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希雨
朝鮮核問題與中國的對朝政策
楊希雨
朝鮮核問題逐步演變成牽動東北亞安全格局變化的戰略性問題,是朝鮮內部政治因素以及外部安全因素共同促成的。冷戰時期,蘇聯與朝鮮的全面核能合作為朝鮮跨過核武器門檻奠定了基礎,而美國對朝敵視政策,以及20世紀90年代初半島安全結構劇烈傾斜,迫使朝鮮加快核武裝步伐。朝開發核武的目的不是要“先發制人”打“核大戰”,而是要擁核自保、擁核自重,既遏制韓美同盟侵朝,又調動美國重視朝鮮,同朝鮮“建立一種著眼長遠的戰略關系”。中國堅定堅持無核化,堅持通過“雙軌談判”實現“兩個徹底”:必須徹底清除半島核武器,同時必須徹底解決朝鮮在政治安全經濟等各方面的合理關切,以實現半島無核化,建立半島永久和平體制。
朝核問題 美朝關系 六方會談 半島和平機制 中朝關系
[作者介紹] 楊希雨,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研究員,從事亞太安全問題研究。
2016年朝鮮先后進行了兩次核試驗,同2006~2013年的前三次核試驗相比,最新的兩次核試驗有兩個非常顯著的特點:第一,1月進行的第四次核試驗,盡管爆炸當量與前三次無太大差別,但這是朝鮮第一次宣布為“氫彈試驗”;第二,9月的第五次核試驗,爆炸當量明顯超過以往任何一次核試驗,各種跡象和指標表明朝鮮已經掌握萬噸級當量的小型核彈頭技術,甚至是能夠搭載到導彈上的核彈頭技術。*參見 Steve Fyffe,“Hecker Assesses North Korean Hydrogen Bomb Claims”, http://thebulletin.org/hecker-assesses-north-korean-hydrorogen-bomb-claims9046; Siegfried S. Hecker, “What to Make of North Korea’s Latest Nuclear Test?”, http://38north.org/2016/09/shecker091216/.(上網時間:2016年12月26日)這些特點不僅標志著朝鮮的核武器技術開發取得實質性突破,而且更表明,朝鮮的核決心與國際社會要求朝鮮半島無核化的意志陷入更加尖銳的對立,朝鮮核問題陷入了更加難以通過談判解決的死胡同。
美國等國政府乃至其媒體和學術界由此把目光轉向中國,甚至認為中國應該對朝鮮核問題的惡化負責任,*“Joint Media Availability with Secretary Carter and Minister EriksenS?reide in Oslo, Norway”, http://www.defense.gov/DesktopModules/ArticleCS/Print.aspx?PortalId=1&ModuleId=1144&Article=939736.(上網時間:2016年12月26日)對于中國對朝鮮的政策,也作出一些帶有誤導性的分析猜測,這對于國際社會加強合作有百害而無一利。事實上,中國對于朝鮮半島無核化以及維護半島和平穩定的堅定意志和嚴正立場從未改變,因為這不僅涉及到中國和平崛起進程中的大國擔當和大國責任,更重要的是,能否以和平方式實現半島無核化,事關中國在東北亞這個至關重要地區的戰略安全利益。但是,衍生多年而錯綜復雜的朝鮮核問題,遠不是依靠制裁、施壓甚至軍事威脅等手段就能和平解決的,必須通過對話與談判來全面、公平地落實六方會談《9·19共同聲明》所列各項目標與原則,才能實現朝鮮半島無核化以及半島持久而可靠的和平穩定。本文試圖從朝鮮核問題的發展演變過程來分析朝鮮發展核武器的內在與外在動因,結合中國解決朝鮮核問題的基本思路,分析闡述中國的基本立場以及中國總體的對朝政策。
朝鮮核問題自20世紀80年代后期出現,逐步演變成牽動東北亞安全格局變化的戰略性問題,這是朝鮮內部的政治和戰略因素,以及朝鮮所處艱難的外部安全環境因素相互作用共同促成的。在核問題的博弈互動中,朝鮮核戰略不斷發展變化,大體經歷了三個階段。
(一)戰略啟動階段(20世紀50年代中期到80年代末):以核能開發帶動核武計劃。把朝鮮建設成核武器擁有國,這是朝鮮三代領導人長期追求和堅持的戰略目標。朝鮮開發核武器的努力始于1956年正式啟動的朝鮮與蘇聯的核合作。早在朝鮮戰爭結束不久,金日成主席就明確表示:“朝鮮國家雖小,但別國擁有的東西都應該有,包括原子彈。”*參見“1990年朝鮮曾經核威脅蘇聯:敢與韓國建交就采取措施”,http://news.ifeng.com/history/shijieshi/detail_2014_02/19/33955676_3.shtml;“揭秘:金日成時代朝鮮發展核武器全過程”,http://military.china.com/history4/62/20160106/21085529_all.html.(上網時間:2016年12月24日)嚴峻的安全環境也更加堅定了朝鮮走上核開發道路的戰略決心。1958年,美國把載有核彈頭的“誠實約翰”導彈以及280毫米原子彈大炮等戰術核武器部署到韓國,此后不斷增加部署,到1967年美在韓部署的戰術核彈頭高達950枚。*Hans M. Kristensen, “A History of U.S. Nuclear Weapons in South Korea”, http://www.nukestrat.com/korea/koreahistory.htm.(上網時間:2016年12月26日)
