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鵬
新時代中國國際戰略思想與戰略布局
袁 鵬
從中國共產黨十八大到十九大的這五年,以習近平為核心的新一代中國領導人,提出了一系列思想理論理念倡議,搭建了一整套組織機制架構,豐富完善了對外戰略布局,以“一帶一路”建設為抓手,攻克領土主權爭端難題,創新元首外交等形式,形成了新時代的中國國際戰略思想與布局,呈現出大國風格和大國氣派,并因此產生三大歷史性成就,為中國從地區性大國邁向全球性強國奠定了重要基礎。但中國崛起的時空特殊性決定了一些結構性難題不可能輕易化解,一些新生的問題還在不斷衍生。中國共產黨十九大對新時代中國國際戰略設定了更高目標任務,有待中國國際戰略界不斷進行理論創新和實踐創新。
十八大 十九大 國際戰略 思想 布局
從中國共產黨十八大布局新時期中國的大戰略*參見袁鵬:“新時期中國的大戰略——對‘十八大’報告的戰略解讀”,《現代國際關系》,2013年第5期,第1~9頁。,到十九大啟動新時代中國發展新征程,中國從大國邁向強國的國際戰略思想與戰略布局不僅躍然紙上,而且正全面指導中國新的國際戰略實踐;不僅已產生若干具有重大歷史性意義的戰略成果,而且必將繼續引領中國在國際舞臺上發揮更大作用。本文擬結合從十八大到十九大這五年中國的國際戰略實踐,全面梳理和總結新時代中國的國際戰略思想與布局,以期從一個截面深化對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及新時代中國大戰略的理解。
十八大以來的五年,以習近平為核心的中國新一代領導集體,大體從以下六個方面思考和謀劃新時代中國國際戰略。
(一)提出了一系列既有歷史繼承性又有時代創新性的國際戰略思想、理念、理論、倡議,從而為新時代中國國際戰略的展開提供了重要思想指引。理論是實踐的指導,思想是行動的指南。新中國成立以來的各個歷史階段,中國領導人都曾提出并形成帶有鮮明時代特征的國際戰略思想,進而指導各時期中國的國際戰略實踐。如毛澤東的“一邊倒”“兩個中間地帶”“三個世界劃分”等戰略思想;鄧小平“世界大戰打不起來”“和平與發展”時代主題等形勢判斷,“韜光養晦、有所作為”“不當頭,不扛旗”“擱置爭議,共同開發”等戰略思想;江澤民關于世界多極化和經濟全球化的時代論述及“重要戰略機遇期”等戰略思想;胡錦濤關于推動建立“持久和平、共同繁榮的和諧世界”等戰略思想,等等。上述戰略思想雖各具特色且帶有不同時代的印記,卻也都貫穿著若干共同的思想理念,包括始終從國際大勢和國際格局高度判斷中國的戰略環境,始終從維護中國的戰略利益和國家安全角度塑造中國的戰略環境,始終堅持獨立自主的和平外交,始終強調不結盟、不稱霸,始終大力拓展國際統一戰線和深化同發展中國家關系,等等。
以習近平為核心的新一代領導集體在思考和謀劃新時代中國國際戰略時,繼承了新中國國際戰略思想的偉大成果,同時汲取中國傳統戰略文化的有益養分,借鑒國外戰略理論和實踐的豐富經驗, 將之與新時期中國的時空定位、國際角色、戰略目標相結合,更加注重把握國內國際兩個大局的系統聯動及發展與安全之間的動態平衡,從而形成一系列具有鮮明時代特色、中國氣象和世界影響的國際戰略新思想。
其中最具特色和引領性的思想是“合作共贏”與“人類命運共同體”,前者是新時代中國國際戰略的重要思想基礎,后者則是新時代中國國際戰略的愿景目標。改革開放以來尤其是進入新世紀以來,中國外交高舉和平、發展、合作大旗,強調和平發展,倡導“和合”理念,對“共贏”思想雖有提及,卻鮮有系統性的闡發。正式將“合作共贏”納入中國國際戰略的核心理念,始自2012年中共十八大報告。報告指出,“合作共贏,就是要倡導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在追求本國利益時兼顧他國合理關切,在謀求本國發展中促進各國共同發展”。而這一思想的源頭,是時任國家副主席的習近平2012年7月7日在清華大學“世界和平論壇”開幕致辭中被國際社會廣為關注的一段話:
“一個國家要謀求自身發展,必須也讓別人發展;要謀求自身安全,必須也讓別人安全;要謀求自身過得好,必須也讓別人過得好。各國必須堅持以合作的胸懷、創新的精神、負責任的態度,同舟共濟,合作共贏,共同應對各種問題和挑戰,攜手營造和諧穩定的國際和地區安全環境。”*習近平:“攜手合作 共同維護世界和平與安全——在‘世界和平論壇’開幕式上的講話”,http://www.gov.cn/ldhd/2012-07/07/content_2178506.htm.(上網時間:2017年11月15日)
