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緒的森林

楊睿

每部舞臺作品都是一座風格迥異的森林，瑞典舞臺美術家阿道夫·阿皮亞對于這片舞臺森林有過這樣的評價：“舞臺美術不是去描繪森林，而是描繪人在森林里的感受。”即，舞臺設計不應該只拘泥于草樹花鳥的環境營造，更應該通過場景構建起一場心靈和情感的對話。

“舞臺美術設計，應該是個樣樣精通又樣樣不精的雜家。”著名舞臺美術家苗培如一語道破了這門藝術區別于其它門類的獨特性和綜合性。舞美設計在劇目的創作中，需要結合他所能掌握到的各類藝術知識和技術手段，運用“理性”的美學形象在“感性”的烏托邦創作中去傳達劇目情感。

所謂“雜家”，所謂集各藝術門類之大成者，大抵如此。舞臺美術工作者，雖不要求是位揮灑丹青的畫家，但應具備一定的繪畫基礎和美學理論；雖不要求對前沿科技如數家珍，但至少需要懂得各種高新電腦技術軟件和前沿技術設備；雖不要求具備導演對一部作品的掌控力，但需要懂得導演思路、了解戲劇編排結構；雖不要求親力親為布置出變幻莫測的燈光，但至少要懂得燈光的戲劇結構變化，在戲劇行進的不同階段準確的營造氛圍。小到細致入微的道具，大到龐然宏偉的“建筑”構架；或是掌握基本的力學常識，小到舞臺上運用到的傳動機關，大到大型機械傳動的設想；更甚于根據演藝規律有一個理想演藝空間的改造和設想……可以說，舞美設計師不需要對這些門類樣樣精通，但是需要掌控各種門類的優勢、學會駕馭于專業的人才和團隊，繼而建造一個心中所想的情緒“森林”。

某種意義上，舞美設計師可選擇的空間比任何專業更為寬泛，這也注定了此職業對任何新興事物有著得天獨厚的興趣和新鮮感，同時對陳舊事物的理解和發掘也有著獨到的見解。

綜上所述，“雜家”充實的磨礪和豐富的學識，都是為了將每座“情緒森林”插上想象力的翅膀。

每場演出都是一座“情緒森林”，那么創作者們就是建造不同“森林”的園丁。在迥異的主題和時代背景下，舞臺美術設計都充當著“穿越者”的職責；而當身處于現實世界，在紛繁斑斕的幻想中創作構思，舞臺美術設計創作出的“情緒符號”就是引領著觀眾進入情緒的“帶入者”。

諸如，在以女皇武則天為主題的作品中，設計者必須要設身處地地穿越回大唐盛世。無論是盛唐宮廷的場景切換還是登基階梯的起伏，無論是運用遙控手法還是集控技術，最終需要達成藝術和科技的完美結合；再如，在以慶祝反法西斯勝利70周年的情境中，設計師需要使出渾身解數，讓中俄兩國觀眾感覺到戰爭的悲痛及和平的可貴；再如，還會扎進上世紀陜北民間流傳下來的愛情故事蘭花花當中，用一張褪色的剪紙“囍”字預示著這段感天動地的愛情悲劇；更能在現代舞劇長征里苦苦徘徊，用五萬米的黑線組成的矩陣空間暗喻“反動勢力”，和信仰堅定的長征路形成鮮明對比。繁華場景與鴻篇巨著、國家情仇與民族存亡、歷史禁錮與愛情解放，或是賦予革命題材以時代精神……在這些琳瑯繽紛的作品中，都有著鮮明特質的“情緒的森林”。

舞美設計會在戲劇的本質當中提煉出藝術符號，像詩人一樣低吟歌頌，像演員一樣還原演繹。通過一個個自我感動又否定、充實豐富而又糾結矛盾、撕心裂肺而又激情澎湃的創作過程，為的就是引領觀眾走進這片“情緒森林”的夢境中。舞美設計既要有獨立的表現思想，又能具備能突出表演本體的能力。通過對劇目情感的藝術化方式，讓觀眾感受到作品磅礴昂然的生命力。

臨淵羨魚，終究流于紙上談兵。現以作者本人親歷創作的作品為范例，具體闡述舞美空間形象的戲劇情感。

2009年的第十一屆亞洲藝術節閉幕式，以一場盛大華麗的蒙古宮廷婚禮作為開場。雖然僅是短短6分鐘的婚禮開場群舞，卻在創作上耗費了大量的精力和心血。整場演出用鄂爾多斯婚禮的盛大儀式來迎接賓客，由于蒙古族對婚禮的習俗和裝飾都非常講究，我既不能照搬鄂爾多斯婚禮的繁瑣細節、又要把舞臺設計得更加華麗和大氣。正當迷霧之際，蒙古族的蒼狼和白鹿走進我的視角，璀璨仿若一個新世界：神圣的查干蘇力德、鑲滿寶石的黃金手環、飄蕩繽紛的五色哈達、粗獷而厚重的轆轤油燈、融匯歐亞風格的蒙古大帳和寶座……這些符號的運用不是在淺顯地羅列和堆砌，更不是表面上的拼湊，而是用觸動內心的形象來喚醒和再現一段輝煌的歷史。讓觀眾置身其中，翩然聯想到十二世紀末的蒙古汗國，聯想到一幅雄跨歐亞大陸的壯麗畫卷。游牧文化與定居文明的相互碰撞，上帝之鞭與策馬奔騰的豪言力量。