1959年,朝鮮和蘇聯簽署了核合作協定。然而,囿于自身條件限制和外部因素的制約,朝鮮核計劃啟動之初并不是直接從事核武器開發,而是從和平利用核能發電起步,既通過利用本國相對豐富的天然鈾礦產資源來彌補石油天然氣資源的空白,也利用核發電設施建設,為生產用于制造核武器的易裂變材料打好基礎。而蘇聯在中蘇關系矛盾加劇的戰略背景下,為了恢復其在朝鮮戰爭爆發前同金日成政權的特殊關系及其獨特的影響力,也熱衷于同朝鮮開展核技術合作。朝蘇在核合作方面互有需求但各有打算,使得朝鮮的核工業乃至核武器開發進展并不快,基本停留在民用核能以及核醫療研究領域。80年代末,從硬件設施上,朝鮮已經累積起一定規模的核“家底”,都屬于民用范疇。另外,蘇聯為朝鮮培養了數以百計的核工程技術人員,朝鮮核武器計劃的功臣人物徐相國、韓仁錫、李升基、崔學根等,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王宏德:“朝鮮,誰在搞核”,《世界知識》,2007年第5期,第36~37頁。
客觀地看,從50年代中期到80年代初期將近30年的時間里,朝鮮并沒有把它擁有的天然鈾礦資源以及有限的核設施,直接用于開發核武器,因此連美國情報部門在1983年5月提交的一份絕密文件中也認為,盡管已經擁有一些核設施,但是這并不表明朝鮮生產制造了可用于開發或者進行試驗核武器所需要的核設施及易裂變材料。*Robert A. Wampler, “A 10-Year Projection of Possible Events of Nuclear Proliferation Concern”, North Korea and Nuclear Weapons: The Declassified U.S. Record Document 2,CIA, May 1983, http://nsarchive.gwu.edu/NSAEBB/NSAEBB87/nk02.pdf.(上網時間: 2003年4月25日)。中央情報局這份25頁的絕密文件指出:“沒有扎實的證據認為朝鮮已經擁有了開發或試驗核武器所必須的設備或材料。”朝鮮不是不想開發核武器,而是受到其唯一技術與相關物資來源國蘇聯的嚴格制約。在蘇朝核合作中,蘇聯一方面提供大量技術和設備,持續為朝鮮培訓核工程技術人員,另方面嚴格禁止提供任何軍用領域核技術核材料。到80年代中期,當朝鮮的核設施初具規模時,蘇聯強烈要求朝鮮正式加入并簽署《核不擴散條約》(NPT),并以此作為繼續幫助朝鮮建設重水反應堆的前提條件。蘇、朝在NPT問題上的公開態度,很微妙地揭示了雙方在朝核問題上的截然不同立場。1985年12月,在蘇聯保證向朝鮮繼續提供建設核反應堆的相關援助后,朝鮮正式簽署加入NPT。*Julian Ryall, “North Korea Nuclear Tests: Timeline”, http://www.telegraph.co.uk/news/worldnews/asia/northkorea/9864123/North-Korea-nuclear-tests-timeline.html. (上網時間:2013年2月12日)對于這一重大舉措,朝鮮官方媒體集體保持緘默,沒有給予任何報道,倒是蘇聯官方媒體進行了大肆宣傳報道。NPT規定18個月內簽署有關安全保障條款的附加議定書(以下簡稱“議定書”),在“最后期限”到來之時,即便面臨巨大國際壓力,朝鮮也明確拒絕簽署。*Robert A. Wampler, “North Korea: Delaying Safeguards Agreement”, North Korea and Nuclear Weapons: The declassified US Record, Document 9, CIA, May 28, 1987, http://nsarchive.gwu.edu/NSAEBB/NSAEBB87/nk02.pdf.(上網時間:2003年4月25日)在蘇聯壓力以及中蘇積極勸說下,朝鮮立場開始轉變,1991年12月,朝鮮宣布同意簽署,中國外交部迅即給予積極回應。*《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公報》,1991年第46期,第1623頁。1992年5月朝鮮正式簽署“議定書”并接受國際原子能機構(IAEA)按約核查,國際社會嚴重關切的朝核武問題似乎得以化解。然而后來圍繞核查的事態發展深刻說明,朝鮮核計劃雖然是從民用項目起步,但朝鮮決策層從一開始就為開發核武器預留了戰略與技術空間,這成為后來朝鮮核危機反復爆發的原因之一。
(二)戰略模糊階段(20世紀90年代到2011年):一手高舉無核化旗幟,一手大力研發核武器。從拒不簽署“議定書”到有保留地簽署并履行,再到1993年強硬拒絕IAEA赴現場核查,朝鮮同國際社會的矛盾急劇升溫,人們日益懷疑并最終確信,朝鮮已經跨過了NPT紅線,沿著核武器開發的道路奮力前行。由于內外環境的巨大變化,朝鮮出于兼顧外交與安全的需要,執行了一種核武器開發模糊戰略,在無核化與核武開發之間、在對美外交需要與加強自身安全之間搞平衡,從而形成了一手高舉無核化旗幟、一手大力開發核武器的并行路線。