合作共贏思想之所以一經提出即引起國內外高度重視,是因為它超越了社會制度差異、意識形態對立和價值觀念分歧,尤其是西方戰略界一再渲染的“文明沖突”,以更加寬廣包容的胸懷看待世界、看待中國和世界的關系,體現了新時代中國的戰略自信。此后,合作共贏幾乎成為新時代中國國際戰略各個方面的最重要思想指引和核心理念,比如推動建立“以合作共贏為核心的新型國際關系”,構建“相互尊重、合作共贏的新型大國關系”,“一帶一路”倡議所確立的“共商共建共享”原則體現的也是合作共贏思想。
如果說合作共贏是新時代中國國際戰略的思想起點,那么,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則是新時代中國國際戰略追求的最終目標,二者互為支撐,實為一個體系的雙核。從十八大報告正式提出要“倡導人類命運共同體意識”以來,習近平主席在多個國際重大場合反復提及這一重要思想,從“中非從來都是命運共同體”到建立“一個更加緊密的中國-東盟命運共同體”,從牢固樹立“亞太命運共同體意識”到打造“中阿命運共同體”再到“中拉命運共同體”,及至2015年9月,習近平主席在第70屆聯合國大會演講中公開指出,“我們要繼承和弘揚聯合國憲章的宗旨和原則,構建以合作共贏為核心的新型國際關系,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習近平在第七十屆聯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時的講話(全文)”,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5-09/29/c_1116703645.htm.(上網時間:2017年11月15日)2017年1月18日,習近平主席在聯合國日內瓦總部發表《共同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為題的重要演講,進一步明確提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實現共贏共享”的中國方案; 2月10日,聯合國社會發展委員會第55屆會議協商一致通過“非洲發展新伙伴關系的社會層面”決議,“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首次被寫進聯合國決議。*“聯合國決議首次寫入‘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7-02/11/c-1120448960.htm.(上網時間:2017年11月23日)至此,“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成為新時代中國國際戰略最響亮的口號和最鮮明的符號,成為中國對未來國際秩序的一種期許。在十九大報告中,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同建設“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榮、開放包容、清潔美麗”的世界聯系在一起,意味著中國首次對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具體內涵做了全面闡述。
在由合作共贏理念達致人類命運共同體愿景之間,中國奉行的戰略是堅持走“和平發展道路”,階段性目標是推動構建新型國際關系。對于“和平發展道路”,以習近平為核心的新一代領導集體在堅持強調中國“通過爭取和平國際環境發展自己,又以自身發展維護和促進世界和平”的同時,基于國際局勢的新變化和中外互動的新發展,對新時代中國如何走和平發展道路提出了一系列新見解。包括:
“和平發展道路能不能走得通,很大程度上要看我們能不能把世界的機遇轉變為中國的機遇,把中國的機遇轉變為世界的機遇,在中國與世界各國良性互動、互利共贏中開拓前進。”*習近平:“更好統籌國內國際兩個大局,夯實走和平發展道路的基礎”,《習近平談治國理政》,外文出版社,2014年,第248頁。這里強調的是和平發展道路并非想當然,而是有條件的,即,既要科學把握中國面臨的戰略機遇,又要發揮主觀能動性實現世界機遇與中國機遇的相互轉換。
