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動討苦吃，人生才夠味

趙春善

苦難是作家的財富！

這是程樹榛先生1996年給我們上課時說的。

這話對一直沒吃過苦的我來說是酵母，加速了我拋棄當時還被稱為“鐵飯碗”的工作，于1997年開始北漂，開始主動討苦吃……

一 叔叔你多吃點咸菜

叔叔你多吃點咸菜。老板的小孩說。

嗯，好。我應了一聲。

你干嗎讓叔叔多吃咸菜？小孩的奶奶問。多吃咸菜有力氣，好多干活。老板的小孩說。你這孩子，趕緊睡覺去，都快11點了。小孩的奶奶說。

童言無忌。

老板的小孩很可愛。但一句“叔叔你多吃點咸菜”卻說得我眼淚直往心里流。

從我記事起，基本上家里吃飯，早飯也有三五個菜。現(xiàn)在呢？在這個冬天將近夜里11點的北京，在站了12個小時腿都站腫了的北京，吃了寄人屋檐下的第一餐打工飯。除了咸菜，還有白菜，沒有用油炒，是涼拌的白菜心。

打工的地方在老西直門立交橋的西邊，北展的東邊，當時那里有很多賣服裝的小店。寒假幫服裝店老板賣服裝，管吃管住，一個月400元，這對當時的我來說既是體驗，也解決了吃住的問題。雖然第一頓在老板家吃的晚餐是我出生以來吃得最差的一頓，但還是相當感激老板的。

老板家住在西郊，每天天沒亮我從老板家出來走路大概一公里到公交站。到了服裝店，開門、打掃衛(wèi)生、擺服裝，等別人家開門，我早把準備工作都做好了。晚上大家都打烊了，我才關(guān)門，坐夜班公交回老板家的鍋爐房里睡覺（當時北京城鄉(xiāng)接合部很多還是自己燒土暖氣）。

工作十天左右，營業(yè)額明顯上升，老板開始給加菜。半個月左右，老板允許我晚上在服裝店門口擺一個小時的地攤賺“私房錢”。一個月下來，原來每天兩三千的營業(yè)額被做到一天幾萬，這只是六七平米的小店，而且老板只是租的一面墻。老板也沒虧待我，給了我十倍的工資。其實只要你做到了，老板都會對你好的。

二 他用一條腿打籃球

那是1997年的暑假。

在北京廖公莊，我借住在李三鳴租的房子里。房子一大半碼的都是舊書。平時我們看書寫東西，周末會騎著三輪車拉著書去玉泉路擺地攤。

他，就是那個時候認識的，湖北人，名字忘記了，只記得他拄著拐。他說，他初二的時候因車禍失去了一條腿。他會畫畫、彈吉他、寫小說。

他的女朋友來看過他，在清華美院上學。雖然她的家人反對，她還是喜歡他。他的頭發(fā)和他女朋友一樣，都是長發(fā)。

他一個晚上在稿紙上寫過幾萬字，天亮起來稿紙丟得滿地都是，據(jù)說他后來敲進電腦的時候花了一周還沒敲完。

印象最深的是那天。

那天周六，我們?nèi)ビ袢穾屠钊Q擺攤賣舊書，旁邊有個籃球場，我們過去打球。沒想到他也要打。

一條腿的人也能打籃球？

很難想象，在你還沒來得及拒絕的時候，他居然丟掉拐，上了一個三步籃。

是的，沒有人規(guī)定一條腿的人不可以打籃球。

那天是我打籃球印象最深的一次，開始，我們怕撞到他，會故意讓他，他倒會帶球來撞我們。后來我們就沒有了顧忌，完全忘記了他只有一條腿。

其實，他不需要我們異樣的目光，不需要絲毫的憐憫，他需要的是我們像正常人那樣看待他。

是的，兩條腿有兩條腿的好，一條腿也有一條腿的精彩。

不管什么時候，人也不能把自己忘記，就像一根掉到灰堆里的針，閃爍著別人看不見的光芒。

三 從大屯到商務印書館

1998年初，恩師李如鸞先生介紹我到商務印書館，一邊打工一邊學習。住在李三鳴兄所在的廖公莊，到王府井大街36號的商務印書館上班太遠。為了上班方便，我搬到大屯。雖然路上也需要一小時左右，但大屯有公交站始發(fā)，可以不用倒車就能到商務印書館。