20世紀90年代初期,朝鮮已經具備了從寧邊5兆瓦重水反應堆所產生的乏燃料棒中提取武器級钚的能力,美國從此開始日益深入地介入朝鮮核問題,而這個時期恰恰也是朝鮮半島安全格局發生顛覆性變化的時期。90年代初,冷戰隨著蘇聯解體而突然終結,朝鮮對韓國曾經占有優勢的政治外交平衡發生根本性逆轉。冷戰時期中美蘇戰略大三角結構中,中、蘇兩大國在國際舞臺上,特別是在聯合國安理會全力支持朝鮮,拒不承認韓國;美國則是韓國的后盾,連同日本一道,長期拒不承認朝鮮。1975年美國在聯大正式提出“交叉承認”建議,即美國和日本承認朝鮮并與之建交;作為交換,中國、蘇聯須承認韓國并與之建交;朝韓同時加入聯合國。*參見James Hoare, and Susan Pares, Conflict in Korea: An Encyclopedia, ABC-CLIO,1999, p.33; p. 235;"U.S. Participation in the UN: Report by the President to the Congress for the Year 1976”,https://archive.org/stream/usparticipationi1976unit/usparticipationi1976uni_djvu.txt.(上網時間:2016年9月26日)歷史地看,這一建議頗具建設性。但是在當時的戰略態勢下,該建議明顯是韓國獲利大于朝鮮,自然遭到朝鮮的嚴辭抨擊和拒絕。*畢穎達:“朝韓對交叉承認構想的立場及其演變”,《史學集刊》,2014年第2期,第109~114頁。但是到了1990年,蘇聯不顧朝鮮強烈反對和威脅,同韓國實現了邦交關系正常化;而中國也開始審時度勢地調整“一邊是盟國一邊是敵國”的半島政策,加快了對韓國接觸步伐。1992年中韓建交。至此,當年美國建議的“交叉承認”雖然沒能實現,但韓國“無條件”地獲得了蘇聯(后來是俄羅斯)以及中國的承認,而朝鮮只是與韓國同時加入了聯合國,卻喪失了與美國、日本建立正常外交關系的機遇。冷戰時期朝—中—蘇“三角同盟”不復存在,而美韓同盟及韓—美—日“戰略三角”則得以持續并加強,持續了近40年的半島安全與外交均衡,急劇向著不利于朝鮮的方向發展。
朝鮮面對上述國際形勢的劇烈變化,也迅速調整了對美對韓戰略,力圖改善朝美關系,實質性改善南北關系。1992年1月,朝鮮勞動黨中央書記金容淳率團訪美,在紐約同美國副國務卿坎特舉行會談,實現了朝鮮戰爭以來朝美雙邊首次高層政治接觸。據直接參與會談的前美官員記述,金容淳向坎特副國務卿釋放了朝鮮要與美國建立戰略合作關系、同中國拉開距離的重要信號,宣稱朝鮮過去的百年悲慘歷史,使朝下決心要“遠交近攻”。*Robert Carlin and John W. Lewis, Negotiating with North Korea: 1992-2007, Jan., 2008, pp.3-4, http://fsi.stanford.edu/sites/default/files/Negotiating_with_North_Korea_1992-2007.pdf. (上網時間:2016年12月29日)同時,朝韓之間也展開了更具實質性的南北和平和解與合作會談以及朝鮮半島無核化會談。為敦促南北雙方達成無核化協議,美國總統布什于1991年9月正式宣布,撤出美軍部署在韓國的全部戰術核武器。*“揭秘美國單方面核裁軍內幕 未使核武器消失”,http://military.china.com.cn/2014-01/24/content_31297752.htm.(上網時間:2016年12月26日)朝韓雙方于同年12月簽署了《南北基本協議》和《朝鮮半島無核化聯合宣言》。兩大宣言簽署后,朝鮮首次同意IAEA專家到寧邊進行現場核查,但核查反而成了第一次朝鮮核危機的導火索。IAEA專家組通過核查發現朝鮮此前申報的提煉钚的數量,與實際提煉生產的數量不符,因此要求進一步核查兩處被懷疑用于制造核武器材料的設施,遭到朝鮮強硬拒絕并宣布將退出NPT。美國克林頓政府建議朝鮮暫停退約行動,并隨即與朝鮮展開談判,雙方于1994年10月在日內瓦正式簽署了《框架協議》,不僅化解了一觸即發的核危機,而且打開了朝美全面接觸的大門。據統計,1993~2000年期間,朝美展開了核、導、反恐怖主義、互設聯絡處、朝鮮半島能源開發項目、雙邊經貿關系等22個問題的密集的對話與談判,其中16個問題簽署了協議。*Robert Carlin and John W. Lewis, Negotiating with North Korea: 1992-2007, Jan., 2008, p.25.《框架協議》的簽署開啟了美國對朝提供各種無償援助的大門,從1995年到2006年朝鮮進行第一次核試驗之前,美國向朝鮮提供了135.7萬噸糧食援助,成為朝鮮外來糧食的主要提供國家之一。*Mark E. Manyin and Mary Beth Nikitin, “U.S. Assistance to North Korea”, CRS Report to Congress, July 31, 2008, p.2.在密切接觸的基礎上,兩國實現了高級別政治互訪。2000年10月,朝鮮國防委員會第一副委員長趙明錄次帥訪問華盛頓,朝美簽署聯合公報,確立了朝鮮半島無核化、朝鮮暫停一切與導彈技術相關的發射活動、雙方互不侵犯、加強合作、邁向全面關系正常化等原則和目標。
但是2001年,美國信奉新保守主義的布什政府上臺,給朝美雙邊關系改善進程帶來了巨大的不確定性。2002年10月,美根據巴基斯坦政府提供的有關朝鮮秘密開發濃縮鈾項目的相關信息,派代表團赴平壤舉行會談,雙方在濃縮鈾問題上陷入嚴重分歧,不僅終結了關系改善進程,美國還徹底廢除了《框架協議》,朝鮮遂于2003年1月宣布退出NPT。即便如此,朝鮮并未放棄“朝鮮半島無核化”原則,這成了中國發起六方會談的基礎。然而,六方會談并沒有阻止朝鮮開發核武器的步伐。2005年2月,朝鮮宣布已經制造了核武器,成為核武器擁有國。同年9月,六方會談各國就朝鮮半島無核化、半島持久和平、東北亞安全合作等重大原則問題達成共識,并發表了共同聲明,朝鮮鄭重承諾放棄一切核計劃。*“朝鮮半島核問題六方會談”, http://www.fmprc.gov.cn/web/wjb_673085/zzjg_673183/yzs_673193/dqzz_673197/cxbdhwt_673311/jbqk_673313/.(上網時間:2016年12月29日)但朝鮮依然在次年10月進行了第一次核試驗。隨著六方會談于2008年徹底陷入僵局,朝鮮加快了核武器開發的步伐,2009年進行了第二次核試驗,并加快準備第三次核試驗。同時,曾經導致第二次核危機的朝鮮濃縮鈾項目也加快了開發進度,并邀請美國專家于2010年11月現場參觀了濃縮鈾設施。