習近平還指出,“我們要堅持走和平發展道路,但絕不能放棄我們的正當權益,絕不能犧牲國家核心利益。任何外國不要指望我們會拿自己的核心利益做交易,不要指望我們會吞下損害我國主權、安全、發展利益的苦果。”*同上書,第249頁。這里強調的是不能為了和平發展而和平發展,而要始終把握堅持和平發展道路與捍衛國家核心利益之間的辯證關系。
最后,習近平主席還強調,“中國走和平發展道路,其他國家也要走和平發展道路,只有各國都走和平發展道路,各國才能共同發展,國與國才能和平相處。”*同上書,第249頁。這里強調的是,走和平發展道路并非一廂情愿的事,而是需要各國心心相印、遙相呼應,走共同和平發展之路,否則“一個巴掌拍不響”。在上述思想指導下,中國和平發展道路作為中國的國際大戰略,論述更全面,內涵更豐富,意義更重大,因而也更加落地生根,具有現實性和可操作性。
對于推動建設新型國際關系,經過過去五年的具體實踐和理論探索,在十九大報告中對其內涵給予了更加全面、準確的表述,由過去單純講“合作共贏”,變成了“相互尊重、公平正義、合作共贏”,其中相互尊重是前提、公平正義是核心、合作共贏是目標,由此,新型國際關系的內涵更加豐富也更加具體,成為中國新時代國際戰略可以為之努力的階段性目標。
由此,“合作共贏—和平發展道路—新型國際關系—人類命運共同體”四位一體,形成一套完整的思想體系。其中,合作共贏是思想基礎,和平發展是戰略選擇,新型國際關系是階段性目標,人類命運共同體是終極追求,四者環環相扣、互為聯系,體現的是中國特色,表達的是時代精神,傳遞的是世界意義。
在這一思想體系之下,十八大以來還形成了一系列新的國際戰略思想、理念,包括:總體國家安全觀,中國特色大國外交,新型大國關系,“親誠惠容”的周邊外交思想,“正確義利觀”引領下的發展中國家外交理念,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的新發展理念,共同、綜合、合作、可持續的安全觀,理性、協調、并進的核安全觀,和平、安全、開放、合作、有序的網絡安全觀等等。由此,中國特色的安全觀、發展觀、合作觀、文明觀、全球治理觀、國際秩序觀等各自漸趨成型,且彼此聯動、相輔相成,成為既系統全面又深入具體的思想體系,成為新時代中國國際戰略,在推動中國從大國邁向強國的偉大征程中提供了頂層的思想指引。
(二)在完善優化既有機制基礎上,搭建了一整套新的組織、機構,從而為統籌協調新時代中國國際戰略實踐提供了組織、體制、機制上的保障。體制機制、組織機構是確保頂層思想設計得以全面貫徹執行的關鍵。十八大以來,尤其是十八屆三中全會以來,圍繞“五位一體”總體布局和“四個全面”戰略布局,中央自上而下完善并創設了包括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在內的多個領導小組,下設領導小組辦公室,確保黨的大政方針和改革方案在務實高效前提下得到全面落實。國際戰略層面,中國對外面臨異常復雜的國際環境,對內面對各種利益群體的不同訴求,現有組織機構已無法完全適應中國國際地位和國際環境的新變化。相應地,一系列新的組織機構應運而生,挑起了中國國際戰略實踐的大梁。
一是成立中央國家安全委員會,建立集中統一、高效權威的國家安全體制。當前我國國家安全內涵比歷史上任何時候都要豐富,時空領域比歷史上任何時候都要寬廣,內外因素比歷史上任何時候都要復雜。中央國家安全委員會作為中共中央關于國家安全工作的決策和議事協調機構,向中央政治局、中央政治局常務委員會負責,主要職責和功能就是統籌國內和國際兩個大局,整合對內對外兩個事務,完善國家安全體制機制,制定國家安全戰略。成立中央國家安全委員會,可以更好適應國家安全面臨的新形勢新任務,加強對國家安全工作的領導。
