱要》正式簽署,實現“一帶一路”在多邊經濟走廊方面的突破。中國與沿線國家的互聯互通和產能合作加快推進。“雅萬高鐵”開工建設,中老、中泰鐵路開工在即,中國企業中標皎漂深水港及工業區項目,瓜達爾港正式開航,科倫坡港口城項目全面復工,中國企業中標希臘比雷埃夫斯港港務局項目,“匈塞鐵路”簽署商務協議,以中國裝備和標準制造的亞吉鐵路正式通車。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開業運營,“絲綢之路基金”首批投資項目順利啟動,中國—海合會以及中以自貿區談判持續推進。這些項目取得的進展與在一些國家出現的“反全球化”浪潮形成鮮明反差。
在國際地緣政治形勢日益復雜的背景下,中國妥善處理大國關系,以全方位合作破解地緣政治難題。中美關系正經歷重要的重塑時期,把什么樣的中美關系帶入未來事關中美兩國利益,也關乎世界的和平與發展。習近平主席同奧巴馬總統在杭州G20峰會期間坦誠交流,增信釋疑。雙方達成35項合作成果,顯示出中美共同利益遠遠大于矛盾分歧、協調合作遠遠大于競爭摩擦的,無論對于穩定中美關系,還是維護亞太乃至世界和平都產生了重要和積極影響。美國大選結果公布后,習主席很快就同當選總統特朗普通了電話。今年2月,中美領導人再次通話,就雙邊關系和重要國際議題進行溝通。2016年是《中俄睦鄰友好合作條約》簽署15周年。中俄元首年內實現5次會晤,對兩國關系發展及時作出新的戰略規劃和部署。雙方就加強全球戰略穩定發表聯合聲明,圍繞重大國際和地區問題保持密切協調,能源、航空等領域大項目合作穩中有進,遠東開發合作進展順利,“一帶一路”與歐亞經濟聯盟對接合作有序推進,中俄全面戰略協作伙伴關系邁向更高水平。習近平主席年內兩訪中東歐,李克強總理出席中國—中東歐國家領導人里加會晤,鞏固“16+1”合作前行勢頭,描繪了中國中東歐合作新藍圖。中國成功主辦第十八次中歐領導人會晤,中法、中德各領域交流合作機制取得新成果。英國新首相表示愿繼續致力于打造英中關系“黃金時代”,預示著中英合作將繼續推進。
中國積極發揮“負責任大國”作用,“建設性參與”全球治理體系變革,推動既有國際體系朝著更合理方向演化。也要看到,在日益復雜的國際安全領域,不可能有包治百病的藥方,也不可能有包攬一切的安全機制。多領域、多層次的安全機制要相互補充、形成合力。一要慎重而又穩妥地推動聯合國安理會的漸進性改革,在提高地區代表性的同時,提高決策效率和安理會的權威;二要推動在外空和網絡空間等“新疆域”推動建立新的國際軍控與裁軍機制,制定透明、公平的游戲規則,維護國際戰略平衡;三要在打擊恐怖主義和極端主義等方面推動形成國際共識,避免“雙重標準”,以國際反恐統一戰線應對全人類面臨的新威脅。
在世界經濟領域,一要進一步參與經合組織(OECD)、國際能源憲章等既有國際經濟機制,推動世界銀行、IMF等既有國際多邊金融機制的合理化改革;二要在以WTO作為全球貿易投資規則主干、推動WTO多哈回合談判的同時,加大構建RCEP和亞太自貿區的力度;三要繼續以開放、包容的態度,爭取更多的伙伴共同推動AIIB的發展,與相關伙伴國一起共同推進金磚國家新開發銀行、上海合作組織銀行的建設與有效運營;四要在推動“一路一帶”建設的過程中,將項目推進與規則制訂緊密結合,既促進沿線地區的可持續增長,又為地區提供貿易、投資、服務、基礎設施建設規則方面的公共產品。
近年來,中國的軍事現代化在世界上引起廣泛關注,也引發一些國家的擔憂。如何在“補課”的同時消除敵視和擔憂,更好地為地區穩定和國際安全作出更大貢獻,既是世界的期待,也是中國發揮更大國際必須解決的問題。近年來,中國通過參與國際維和、打擊海盜等多邊國際行動展現了自己維護世界和平的意愿和能力,也通過積極參與上海合作組織、亞信機制、“朝核”六方會談、東盟地區論壇、東亞峰會等多邊機制踐行著“新安全觀”。關鍵的問題是要通過構建平衡、高效的亞太安全合作機制來化解中美兩國的相互疑慮,并與其他亞太國家共同構建起一個穩定的地區安全合作架構。中國認為,未來的亞太安全合作機制“應是多層次、復合型和多樣化的”,“需要各方積極參與,作出力所能及的貢獻”,“應建立在共識基礎之上……應繼續以非傳統安全合作領域為重點,從易到難,由淺入深,積累互信,逐步為構建地區安全架構夯實基礎”,應與地區經濟架構建設協調推進……一方面,通過不斷完善安全架構,確保經濟發展所需要的和平穩定環境;另一方面,通過加快推進區域經濟一體化,為安全架構建設提供穩固的經濟社會支撐。*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新聞辦公室:《中國的亞太安全合作政策》白皮書,http://www.scio.gov.cn/zxbd/wz/Document/1539488/1539488.htm.(上網時間:2017年2月25日)
在全球各種思潮魚龍混雜之際,中國努力保持思想定力,為處于大變局中的國家社會提供思想產品。中共十八大以來,中國提出公平、開放、全面、創新的發展觀;共同、綜合、合作、可持續的安全觀;以深化亞非合作、拓展南南合作、推進南北合作為核心的合作觀;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觀;合作共贏的國際秩序觀;義利相兼、以義為先的正確義利觀。*“外交部部長王毅在2016年國際形勢與中國外交研討會開幕式上的演講”,http://www.fmprc.gov.cn/web/wjbz_673089/zyjh_673099/t1421108.shtml.(上網時間:2017年2月25日)這些思想理念和政策主張不僅充實完善了中國特色大國外交理論體系、為快速發展的中國外交及時提供了有力指導,同時也為紛亂復雜的世界思潮變遷注入了正能量。
中國當前面臨的任務是實現戰略思維的轉變。其一,要清醒地認識到,盡管當今世界的風險和挑戰層出不窮,但全球化、信息化的發展促使各個國家的相互依賴進一步加深,和平與發展仍是時代的主題,中國對外政策的根本目標仍然是營造和平穩定的國際與周邊環境。其二,在世界新能源、新工業與新軍事革命的影響下,大國之間的戰略競爭是綜合國力的全方位競爭,因此中國面臨的根本任務在于深化經濟結構改革、真正實現創新發展,激發制度的潛力與活力,促進公民的全面發展與社會進步,唯此才能在“新能源”、“新工業”和“新軍事”三場全新的革命中立于不敗之地,不能將目光僅僅盯在所謂的地緣政治上面。其三,要清醒地認識到,隨著30年改革開放的發展,在中國的國際地位得以提升的同時,中國要承擔的國際責任也更多了,國際社會對中國的期待也更大了,中國既是國際體系變革的因變量、更是自變量,維護中國的國家利益同承擔更多的國際責任與義務是一個硬幣的兩面。其四,要清醒地認識到,中國30多年來的發展成就是在融入既有國際體系的過程中取得的,與此同時,中國也是既有國際體系的參與者、建設者而非挑戰者和顛覆者。今后,中國要以更加建設性的姿態,與國際伙伴一起共同推動既有體系向更合理的方向發展,以此更好地維護世界和平、推動世界的可持續發展。○
(責任編輯:吳興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