從1991年12月與韓國簽署《朝鮮半島無核化聯合宣言》,到2011年12月金正日委員長逝世,朝鮮在開發核武器問題上一直采取模糊戰略,一方面始終強調堅持半島無核化,另方面一刻不停地開發核武器,從無到有,實現了從提煉加工武器級钚材料和濃縮鈾,到制造和成功進行核試驗,在打著無核化旗幟的過程中悍然跨過了核門檻。
(三)戰略展開階段(2012年迄今):全面開發原子彈、氫彈及彈道導彈,做“堂堂正正核國家”。2011年末金正恩執掌朝鮮最高權力后,完全放棄了無核化原則,通過提出“并進戰略”(發展經濟和發展核武并行推進),把開發和擁有核武器提到國家戰略的高度,*曹世功:“朝鮮黨的‘七大’:核導戰略變化及半島無核化的嚴峻挑戰”,http://www.comment.cfisnet.com/2016/0530/1304868.html.(上網時間:2016年12月29日)不僅明顯加快核武器的開發步伐,而且投入更大資源全面開發能夠攜帶核彈頭的中程和遠程彈道導彈。在金正恩執政的5年時間里,朝鮮先后進行了三次核試驗、三次潛射導彈試驗以及數十次彈道導彈試驗,僅“舞水端”中程導彈就進行了七次發射試驗。據美國專家估計,按照目前核武器開發的進度,到2020年,朝鮮有可能制造出50到100枚核武器。*Joel Wit and Sun Young Ahn, North Korea’s Nuclear Future: Technology and Strategy, US Korea Institute at SAIS, 2015, p.8.; David Albright, Future Directions in the DPRK’s Nuclear Program: Three Scenarios for 2020, US Korea Institute at SAIS, 2015, p.30.從朝鮮已有的核武器開發能力看,美國專家的估計并非沒有道理。經過幾十年在人才、技術、生產制造等各方面的積累,朝鮮擁有了較為成熟的钚生產能力,并建立起量產規模的濃縮鈾生產系統,這就為朝鮮利用钚和濃縮鈾兩種資源制造盡可能多的核彈頭,奠定了穩定的物質基礎。而朝鮮經過五次核試驗,不僅掌握了較為成熟的核彈制造技術,而且實現了核彈小型化。理論上,掌握了技術并擁有易裂變材料生產能力的朝鮮,完全可以實現相對穩定的量產,在較短時期內成為中等規模的核武器國家。
相對核武器開發的進展,朝鮮在導彈開發方面相對滯后。1998年朝鮮進行的首次與遠程導彈技術密切相關的衛星發射試驗失敗,直到2012年的兩次發射試驗,終于成功地把衛星送入太空。2016年2月朝鮮再度成功進行了衛星發射試驗,但衛星火箭技術畢竟不完全等同于彈道導彈技術,在朝鮮所進行的陸基和潛射導彈發射試驗中,失敗多于成功,這表明朝鮮的彈道導彈技術仍處于不成熟的研發階段,仍有很長一段路要走,這意味著朝鮮在初步掌握了核彈技術之后,將把開發重點轉移到導彈開發方向,今后將進行更多的衛星火箭、彈道導彈發射試驗,直到獲得穩定而成熟的技術。總之,把發展核武器作為國家戰略目標的朝鮮,在核武器開發取得階段性成就、彈道導彈開發尚不成熟的形勢下,今后還會擇機進行新一輪核試驗,并進行更多的彈道導彈及衛星發射試驗。
為建設“堂堂正正的核國家”,朝鮮把核武器及導彈開發的技術指標定位在哪里?或者說,朝鮮核彈以及導彈達到什么程度,才會完全停止這類既嚴重挑戰國際社會、又給自身帶來巨大壓力的核試驗和導彈試驗?朝鮮官方對此從未給予明確說明。但綜合朝鮮官方通訊社發布的有關信息可以判斷,第一,朝鮮將持續從“質”和“量”兩個方面加強自己的核武庫,這意味著在掌握和擁有了核裂變彈頭之后,朝鮮還將繼續開發爆炸當量更大的核聚變彈頭。朝鮮宣布它所進行的第四次核試驗是氫彈試驗,但是根據有關國家的地震監測等指標,幾乎沒有人相信這是一次氫彈試驗,*Mary Beth D. Mikitin, “North Korea’s January 6, 2016 Nuclear Test”, CRS Insight, January 7, 2016, https://fas.org/sgp/crs/nuke/IN10428.pdf.(上網時間:2016年1月9日)然而這種宣布的確可以說明朝鮮或遲或早將進行真正的氫彈試驗。第二,朝鮮已經擁有較為成熟且數量巨大的短程導彈,將繼續推進中程導彈和洲際彈道導彈試驗,使之成熟、可用,并實現搭載核彈的能力,實現核武器的實戰化。第三,朝鮮發展核武器的終極技術指標,是擁有能夠覆蓋韓國、日本、關島、夏威夷和阿拉斯加以及美國本土的核打擊能力,與美國形成“不對稱的相互威懾”。所謂“不對稱的相互威懾”,指美國核武器擁有數量與質量的絕對壓倒優勢,但朝鮮擁有獨特的地緣安全優勢,美國要對一個國土面積只有12萬平方公里且毗鄰中國以及韓國人口密集地區的朝鮮實行任何精密制導打擊,都會引爆大國矛盾并挑起盟國強烈反彈,來自中國、韓國、俄羅斯的“第三方因素”,是朝鮮制衡美國核優勢的沉甸甸戰略砝碼;而核武數量與質量處于絕對劣勢的朝鮮,一旦下決心對幅員遼闊的美國實施“先發制人”核打擊時,完全不必考慮類似美國顧慮的“第三方因素”。這是朝鮮能夠同美國實現“核威懾平衡”且直接牽涉多方戰略安全利益的基本因素。