二是成立中央網絡安全與信息化領導小組,建設網絡強國。習近平主席提出,沒有網絡安全就沒有國家安全,沒有信息化就沒有現代化。截至2017年6月,中國網民規模達7.51億人,占全球網民總數的1/5,互聯網普及率為54.3%,超過全球平均水平4.6個百分點;*“中國網民規模已達7.51億 占全球網民總數五分之一”,http://media.people.com.cn/n1/2017/0805/c40606-29451289.html.(上網時間:2017年11月23日)當今世界十大互聯網公司中,美國占6家,中國占4家。新設立的中央網絡安全和信息化領導小組著眼國家安全和長遠發展,統籌協調涉及經濟、政治、文化、社會及軍事等各個領域的網絡安全和信息化重大問題,研究制定網絡安全和信息化發展戰略、宏觀規劃和重大政策,推動國家網絡安全和信息化法治建設,不斷增強安全保障能力。
三是成立中央海洋權益工作領導小組,結束了“九龍治海海不治”的局面。過去,包括海軍、海洋局、農業部、海警等17個部門都有管理海洋的職能,被稱為“九龍治海”。當前我國的海洋維權斗爭如此復雜,需要成立中央級的機構來統籌協調。中央海洋權益工作領導小組的中心工作就是統籌指導中國邁向海洋強國的發展戰略。小組成立之后,我國海洋維權工作與以前相比出現了煥然一新的風格和面貌,例如在東海建立了防空識別區,在釣魚島海域巡航實現了常態化,在南海維權斗爭中取得階段性勝利等,有力地保證了我國的海洋權益。
四是成立中央軍委深化國防和軍隊改革領導小組。圍繞“聽黨指揮、能打勝仗、作風優良”這一新形勢下的強軍目標,以“軍委管總、戰區主戰、軍種主建”為總抓手,以前所未有的深度、力度、廣度深化軍隊改革,使中國人民解放軍的體制、結構、格局、面貌煥然一新,人民軍隊實現歷史性變革。
五是成立國家高端智庫建設領導小組,打造服務于中國新時代國際戰略的智力平臺。2015年底,國家首批入圍的25家高端智庫試點單位正式公布,其中包括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國防大學、軍事科學院等10家部委級智庫,以及包括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在內的15家專門智庫,其最終目的,是將散落在政府、企業、高校乃至民間的智庫進行有效整合,人員重組,目的是集中優勢兵力,打造50~100家國家級的高端智庫,為國家的發展提供亟需的智力產品,支撐中國作為一個大國、強國的智力需求。
(三)形成了全方位、多層次、立體化的總體國際戰略布局,從而為新時代中國國際戰略的推進指明了方向和路徑。其中管總的有二:一是打造全球伙伴關系網絡,二是尋求各國利益交匯點。這兩條是中國特色大國外交最鮮明的特色。前者意味著中國摒棄過時的結盟外交尤其是軍事同盟做法,奉行“結伴不結盟”外交理念;后者意味著中國著意管控矛盾分歧、聚焦尋求共同利益,強調“對話不對抗”。在這之下,中國新時代國際戰略布局大體形成了五大支點。
一是逐漸形成了大國與周邊“雙重點”的布局。中國外交素有“大國是關鍵、周邊是首要”的提法,但“關鍵”和“首要”哪個更重要,往往莫衷一是,在外交實踐中事實上長期以大國外交為重點,甚至以“重中之重”的說法描述中美關系的特殊重要性。十八大以來,這一局面發生微妙變化。一方面,隨著東海、南海、臺海局勢的深刻變化,中國周邊安全形勢更趨嚴峻復雜,周邊外交的重要性和緊迫性日益突出。在這一背景下,2013年中國召開建國以來首次周邊外交工作座談會,全面分析周邊形勢、謀劃周邊戰略;另一方面,隨著美國亞太“再平衡”戰略的推進,以及俄羅斯“南下”、印度“東進”、澳大利亞“北上”、日本“西出”,大國力量已然全面輻射到中國周邊,大國外交和周邊外交已然高度重疊在一起,如何從周邊外交角度思考中國同大國之間的關系,以及如何思考及應對中國大國外交中的周邊因素,已經成為新時代中國對外戰略必須系統謀劃的全新課題。在這一背景下,新時代中國對外戰略布局更加注重大國與周邊的平衡,更加注重從中美鄰、中俄鄰、中歐鄰等三邊關系視角分析和看待形勢。同時,在處理大國關系時,強調構建“總體穩定、均衡發展”的大國關系框架,意味著對各大國關系各有不同內涵。
二是逐漸形成了對非洲與拉美國家的“兩翼齊飛”。中國的亞非拉外交有著深厚的傳統和根基,如何使中非、中拉關系升級換代,在新時代找準新定位、確定新方向,關系到中國特色大國外交能否行穩致遠。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為核心的新一代領導集體明顯加大對非、對拉外交的重視和投入,并從戰略高度給予全面謀劃。2013年南非舉辦金磚峰會期間,習近平主席利用訪問南非的契機,與14位非洲國家領導人實現會晤;無獨有偶,在同年隨后的拉美之行中,習近平主席又與加勒比海地區的8位國家領導人實現會晤并于次年與拉美12國領導人集體會晤。這三次會談奠定了新時代中國與非洲、拉美等發展中國家層面的外交思想,即確定將堅持正確的義利觀作為指導中非、中拉外交的總指針。所謂正確的義利觀,即全面準確把握經濟利益、物質利益和國際道義、國際責任之間的平衡,既以現實利益為基礎推動與各國關系的發展,又體現新時代中國的新責任與新擔當,在這一總指針之下,根據不同國家的實際狀況,做到義和利的動態平衡。具體到中非關系,要努力做到“真、實、親、誠”;對中拉關系,則提出“1+3+6”的合作框架和“3×3”的合作模式。