在舞臺上，蒼狼和白鹿作為舞臺空間的典型符號，用整個華麗的宮帳來包裝這個中心視覺，讓觀眾欣賞演出時切身感受到這份情感的傳遞、和對歷史氛圍及人文底蘊的敬畏及崇敬。當演出結束后聽到觀眾們激動的反饋，當看到當地觀眾們臉上洋溢出的民族自豪感，我們的心中也涌起了油然的驕傲。

而第二個實例則是2015年5月設計創作的《守望》，這部慶祝反法西斯勝利70周年的作品在俄羅斯莫斯科陸軍總部模范劇院演出。這部感人故事講述支援中國戰場的前蘇聯空軍飛行員庫里申科在這片熱土上壯烈犧牲，一對中國母子在半個世紀的風雨中義務為其守墓。總導演何利山同志希望舞臺空間通過抽象的形式來表現，運用中國畫的寫意美學來展示和紀念這段慘痛的戰爭歷史。此部作品需包含容量之冗長、涵蓋地域（下接第72頁）文化之廣闊、規定時長內體量之豐富，都在無言地證明著其的創作難度之大。更不用提演出中穿插的多線敘事、莊嚴如鐵般的翔實史料，甚至于要集它們于大成后框在一個完整的意象之中。

因此，我在短時間內集中觀摩了二戰期間的紀錄片等資料，也關注了趙無極風格的抽象繪畫，豐富的藝術作品給予我很多靈感和啟發。《守望》這部作品運用了“解構”的方法來呈現面幕，劃分成兩組層次。用現代簡約設計詮釋豐碑的典型符號，用波普藝術的現代意識解構演繹主題。舞臺空間運用中國元素的意象化形式，用大寫意的手法擬喻“歷史洪流”。用四道由30卷的紗積累而成的“洪流”構成的曲線疏密交織，通過吊桿的升降來組織不同場景的空間關系。“一景多用”的方式配合多媒體技術，用變幻莫測的形式和解構來展現情景交融，最終達到讓觀眾如臨其境的震撼感受。

這部作品展現不同文化背景下，人們跨越種族、國籍、膚色和信仰的鴻溝，為了和平命運相連，齊心參與反抗法西斯戰爭的悲壯歷史。《國破家亡》中，當百姓們回望破滅的家園，在背井離鄉的路途中愴然悲痛；《神圣的戰爭》中，當復活的紅場紀念雕塑石像緩緩舉起手中的武器，時間和歷史都停滯了，在場的前蘇聯老兵不禁老淚沾襟。這些跨越了語言障礙的共通情緒，不僅要依靠導演和表演來調動，更是舞美設計師們的魔法和力量。

這部舞劇的創作融合音樂、曲藝、話劇、雜技、沙畫、器樂和先進的多媒體技術，用珍貴的歷史影像和舞臺虛擬的情景交融互動，呈現出氣勢磅礴的震撼感觀，烘托出正義終將戰勝邪惡的歷史情感，展現出中俄兩國和兩國人民堅決捍衛二戰勝利成果和國際正義的決心。

舞臺形象的設計遑論具象或抽象，都帶有戲劇的“情感”本質：它可以是一個生命、一種信仰、一段故事或整個人生，但必須要包含一顆鮮活而豐滿的種子。這粒“情緒”的種子是引領觀眾深入主題的關鍵，更是把舞臺設計推向極致的神奇魔法。

如果說一粒種子從破土、萌芽、成長至繁茂，需要經過一段雨露滋養和日月沐浴的歷程，那么舞臺美術創作也是一段體驗“情緒”驚艷盛開的旅途。舞臺上的裝置都應具有存在的必要性和象征性，素材的使用和處理都應具有戲劇性和代表性。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需要時刻三省吾身。是否可以貼合主題情懷而不僅是簡單的符號堆砌，最終取決于是否發掘并突出了“主題情感”的力量。

舞臺美術設計，是一個從無到有的創作歷程。跨越荊棘坎途，攻克湍急奔流，去構建每部作品的“情緒森林”，才能收獲變幻萬千，姹紫嫣紅的美好風景。

參考文獻：

[1]孫豹隱，孫昭.推動劇本創作發展繁榮的幾個理論問題[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2005.

[2]章抗美.當代舞臺美術的蓬勃雨張揚[J].舞臺美術家，2008，（01）：32-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