盡管多次宣稱要對美國實施“先發制人”的核打擊,朝鮮并不是真的要同美國打核戰爭,而是要以核武器為盾牌和戰略杠桿,一方面遏制韓美同盟對朝動武、顛覆朝鮮政權,另方面調動美國重視朝鮮,平等對待朝鮮,徹底改變對朝敵視政策,同朝鮮“建立一種著眼長遠的戰略關系”。*Robert Carlin and John Lewis, “What North Korea Really Wants”,Washington Post, Jan. 27, 2007.從1992年1月朝美會談,到2000年10月朝鮮高規格接待美國國務卿奧爾布萊特,到2012年3月朝鮮副外相李勇浩在閉門會上通過即將出任國務卿的克里轉達的金正恩口信,以及金正恩本人通過美國籃球明星羅德曼向奧巴馬總統傳遞的口信,都明確表明了朝鮮要同美國做朋友,而不是做敵人的堅定而明確的政治意愿。而對于美國絕不容忍的朝鮮核武器,金正恩也在2016年召開的勞動黨七大報告中鄭重承諾“不擴散”、“不首先使用核武器”、做“負責任的國家”。*“金正恩:朝鮮‘不首先使用核武器’ 或為‘以核制核’” , http://news.xinhuanet.com/mil/2016-05/09/c128968882.html.(上網時間:2016年12月29日)
縱觀朝鮮半個多世紀以來的核戰略發展,從長期堅持無核化口號,到要做“堂堂正正核國家”,構建“朝美相互核威懾平衡”,其發展變化的路徑和策略在上述三個階段各有不同,但朝鮮發展核武器的決心始終是堅定不移的,發展核武器的目標也是始終未變的,這種決心和目標概括起來就是:擁核自保,擁核自重,即以核武器提升國家安全,以核武器提高朝鮮在地區乃至全球的戰略地位,特別是提升朝鮮同美國這樣一個超級大國進行戰略博弈、戰略對話及戰略合作的分量。
從冷戰到后冷戰時期,中國始終明確反對朝鮮發展核武器以及彈道導彈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20世紀80年代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日成主席提出朝鮮半島無核化的倡議*張璉瑰:“朝鮮核武器與美國的警察角色”,《戰略與管理》,2003年第5期,第65頁。、朝韓簽署《朝鮮半島無核化聯合宣言》后,中國更是堅定支持并積極推動。中國共產黨十八大以來,中國進一步明確了實現朝鮮半島無核化的堅定立場。2013年5月,習近平總書記在會見來訪的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特使、人民軍次帥崔龍海時,明確指出:“朝鮮半島無核化和持久和平穩定,是人心所向、大勢所趨。中方立場十分明確,不管局勢如何變化,有關各方都應堅持半島無核化目標,堅持維護半島和平穩定,堅持通過對話協商解決問題。”*“習近平會見金正恩特使崔龍海”,《人民日報》,2013年5月25日。這既是向朝方,也是向國際社會乃至中國國內,表明了中國黨和政府在朝鮮半島無核化問題上對歷史負責的原則立場。習總書記的上述闡述,反映在中國的外交實踐中,就體現為“三個堅持”,即堅持無核化,堅持和平穩定,堅持通過對話和談判來解決問題。
自從1993年第一次朝鮮核危機爆發以來,中國就明確按照“三個堅持”來謀求和推動和平解決核問題,而這也構成了中國發起和推進六方會談進程的指導方針。從1993年到2003年中國正式發起六方會談之前,中國采取不直接介入的立場,只是通過積極促進美國和朝鮮直接談判來和平解決核問題。在這期間,盡管中國積極參與了在日內瓦舉行的四方會談,但始終堅持讓四方會談聚焦朝鮮半島的永久和平問題。*筆者作為中方代表,參與籌備和參加了朝韓中美四國先后在紐約和日內瓦舉行的四方會談。會談中,各方支持按照《框架協議》來和平解決核問題,通過四方會談來建立朝鮮半島永久和平機制,取代1953年的臨時停戰協定。2002年10月,第二次朝核危機爆發,布什總統高調宣稱“不排除任何選項”,導致朝鮮半島危機驟然升高,甚至有爆發戰爭的危險。中國政府遂改變了多年來一直堅持的“不直接介入”的原則,轉而在美國和朝鮮之間展開了密集的斡旋外交,并于2003年4月在北京主持召開了美朝中參加的三方會談,稍后又發起了由美國、朝鮮、中國、韓國、俄羅斯、日本共同參加的六方會談。
中國對六方會談所設定的核心議題,就是通過和平方式解決朝鮮核問題,實現整個朝鮮半島的無核化。中國認為,解決朝核問題的鑰匙,自從1993年以來至今,就始終掌握在朝鮮和美國手中,中國通過外交手段所能做的,就是要讓朝鮮和美國交出和平解決核問題、和平地實現半島無核化的鑰匙。為此,中國把自己的角色定位為談判的組織者和斡旋者,在整個六方會談的進程中,中國所承擔的最根本職責,就是作為會談的主席國,一方面根據各方共同利益和不同訴求,綜合而均衡地策劃談判路線圖和議題,另方面努力在有關各方之間勸和促談,推進會談由易到難、循序漸進地爭取階段性成果。相比六方會談的其他各方,中國占有一種獨特的地位和優勢,例如,中國同其他所有各方,特別是朝鮮和美國之間,都保持著良好的政治關系和暢通的外交溝通渠道。這種獨特地位,給中國發揮作用提供了便利和優勢。但另方面,無論是中朝之間的友好關系,還是中美之間順暢的政治互動關系,都存在著許多復雜的消極因素,這又極大制約了中國對美國或者對朝鮮的影響力。換言之,中國作為斡旋者,對于美國或者朝鮮的影響力,又是十分有限的。
這種既有獨特優勢地位,但影響力又十分有限的地位,使得中國在推進六方會談的進程中,在技術層次的問題上,以及在共同原則和談判框架的確立方面,能夠發揮關鍵的引領作用,但對于六方會談的兩大根本性問題,即如何徹底地、可驗證地、不可逆地消除朝鮮的核武器及其相關計劃,如何全面解決朝鮮安全、政治、經濟等各領域的合理關切這兩個關鍵方面,中國始終沒有足夠的影響力和主導權,去推動有關各方達成一個一攬子交易。盡管如此,中國依然通過艱苦的外交努力,成功地推動有關各方于2005年9月19日達成了《9·19共同聲明》,它不僅為實現半島無核化確立了各方共同接受和遵守的政策與原則框架,而且該文件確立了“朝鮮半島無核化”、“談判建立半島永久和平體制”以及“各方平等參與東北亞安全合作機制”三根支柱,這就為最終達成一攬子解決方案,奠定了綜合解決、標本兼治的基礎。*“第四輪六方會談共同聲明”,http://www.fmprc.gov.cn/web/ziliao_674904/1179_674909/t212681.shtml.(上網時間: 2016年9月29日)