三是逐漸實現了以全球治理和區域治理統領多邊外交。APEC北京會議、G20杭州峰會、“金磚”廈門峰會、“一帶一路”國際高峰論壇,新時代中國的多邊外交風生水起,亮點頻頻。其他如亞信峰會、上合峰會、博鰲論壇、香山論壇等等,中國對多邊外交的積極投入和熱情參與,可謂力度空前。這既同中國日益走進國際舞臺中心的國際地位有關,也源于中國新時代的國際觀、世界觀和秩序觀。經過過去幾年的實踐摸索,中國逐漸找準了全球治理和區域治理這根主線,以此將形形色色、看似雜亂的多邊外交統領起來,使其形散實不散,共同服務于中國外交大局和總目標,一下子就使新時代中國的多邊外交生動起來。而在美歐等傳統西方力量對全球治理意愿下降、投入不足,世界各國又期待通過全球治理治亂維穩促發展的大背景下,中國加大對全球和區域治理的投入可謂恰逢其時、事半功倍,達到了超出預期的良好效果。
四是逐漸將公共外交與人文交流打造成為新時代中國國際戰略的重要補充。“國之交在于民相親”,中國歷來重視人文交流,人文交流在新中國外交史上也曾發揮重要作用。但真正將人文交流和公共外交提升到中國國際戰略全局性、戰略性的高度,始自十八大。從定位看,人文交流逐漸同經貿互利、戰略合作一起,鼎足而三,共同支撐起新時代中國大國外交的總體框架;從實踐看,公共外交與人文交流首次將政府引領與民間參與聯接在一起,將文化、教育、體育、藝術、衛生、青年、婦女、地方等領域的力量統合起來,形成服務新時代中國外交的新生力量和源頭活水,使其成為政治、經濟、安全關系的有益補充,也使新時代中國大國外交的布局更工整。
五是軍事外交與軍事斗爭相得益彰,共同推進。軍隊的使命就是準備打仗,時刻做好軍事斗爭準備是軍隊建設的核心要旨和應有之義。但在和平年代,如何在準備軍事斗爭的同時搞好軍事外交也是一個新課題,它需要解放思想,更需要戰略自信。應該說,新時代中國的戰略布局較好地實現了二者間的平衡,即一方面,中國軍事現代化建設如火如荼,軍事斗爭準備更加扎實充分,另一方面,軍事外交活動也空前活躍。即以中美兩軍關系為例,從軍隊院校互訪到聯合軍演,從兩軍對話到國防熱線,兩軍交往的頻度、廣度、深度令人印象深刻,對軍事互信建設和戰略關系穩定產生了不可替代的特殊作用。
(四)以“一帶一路”為抓手,聯通國內國外兩個大局,盤活總體戰略布局,塑造面向“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的全球大布局。新時代中國國際戰略既有上述“五位一體”的新布局,也有“一帶一路”為抓手的新重點,前者是目,后者是綱,綱舉目張,從而使靜態的戰略布局得以動態的展示,以政策溝通、設施聯通、貿易暢通、資金融通、民心相通等“五通”的方式,將總體戰略布局具體化、實踐化,從而落地生根、開花結果。
“一帶一路”倡議是習近平主席2013年親自提出來的,堪稱中國新時代國際戰略思想和布局的神來之筆。“一帶一路”倡議具有四方面重大現實意義:一是服務于新時代中國的國內發展大局。由于“一帶一路”,先前不具經濟優勢和政策優勢的西部經濟帶被迅速帶動起來,西安、烏魯木齊等傳統內陸城市搖身一變而成對外開放城市或絲綢之路的新起點,整個西部地帶頓時活躍起來,煥發出前所未有的生機,由此使西部經濟帶同長江經濟帶、京津冀經濟帶并立,共同發展;二是踐行新時代周邊外交新理念。通過“一帶一路”體現“親誠惠容”,用互聯互通的新方式使中國崛起的效應惠及周邊國家,打造周邊命運共同體,使世界上鄰國最多、最復雜的中國周邊環境總體趨于平穩;三是體現新時代中國的大國擔當。在逆全球化、反自由貿易、民粹主義泛濫的當下,傳統西方大國要么躲進小樓成一統,要么謀求自私的貿易保護主義,一時間世界發展迷失了方向。“一帶一路”倡議適時提出,中國不僅為全球及時提供公共產品,而且通過聯通的方式聚攏人心,再通過“共商共建共享”的原則展示了順應時代潮流的發展方向。