剛開始我是沒有時間管理概念的，雖然我每天會比《古今漢語詞典》編委會的老師們早到半個小時，在他們到辦公室前（他們也挺早，一般八點前就到），我會把辦公室衛(wèi)生打掃好，把開水打好。那時不像現(xiàn)在每層樓有茶水間有飲水機，那時鍋爐房在一樓，每天要用暖水瓶從一樓打開水提到五樓。

有一次跟大家一樣正常下班，結(jié)果搭公交從王府井到美術(shù)館居然堵了半個多小時。這次超級堵之后，我就開始思考并試驗，最后找到了一個好的時間管理辦法，晚走一個小時，會比正常時間下班到家只晚15分鐘左右。

就這樣，很多人說“上班路上堵車，車內(nèi)擁擠”，這對我來說就很少發(fā)生；很多人說到處排隊，但對我來說基本不排隊。只要時間管理好，就可以規(guī)避這些問題。

在商務印書館，李老師、史老師、胡老師、何老師、楚老師、楊老師等很多老師給予了我無私的關(guān)懷和幫助，在與很多大學者邊工作邊學習的過程中獲益匪淺，但同時更加感到自己的渺小和知識的匱乏，直覺照這樣的狀態(tài)下去等自己六七十歲也達不到他們那樣的高度。于是我萌生了辭職的念頭，想花幾年時間一邊打工一邊旅游一邊讀書，將祖國的大好河山先看上一遍。這個念頭一滋生就像野草一樣瘋長。漢語編輯室主任李老師不同意我的想法，后來楊館長也勸我留下。我當時感覺走了對不住他們，不走自己心思已飛了，就找恩師李如鸞商量。恩師說：小趙，你干了我年輕時想干而沒有干的事，我支持你！對商務印書館的感恩及對眾老師的感恩，以后可以用別的方式。其實你發(fā)展好了，對社會有貢獻，就是最好的報答方式，不要太糾結(jié)。

就這樣我離開了商務印書館，結(jié)束了北漂。開始了南漂、東漂、西漂……在其后的兩年內(nèi)完成了環(huán)游全國。我去了兩百多個地方，打了二十多個不同的工來磨煉提升自己，吃了比北漂更多的苦，現(xiàn)在想來超級幸福。到目前為止，已去近一百個國家，未來兩三年會將世界上所有能去的國家去一遍，這樣的方式真的很好。

對于蒲公英來說，漂是一種生存狀態(tài)。漂，其實是最安定的生活方式，也是一種飛翔的姿態(tài)。

漂，會讓人更加自信，提升在哪里都能很好生存的能力，還能找到自己的人生定位，找到自己樂此不疲也對社會對他人有益的事情。

漂是一種使命，還是無奈？是生命燦爛的方式，還是主動的選擇？關(guān)鍵在于你自己！

不管是北漂，還是東渡，還是下南洋，我打心里向“漂”的人致敬！

同時感謝《北京文學》組織的這次北漂征文，能給更多人勇氣和追求夢想的力量！

北京不相信眼淚，不會發(fā)給你一個多愁善感獎。“少想一點，多學一點，多找機會，多開闊眼界”，這是我總結(jié)的北漂一族的最低綱領(lǐng)。只要你盡心盡力，北京還是會給你想要的東西，不一定是金錢和房子，但卻是一筆極為珍貴的財富：寬容的視角、平等的機會、積極的進取、自由的生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