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寄川條路
解構列寧的后現代中國哲學
文/寄川條路
《回到列寧》是南京大學教授張一兵“回到系列”的第二部著作。該系列目前共有四部著作,第一部是《回到馬克思》(中文版1999年,日文版2013年,英文版2014年,還將出版德文版、俄文版和韓文版),第二部是《回到列寧》(中文版2008年,英文版2011年,日文版2016年),第三部是《回到海德格爾》(2014年),第四部是《回到福柯》(2016年)。
這里所說的“回到”,并不是新康德主義所說的“回到康德”那樣的意思,要回到的地方不是“事物本身”,而是“事像本身”。作者實際上所回到的地方并不是純粹的客觀文本,而是原作者所固有的思想構造這種環境。“回到列寧”并不是回到列寧的文本,而是回到對列寧的哲學思想重新進行建構的場面。因此,作者否定單純對文字進行解釋的做法,解構客觀存在的文本。在此基礎上,作者作為一名哲學家,著手與列寧共同建構思想。
《回到列寧》重新建構的對象是列寧的“哲學筆記”。依照作者的說法,該筆記既不是一本書,也不是完成的著作,而只是列寧在1895~1916年的20多年中為了開展哲學研究而作的摘錄筆記。其中,從1914~1915年在瑞士伯爾尼避難時所留下的8本筆記,是對黑格爾《邏輯學》的摘錄,作者將其稱為“伯爾尼筆記”而特別加以關注。顯然,“哲學筆記”原本是列寧在閱讀時所作的注釋及評語,并非獨立的著作。后來,蘇聯學者對其進行了編輯。作者并非要回到文本原初的語境,而是將現有文本加以解構,以進行創造性的建構。
因此,“回到列寧”這樣的書名不是從現在回到過去,從現實生活回到書本的世界這樣的意思,毋寧說這是為了解構在蘇聯及東歐曾被稱為正統的意識形態。該書是中國馬克思主義與蘇聯教條主義訣別,真摯地面對馬克思主義哲學古典文本而展開的研究,試圖提示一種全新的解讀方式,以謀求自立。為此,作者將現有的文本解構,試圖創造新的文本。在這個過程中,作者發現了一個歷史事實,那就是“哲學筆記”并不是反映列寧哲學思想的完整著作,而只是體現了其發展和變化的過程。而且,列寧哲學呈現為下述三個階段的思想發展過程:
第一階段(1884~1906年),在現實的革命實踐中,列寧巧妙地運用馬克思主義。在此階段,列寧尚無獨自的哲學思想,而是依靠馬克思、恩格斯以及普列漢諾夫等外部的權威。第二個階段(1906~1913年),列寧開始研究并把握哲學的唯物論,那在理論上是一個重要的時期。列寧通過對唯物主義進行研究,成為具有哲學素養的馬克思主義思想家。第三階(1914~1916 年),列寧專門學習了黑格爾辯證法,在“伯爾尼筆記”中,他的哲學思想有了飛躍性發展。列寧通過進行哲學研究打倒了他者的權威,在自己的思想環境中對實踐的辯證法進行把握,成為真正的馬克思主義者。像這樣,作者按照文本的時間順序,對列寧哲學思想的轉變過程進行了解讀。
此書由《導言》《上篇》《下篇》三個部分構成。《導言》對“哲學筆記”的文獻狀況作了綜述,指出了以往的研究中所存在的問題;《上篇》對列寧前期思想的發展過程,《下篇》對列寧后期思想的發展過程作了考察。
首先要確認的是,“伯爾尼筆記”只是列寧在伯爾尼圖書館研讀黑格爾著作時所留下的讀書筆記。列寧為了理解馬克思的辯證法,要理解黑格爾哲學的邏輯,特別是德文版《黑格爾全集》第3卷至第6卷,即《邏輯學》全三卷、《小邏輯》全一卷。列寧試圖通過學習黑格爾哲學來理解馬克思的基本思想。例如,即使列寧沒有發展馬克思主義,但至少在幾個問題上超越了馬克思的思想。就這樣,作者將列寧從過去的定論中解放出來,并與現代相對接。作者反對“馬克思是這樣說的”“列寧是這樣想的”這種單純的引用。因為無論是怎樣的表述,都是我們新建構起來的自己的想法。因此,作者從對字句的單純解釋轉向把握隱藏著的論述邏輯,運用現代哲學的闡釋學來解讀列寧。
解讀并不是對原初語境中文本的單純復原,而已經是思想的新建議,是重新建構的東西,是創造性的生產。作者所主張的文本學的基礎總是處于一種關系之中,而遠離讀者的文本是不存在的。文本與讀者的兩項對立是一種虛構的東西,解讀是由讀者給文本帶來新活力的過程。因此,作者參照了海德格爾、巴爾特、阿爾都塞、福柯、德里達、斯皮瓦克、齊澤克、柄谷行人等各種現代思想家的方法,將被意識形態化的古典文本加以解構。
作者的后現代主義的文本學認為,思想家的理論形成可分為以下三個過程:(1) 他者的鏡像空間;(2)經歷自主的思想構境;(3)到達原創性的思想構境。他者的鏡像空間是依賴引用文本,接下來自主的思想構境是思想家朝自己的理論或成熟過渡的思想發展階段。在這個時期,思想家脫離他者的理論框架的支配,立足于自己的立場展開獨立的思考。原創的思考構境則是思想家形成獨自的理論和思考空間。這便是作者所提倡的最新的解讀思想史的模式。
依照作者的解讀模式,列寧涉獵了馬克思、恩格斯的政治經濟學、歷史學、社會學方面的文獻,但并未找到與現實相對應的答案。但他在研讀黑格爾哲學的過程中,形成了自己的思想構造,在馬克思主義中發現了創造并改變存在的實踐的辯證法,作者這樣對文本的言外之意進行了解讀,在消除了意識形態的假象之后,對歷史事實進行了再現。這便是張一兵在《回到列寧》中的主張。
列寧在開始作“伯爾尼筆記”時,依靠馬克思、恩格斯、普列漢諾夫來面對黑格爾哲學的邏輯。但隨著理解的加深,列寧對黑格爾哲學的態度也發生了轉變,逐漸向黑格爾靠近,而且《邏輯學》使列寧形成了新的思考立場,這又使得他熱衷于馬克思。列寧將黑格爾哲學,特別是《邏輯學》作為自己的辯證法研究的對象,其哲學思想以及新理論都是通過黑格爾的《邏輯學》完成的。列寧在研讀完《邏輯學》之后,依然繼續閱讀黑格爾的其他著作,在此過程中建構起了自己的新思想。
作者想強調的是:列寧的哲學思想有過變化,“哲學筆記”不是被意識形態化完成的著作,而是記錄了列寧的思想發展過程的資料。列寧的思想在前期與后期之間,特別是在研讀《邏輯學》之前與之后發生了很大變化。因此,作者將后期的筆記稱為“伯爾尼筆記”,對其作了深入研讀。
就文本的解讀方法而言,作者所采取的是后文本學的方法,如充分運用了拉康的“鏡像階段論”,后結構主義者克里斯蒂娃及巴爾特的“文本際性”。正如譯者中野英夫所指出的,后現代的馬克思論很常見,但馬克思主義者的后現代式的列寧論或許在世界上都是首創。
(作者系日本明治學院大學素質教育中心教授;摘自《河北學刊》2017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