全球近百個國家積極響應“一帶一路”倡議,謀求將其同自身發展戰略進行對接,正是借此重獲方向感的正常選擇。因此,十九大報告以“國際合作新平臺”和“共同發展新動力”來定位“一帶一路”,*參見《黨的十九大報告輔導讀本》,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59頁。可謂恰如其分;四是著眼勾畫面向未來的全球布局。“一帶一路”從最初的倡議變成如今的藍圖,越來越具有某種大戰略的輪廓。特朗普的前白宮特別顧問班農近期反復提及,中國的“一帶一路”糅合了麥金德的“歐亞大陸中心論”和馬漢的“海權論”,和斯皮克曼的“邊緣地帶論”。*Dan Riehl,“Bannon: China Is ‘an Enemy of Incalculable Power, Not a Strategic Partner and We Have to Understand That’”, http://www.breitbart.com/radio/2017/11/07/bannon-china-is-an-enemy-of-incalculable-power-not-a-strategic-partner-and-we-have-to-understand-that/(上網時間:2017年11月10日)此種說法雖言過其實,帶有強烈的臆斷色彩,但客觀上講,隨著“一帶一路”倡議漸趨深入落實、推廣,一種帶有中國特色的、和平發展的、合作共贏的全球大戰略布局已經隱隱然浮現在眼前。如果說世界大國或強國必須有自己的全球戰略布局的話,“一帶一路”的發展前景最具這種特質。通過“一帶一路”建設,連接起中國和世界,踐行中國和平發展思想,打造面向“兩個一百年”奮斗目標、著眼全球的大布局,契合了中國倚陸抱海的地理環境和特征,符合中國以和平方式實現崛起的方略。
(五)直面爭議、堅定維權、有序推進,穩妥處理中國同周邊國家的主權領土爭端,在捍衛主權領土完成整的同時,維護了同周邊國家關系的總體和平與整體穩定。十八大以來,中國更加敢于直面同相關國家的領土主權爭端,也更加堅定地維護主權領土完整。根本原因在于,隨著時間推移和情勢變遷,相關國家罔顧同中國達成的戰略共識或默契,往往借地利之便,將中國的善意轉化為撈取實利的機遇,結果,共同開發變成單方面開發,擱置爭議也被置之腦后、束之高閣。2009年以前,雖然相關國家間存在摩擦,矛盾卻總體保持可控。但從2009年起,南海問題開始步步升級,如任其發展不予應對或反制,則對中國捍衛正當權益構成嚴峻挑戰。對此,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為核心的新一代領導集體意志更堅定、立場更堅決、行動更果斷。習近平主席指出,“中國人民不信邪也不怕邪,不惹事也不怕事,任何外國不要指望我們會拿自己的核心利益做交易,不要指望我們會吞下損害我國主權、安全、發展利益的苦果。”*“習近平: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95周年大會上的講話”,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16-07/01/c_1119150660.htm.(上網時間:2017年11月20日)王毅外長在多個場合強調,“維護自身領土主權,防止正當權益受到蠶食,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王毅:中方維護自身領土主權和正當權益天經地義”,http://military.people.com.cn/n/2015/0917/c1011-27597113.html.(上網時間:2017年11月20日)“在涉及領土和主權的問題上,中國的立場堅定而明確:不是我們的,一分不要;該是我們的,寸土必保。”*“外長王毅:領土主權,該是我們的寸土必保”,http://www.81.cn/jmywyl/2014-03/08/content-5801203.htm.(上網時間:2017年11月20日)在圍繞南海問題尤其是“南海仲裁案”的外交斗爭中,前國務委員戴秉國稱仲裁結果“不過是一張廢紙”。*“戴秉國:南海仲裁結果將是一張廢紙”,http://www.sohu.com/a/101703229_119745。