從共同聲明內容看,中國對于和平解決朝鮮核問題的基本思路是綜合治理綜合解決。這個基本思路具體體現為三個基本點。第一,朝鮮必須徹底放棄一切核武器及其相關計劃;朝鮮在安全、政治、經濟、外交等各領域的合理關切,必須同時得到解決;朝鮮徹底棄核,同徹底解決朝鮮合理關切,必須按照“承諾對承諾,行動對行動”的公平原則,同時而對等地解決。第二,朝鮮半島無核化的實現,離不開半島持久和平秩序的建立,為此,“直接有關方”*有關各方對于哪些國家參與談判“永久和平機制”問題,一直未能取得明確的一致意見,故在“第四輪六方會談共同聲明”中,采取了模糊處理方式,一致同意“直接有關方”(directly related parties)在六方會談之外,“另行談判建立朝鮮半島永久和平機制”的問題。應該建立一個與六方會談并行的談判平臺,專門解決如何建立朝鮮半島“永久和平機制”(Permanent Peace Regime)的問題。第三,包括朝鮮在內的東北亞各國,在實現朝鮮半島無核化并建立半島永久和平體制的進程中,擴展安全合作和經濟合作,建立旨在促進共同安全的東北亞安全合作機制,建立緊密的經濟合作關系。這三方面是解決錯綜復雜的朝鮮半島問題乃至東北亞各國共同安全問題的基本框架。對于朝鮮而言,最重要的是,《9·19共同聲明》確立的基本框架意味著朝鮮是半島無核化與持久和平的利益攸關方和主要當事方之一;在東北亞地區,朝鮮同六方會談其他各方一樣,是本地區安全與經濟合作的重要成員,在未來東北亞地區安全合作與經濟合作中,朝鮮占有它應有的重要地位。
共同聲明雖然確立了實現無核化的原則框架和共同基礎,但是在分階段分步驟走向最終目標的過程中,每向前邁進一步,都意味著更多的不確定性,每一方都不清楚自己向前邁出的一步,會換來對方什么樣的對應步驟。這其實是六方會談共同聲明通過后,“去功能化”(disablement)*指朝鮮采取措施對寧邊的核設施,含5兆瓦反應堆、后處理設施、燃料加工廠等,進行封存和部分拆除。見“落實共同聲明第二階段行動”,http://www.fmprc.gov.cn/web/ziliao_674904/1179_674909/t369082.shtml.(上網時間:2016年12月29日)進程失敗的根本性原因。六方會談陷入僵局后,朝鮮明顯加快了核武器開發的步伐,中朝在核問題上分歧也日益突出,中國在聯合國安理會關于朝鮮核問題的決議表決中,轉為積極參與決議制定并投贊成票,從贊成一般性的譴責,到贊成實施必要的制裁。中國在增加聯合國對朝制裁的問題上,始終追求外交解決的途徑,一方面主張朝鮮半島無論北方還是南方,任何時候都不能擁有核武器,應該堅持半島無核化;朝鮮必須為其違反聯合國相關決議肆意開發核武器及彈道導彈的行為付出必要代價,承擔相應后果;一方面堅持制裁不是目的,而只是手段,安理會通過的有關決議必須為外交努力預留足夠的空間,朝鮮核問題必須通過恢復六方會談、堅持《9·19共同聲明》各項原則的基礎上加以和平解決。*“王毅:安理會可通過新決議,使朝鮮付出必要代價”,http://www.chinanews.com/gn/2016/02-13/7755058.shtml;“外交部:聯合國安理會第2321號決議應得到全面、平衡執行”http://news.xinhuanet.com/2016-12/01/c_1120034757.htm. (上網時間:2016年12月27日)
中國在朝鮮核問題上的政策立場,是中國對朝總體政策的一部分,也是中朝關系中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在中國的所有對外關系中,沒有哪一個雙邊關系像中朝關系那樣既十分重要又非常獨特和高度敏感了。從冷戰時期到后冷戰時代,中朝關系經歷了與時俱進的深刻變化。1950年朝鮮戰爭爆發后,中國被迫奮起進行了抗美援朝戰爭,用生命和鮮血與朝鮮結成軍事同盟關系。朝鮮戰爭結束后,隨著半島冷戰格局的固化以及中蘇關系的破裂,1961年,朝鮮同相互對立的中國和蘇聯分別簽署了內容幾乎相同的友好互助同盟條約。中朝友好同盟互助條約在20年到期后,雙方同意自動延續。進入21世紀,中朝交流互訪趨于活躍,并在中朝兩黨的最高層,就新時期發展雙邊關系達成重要共識:“繼承傳統,面向未來,睦鄰友好,加強合作”,*“為了友誼為了和平——熱烈祝賀江澤民總書記訪朝圓滿成功”,《人民日報》,2001年9月6日。這成為21世紀以來,中國珍視中朝傳統友誼,致力于兩國關系正常發展的基本方針。*“王毅:我們珍視中朝傳統友誼 致力于兩國關系正常發展”,http://www.fmprc.gov.cn/web/wjbzhd/t1243606.shtml. (上網時間:2016年12月28日)
而朝鮮執意發展核武器的既定方針,同中國堅持半島無核化的原則立場尖銳對立,特別是新一代朝鮮最高領導人拋棄無核化旗幟,明確確立“發展經濟與發展核武器并重”的新戰略,不顧國際社會的強烈反對和對中國邊境地區帶來的潛在環境威脅,連續進行核試驗,不僅使中朝友好關系陷入十分困難的局面,也給中國對朝政策帶來空前復雜的矛盾。一方面,無論國際風云如何變幻,中國一如既往地堅持對朝發展“繼承傳統,面向未來,睦鄰友好,加強合作”的方針;一如既往地堅決維護半島和平穩定,堅持朝鮮半島無核化;一如既往地堅持對朝提供有助于保障民生和發展經濟的大量援助。從20世紀50年代到今天,無論處在極度貧困的欠發達階段,還是快速進入中等收入水平的經濟騰飛階段,中國60多年如一日地對朝提供了大量而穩定的經濟援助。這在中國的對外援助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另方面,朝鮮執意開發核武器,特別是2012年以來,又把發展核武器寫入新憲法,使之成為國家“雙并重戰略”的支柱之一,不斷在毗鄰中國邊境的人口密集地區反復進行核試驗。這種背離金日成主席親自提出的朝鮮半島無核化大目標的行為,危及中國邊境安全和半島和平穩定的舉措,理所當然地招致包括中國在內的國際社會的堅決反對,也自然嚴重影響到中朝友好關系的平穩發展。