(上網時間:2017年11月23日)上述表態從不同層次不同側面表達了新時期中國對捍衛主權領土完整的堅定立場。在外交實踐層面,中國頂住壓力、以我為主,劃設了東海防空識別區,實現了釣魚島巡航常態化,積極推進了南海島礁建設,挫敗了菲律賓南海仲裁案的圖謀,取得了舉世矚目的重大成就。與此同時,習近平主席也反復強調,“中方愿同東盟國家一道努力,將南海建設成為和平之海、友誼之海、合作之海”。*“習近平在亞信第五次外長會議開幕式上的講話(全文)”, http://news.xinhuanet.com/2016-04/28/c_1118761158.htm.(上網時間:2017年11月20日)在處理領土主權爭端問題上,中國政府始終把握節奏和分寸,講求有理有利有節,也因此在捍衛主權領土權益的斗爭中保持了同相關國家關系的總體穩定。
(六)不拘形式、不落俗套,創造性地展開多形式外交實踐,為新時代中國國際戰略的推進打開新局面、帶來新氣象。十八大以來,中國領導人開創了“點穴式訪問”(韓國)、“總部式訪問”(歐盟總部布魯塞爾)、“一對多會晤”(同非洲14國領導人、拉美12國領導人會晤)等多種外交形式,不僅令人耳目一新,而且收到良好效果。其中最突出的,是中美之間的元首外交。習近平同奧巴馬之間,2013年的“莊園會晤”,2014年的“瀛臺夜話”,2015年的“白宮秋敘”,2016年的“西湖長談”,都是創新形式的經典。這種形式創新延續到同美國新任總統特朗普之間,那就是著名的“海湖莊園會晤”。通過這些形式創新,兩國元首可以暫時撇開繁文縟節,深度溝通彼此關切,達到增信釋疑、管控分歧、探討合作的效果。以習特“海湖莊園會晤”為例,兩國元首之間不僅迅速建立起良好的個人關系,而且搭建了外交安全、全面經濟、社會與人文、執法與網絡安全等四個高級別對話機制,不僅使中美關系迅速回歸正軌,而且有助未來繼續保持穩定發展態勢。其后,通過精心安排十九大后特朗普首次對華國事訪問,上述成果得到進一步夯實。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習近平主席在與特朗普總統北京會晤時表示,要“繼續發揮元首外交對兩國關系的戰略引領作用”。
上述六個方面,從思想理念到組織架構,從全面布局到抓重點破難點,再到創新形式最大效率發揮元首外交的引領性作用,一套適應中國大國身份、著眼中國強國地位的國際戰略思想與布局非常清晰地呈現出來,讓人耳目一新,眼前一亮,心中有底,胸中有數。
好的思想引領和頂層設計,加之完整的布局和重點的落實,必然會產生良好的效果。概而言之,新時代中國的國際戰略至少取得了以下三大歷史性成就。
第一,中俄關系進入歷史最高水平,中歐關系進入歷史最好時期,中非、中拉關系進入黃金發展期,中國同中亞、阿富汗、巴基斯坦關系總體良好,由此,中國首次形成“背北面南、坐西向東”的地緣戰略態勢,這具有重大歷史性意義。縱觀中國歷史,無論是漫長的封建中國時期還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相當長的時期,中國的主要安全威脅多來自西線、北線,中國為此投入巨大的戰略資源,并使得長時期以來無暇或無力應對來自東線、南線的海上安全挑戰,導致矛盾累積疊加、問題日積月累,形成安全困境。“背北面南、坐西向東”局面的形成,為中國下一階段的國際戰略直面來自東海、南海、臺海的壓力,解決海上的爭端創造了條件。事實上,在“親誠惠容”周邊外交新理念的指引下,中國同東盟多數國家關系總體良好,這也為日后妥善處理相關領土主權爭端奠定了基礎。
第二,通過倡導“一帶一路”建設和推進南海島礁工程,歷史性地拓展了中華民族的生存空間、發展空間、利益空間和戰略空間;中國同美國在西太平洋地區的地緣戰略博弈漸由戰略被動轉為戰略相持,這同樣具有重大歷史性意義。“一帶一路”倡議的歷史意義,在于中國以和平的方式和“五通”的形式將自身利益同他國利益連接在一起,形成利益攸關方和命運共同體,在合作共贏的精神指引下使自身利益得到延伸,這既不同于傳統大國以堅船利炮為自己利益開道,也不是將自身意愿強加給別國,而是在共商共建原則下實現責任共擔、利益共享。南海島礁建設的歷史意義,則在于中國在自身主權范圍內腳踏實地地修建基礎設施、改善守護條件,使中國第一次能夠真正地依靠自身實力捍衛南海主權,在南海真正站穩腳跟,使300萬平方公里的海域同960萬平方公里的陸地“陸海聯接”,為中國從大國走向強國邁進奠定重要的物質基礎。