中朝關系當前這種復雜的友好合作與尖銳分歧并存的矛盾結構,使中國對朝鮮的各項政策,也構成了非常復雜的框架,其中既包含大力支持,積極鼓勵,也包含不干預和堅決反對。
(一)大力支持。朝鮮戰爭結束迄今,中國始終不渝地大力支持朝鮮的社會主義經濟建設和民生改善,始終是朝鮮最大和持續穩定的外援提供國。金正日時代的后期,朝鮮開始重視和加強發展國民經濟,特別是努力解決食品、能源短缺問題;金正恩執掌最高權力后,更加強調發展國民經濟和改善民生,特別是在2012年4月15日的首次公開演講中,明確提出“絕不讓人民再挨餓”。*“English Transcript of Kim Jong Un’s Speech”, http://www.northkoreatech.org/2012/04/18/english-transcript-of-kim-jong-uns-speech/.(上網時間:2016年12月27日)對于朝鮮,中國通過各種形式始終給予大力支持和幫助。對于朝鮮改善民生、緩解人道主義困難,持續地給予特殊的關注和援助。進入21世紀以來,朝鮮對于改善南北關系、改善朝美、朝日關系,付出了大量努力,中國對此一直采取積極支持的立場,并在必要時總是樂于提供力所能及的協助和斡旋。
(二)積極鼓勵。2002年7月1日,朝鮮開始了經濟調改進程,逐漸引進市場機制。中國從一開始就對此給予積極鼓勵。金正恩時代,朝鮮明顯加快了變革步伐,大力推行“我們式的新的經濟管理體系”,首先在國民經濟的基礎,即農村和農業領域,對生產組織結構、分配政策、農產品價格體系等進行了系統性的調整改造,隨后又對城市經濟體系中的工廠企業單位,擴大企業負責人的生產決策自主權力,并對生產、分配、產品自主銷售等方面進行深層次的調整改造,同時放寬自由市場在國民經濟中的活動范圍,擴大市場因素在經濟運行中的作用。2013年以來,朝鮮通過立法和行政等形式,進一步擴大對外開放的程度,在每個道(相當于中國的省)均設立經濟開發區,其開放程度堪稱“史無前例”。*參見林今淑、金美花:“金正恩執政后朝鮮經濟好轉原因及其走勢”,《延邊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2期,第12~18頁;“朝鮮各道將建經濟開發區”,http://news.xinhuanet.com/2013-11/22/c_125742953.htm.(上網時間:2016年12月27日)對于朝鮮從制度入手,改善和提高勞動生產率的一系列努力,中國一直采取鼓勵的態度,特別是在中朝各級交流互訪密集進行的時期,中國通過各種形式的雙邊交流和接待來訪各級朝方代表團,向朝鮮無保留地介紹中國自身改革和開放進程中的成功經驗與失敗教訓,使得朝鮮在探索經濟發展新路經的過程中,盡量少走彎路,更有效率。
(三)不干預。金正日時代,朝鮮倡導“先軍政治”,國家的權力中心逐步從勞動黨中央轉移到國防委員會。金正恩時代,朝鮮的最高權力中心開始從國防委員會轉向勞動黨中央及其中央軍事委員會,并由此進行了一系列重大人事調整,甚至對于個別高級官員處以極刑。中國視上述所有這些事務,均為朝鮮黨、軍隊和國家的內部事務,本著長期奉行的“不干涉內政”原則,對朝鮮內部所有重大事務嚴格恪守了不干預態度和立場。
(四)堅決反對。核問題是中朝之間唯一的重大分歧,也是中朝友好合作關系穩定發展的唯一障礙。中國對于朝鮮發展核武器的政策與行為,始終堅決反對,并堅持不懈地試圖說服朝鮮回到正確的無核化道路上來,正是基于這一立場和考慮,中國積極發起并主導了六方會談進程,并策劃和推動有關各方通過了《9·19共同聲明》。2006年以來,中國明確支持并積極參與了安理會通過的七項決議,譴責朝鮮的核試驗、導彈試驗,以及同導彈技術密切相關的衛星發射試驗,并同國際社會一道,對朝鮮實施必要的制裁。*聯合國安理會通過的七個對朝制裁決議是:S/RES/1695(2006),S/RES/1718(2006), S/RES/1874(2009),S/RES/2087(2012), S/RES/2094(2013),S/RES/2270(2016),S/RES/2321(2016).為此,中國政府有關部門分別于2013年9月、2016年4月、2016年6月先后發布了為落實安理會相關決議的三個政府跨部門行政令。*“中國商務部、工信部、海關總署、國家原子能機構2013年第59號公告 關于禁止向朝鮮出口的兩用物項和技術清單的公告”,http://www.mofcom.gov.cn/article/b/c/201309/20130900317772.shtml;“中國商務部公告2016年第11號 關于對朝鮮禁運部分礦產品清單公告”,http://www.mofcom.gov.cn/article/h/zongzhi/201604/20160401290257.shtml;“中國商務部、工信部、國家原子能機構、海關總署2016年第22號公告 關于增列禁止向朝鮮出口的兩用物項和技術清單的公告”,http://www.mofcom.gov.cn/article/b/c/201606/20160601338628.shtml.(上網時間:2016年12月27日)中國同朝鮮長達幾十年的軍事裝備供應關系,也因朝鮮悍然進行核試驗而中斷。中國在堅決反對朝鮮開發核武器和彈道導彈的同時,一直謀求推動各方重返六方會談,通過對話談判解決核問題。