中美在西太平洋地區的戰略博弈,近處看,源自2012年以來美國亞太“再平衡”戰略在中國周邊的全面實施,由此給中國形成巨大的戰略壓力,引發中國的強力反彈,致使中美亞太如何共處成為重大戰略性課題;遠處看,則可溯源到自1840年鴉片戰爭以來中國在周邊地帶影響力的逐漸式微,以及西方列強在該區域影響力的全面提升。從1898年美西戰爭美國獲得對關島的占領和對菲律賓的控制,到二戰期間美國在東南亞地區繼續擴展影響力,再到戰后美國拼湊東南亞條約組織對抗“紅色中國”,過去百年,美國為首的西方世界實際上后來居上,在西洋太平洋地區處于主導地位。相應地,中國影響力的重新上升主要是在1990年代以后。但是,歷史輪回,風云變幻,中國通過自身超高速的和平崛起,自然而然地重獲在西太平洋地區的戰略影響力,這是大勢所趨。而美國則自認為是“亞太國家”,不甘近百年的主導權易手,因此合縱連橫,極力維護在亞太地區的主導地位。從奧巴馬的亞太“再平衡”到特朗普的“印太”新戰略,提法或概念雖有不同,但在抗衡中國影響力的提升方面則是異曲同工、別無二致。中國在周邊地帶的經濟、文化優勢同美國的軍事、同盟優勢百年來首次在亞太地區全面相持,這一局面雖一時難有根本改觀,卻是中國通過軟硬實力的提升和戰略策略的運用打拼出來的結局,因此而具有重大歷史性意義。
第三,通過積極參與、運籌多邊外交,參與、引領全球和區域治理,提出中國倡議,發出中國聲音,體現中國責任,做出中國貢獻,歷史性地提升了中國的國際地位、國際形象、民族自信心和自豪感,使中國正在實現由區域性大國向全球性強國的轉型,這同樣具有歷史性意義。
短短五年間締造出上述歷史性成就實屬不易。但中國作為社會主義大國的崛起,作為首個13億人口大國的崛起,作為尚未完全解決領土和主權完整的大國的崛起,作為首個以發展中國家身份躋身世界舞臺中央的大國的崛起,是一種前無古人的世界性、歷史性現象,其所引發的矛盾的多樣性和復雜性不難想象,其中有些是結構性的,如中美關系的戰略競爭性和中日關系的戰略對抗性;有些則由來已久難以短期內得到解決,如朝核、南海、臺海等問題;有些是在解決老問題的同時又衍生出來的新問題,如海外利益保護、承擔新的國際責任等,凡此種種,絕非五年內都能解決或處理。尤其值得警醒的,是中國周邊安全日趨復雜嚴峻,包括中朝關系、中日關系處于低谷,中韓關系也面臨新的考驗,中國同東北亞朝、日、韓三國關系同時緊張或低迷,這在歷史上是罕見的。聯系到1894年中日甲午戰爭和1950年朝鮮戰爭,中國的歷史命運兩度因半島局勢而改變,今日東北亞的情勢會否再度全局性地沖擊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不能不引起中國高度重視并必須盡快尋求破解之道。南海問題目前雖相對和緩,但中國同越南、菲律賓等國的主權領土爭端并未得到根本解決,隨時有重新炒熱的風險;而美國南海航行自由行動愈益公開化、制度化,則為中美在南海地區可能發生的軍事沖突埋下了引信。“洞朗事件”的突發則將長期掩蓋的中印之間矛盾的復雜性、深刻性、持久性揭示出來,一旦應對不慎將中印關系引向類似中日關系的局面,對中國崛起必定不是福音。這些問題都還未解。
十九大吹響了中國從大國走向強國的號角,如何在鞏固既有成果基礎上破解尚未破解的難題,直接決定中國的歷史命運。十九大之后,特朗普成為第一個來訪的外國元首,這意味著中國依然將中美關系放在至關重要的位置上。緊接著,習近平主席將新時代的首次國事訪問選擇在越南,并利用峴港APEC會議期間先后會晤韓國總統文在寅、日本首相安倍,顯示出中國改善同韓日關系的意愿。這些行動顯示,十九大后的中國國際戰略將在延續此前戰略邏輯和既有成就的基礎上,繼續奮發有為、創新思維,去破解那些更為麻煩的難題。“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中國走向強國的過程,必將是克服重重阻力、突破重重難關的過程,十八大到十九大五年的實踐證明,沿著既定的軌道繼續向前,前景一定是光明的。○
作者介紹袁鵬,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副院長、研究員,主要從事美國對外戰略、中美關系、國際戰略與亞太安全領域的研究。
孫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