總之,中國對于朝鮮努力發展自身經濟,解決經濟困難和人道主義問題,投入了大量的經濟與政治資源,給予了大力支持。對于朝鮮推行旨在提高經濟運行效率、加快經濟發展的朝鮮式的改革與開放,給予積極鼓勵和幫助。對于朝鮮內部的任何重大政治事務和人事安排從不干預。對于朝鮮發展核武器的政策以及破壞朝鮮半島和平穩定的挑釁性行動堅決反對,同時努力說服其改變現行政策,回到無核化的正確立場上來。
冷戰結束以來,中國明確地把維護半島和平穩定以及推進半島無核化作為自己在半島的兩大戰略目標。而朝鮮核問題在過去20多年來,也越來越成為中朝分歧的關鍵點。但是中國在反對朝鮮發展核武器的同時,也明確主張必須以綜合、均衡的方式,一攬子解決朝鮮核問題,既要徹底解決朝鮮半島的無核化問題,同時也要徹底解決朝鮮在安全、政治、經濟等領域的合理關切。《9·19共同聲明》集中反映了中國全面公正解決朝鮮半島無核化問題的立場。
近幾年來朝鮮半島局勢變化錯綜復雜,危機反復發生,不確定性不穩定性明顯增加,這種前所未有的形勢變化深刻表明:持續了半個多世紀的半島安全格局正進入歷史性結構性變化的前夜;推動這種變化的主要驅動因素,是如何解決朝鮮核問題,要不要實現以及怎樣實現朝鮮半島無核化;而決定這種變化結果的,是建立什么樣的半島永久和平體制,結束半島南北雙方之間的戰爭狀態和冷戰狀態。
朝鮮下決心成為所謂“核武器擁有國”,使和平解決核問題的六方會談陷入兩難困境,一方面,通過和平談判的方式說服朝鮮徹底棄核走不通;另方面,采取非和平的軍事方式消滅朝鮮的核武庫更是不能做。這種兩難困境,使朝鮮半島無核化變得更加遙遙無期,甚至夭折。但是,朝鮮頑固堅持核武裝道路,也使自己陷入更為嚴峻的兩難困境:一方面,堅持發展核武器,成為朝鮮日益加重的“機會成本”,越是發展核武器,就越是阻礙和犧牲經濟發展的機會;另方面,朝鮮要真正解決自身經濟發展日益尖銳的不可持續性挑戰,實現經濟現代化,以便保證政權穩定,就必須根本改善同國際社會、首先是同韓國的關系,為自身的經濟現代化創造必要條件,而這必須徹底放棄核武器,實現半島無核化。朝鮮的“并進戰略”企圖同時獲得經濟發展和核武器發展,這在事實上根本無法兼得。發展核武器必然以犧牲發展經濟為代價,反之亦然。朝鮮堅持發展核武器給發展經濟帶來日益增加的“機會成本”,必然給其國民經濟帶來不可持續的挑戰,經濟運行的不可持續性或遲或早將迫使朝鮮在經濟繁榮與現代化和發展核武器之間,做出“二選一”的戰略抉擇。而國際社會的責任、特別是與朝鮮直接軍事對立的韓國和美國的責任,是如何創造一種令朝鮮放心地徹底放棄核武器的環境和條件,幫助朝鮮早日做出正確抉擇。為此,朝鮮2016年7月5日提出的關于實現朝鮮半島無核化的五項前提條件,*五個條件是:公開所有在韓美軍核武器,撤銷在韓所有核武器和核武器基地并予以驗證,確保不再將核打擊手段遷入朝鮮半島和周邊地區,承諾任何時候都不對朝鮮使用核武器,宣布撤離在韓擁有核使用權的美軍。參見“DPRKGovernmentDenouncesU.S.,S.Korea'sSophismabout‘DenuclearizationofNorth’”,http://www.kcna.co.jp/item/2016/201607/news06/20160706-41ee.html.(上網時間:2016年1月9日)值得六方會談有關各方予以重視和面對面共同探討。
從根本上看,南北之間的安全關系早已陷入“零和博弈”,即一方加強自身安全的努力,必然意味著另一方安全利益的受損。半島當前安全形勢的根本特征,是南北雙方都在做“加法”,即增加自己的軍備以增加自身安全。例如朝鮮在迅速增加核武器和攻擊型導彈,而韓國在增加反導系統的同時,也在增加攻擊型導彈,并引進美國的“延伸核威懾”。但是到頭來,雙方各自所增加的軍備,都是在降低對方的安全感,從而形成“一方追求自身安全成為另一方不安全的根源”*John Baylis, Steven Smith, and Patricia Owens, The Globalization of World Politics: An Introduction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5th editi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1, p.95.。這種負面的安全競賽,導致南北雙方都越來越不安全,而不是越來越安全。
朝鮮半島的未來,取決于三個關鍵因素:第一,南北之間能否建立起一種相互信任機制和軍事安排,首先停止互相做“加法”,并在這種機制和安排之下,制定路線圖,循序漸進地相互做“減法”。在互做“減法”的進程中,美國必須承擔相應的義務,采取相應的“減法”措施。第二,如何在南北啟動互做“減法”進程的基礎上,恢復六方會談,繼續推進朝鮮半島無核化進程,堅定不移地實現無核化。第三,如何建立“雙軌”談判架構,一方面推動六方會談進入實質性談判,通過達成“一攬子”交易,實現兩個“徹底”,即朝鮮必須徹底放棄一切核武器及其相關計劃,而朝鮮在安全、政治、經濟、外交等各領域的合理關切,必須同時得到徹底解決。另方面,按照《9·19共同聲明》的有關規定,由半島南北雙方以及半島問題的主要外部力量中美兩國,展開關于建立“朝鮮半島永久和平機制”問題的談判,取代1953年的臨時停戰協定,為半島的長治久安和南北實現民族和解和平統一奠定基礎。○
(責任編輯:孫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