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月珍小小說二題

潘小蓮

那年小米八歲，潘小蓮二十八歲。

潘小蓮的身上總有一股香香的味道，很好聞，每次她經過小米身邊，小米總是忍不住猛吸幾下鼻子。

潘小蓮頭發很時尚，卷曲著，據說是特意去城里燙的，劉海邊夾著一只很漂亮的發卡，那發卡在太陽光下閃閃發亮，直晃人的眼。

嬸娘們總是問小米：“長大后要想成為一個怎樣的人？”

小米毫不猶豫地回答：“要成為像潘小蓮那樣漂亮的人！”

嬸娘們用眼睛狠狠白她一眼，吐口唾沫在地上，說：“呸呸呸！怎么那么沒出息？我們寧愿你成為阿貓阿狗，也不要你像那個狐貍精！”

小米不知道什么是狐貍精，只是很羨慕潘小蓮，她是那么漂亮，那么時尚，又那么能干。你看，村里的女人邋里邋遢的，頭發隨便一扎就成了，但是潘小蓮就不一樣，她的頭發總是很漂亮，卷卷的，香香的，像電影明星一樣。

嬸娘們鼻子出氣，鄙夷地說：“一看就是狐貍精轉世！潘金蓮再世！”

小米才不管她是潘小蓮還是潘金蓮，反正她就是喜歡潘小蓮。

潘小蓮的丈夫叫武年，一米八的個子，虎背熊腰，很帥氣。不過愛喝酒，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動不動就打潘小蓮，然后潘小蓮就打扮得花枝招展，動不動就愛往外跑。

這天，小米中午放學回家，看見武年把潘小蓮綁在屋前的柳樹上，手里拿著皮帶，氣呼呼地，吼道：“你以后還敢不敢往外跑？我叫你再勾搭男人！打死你這個不要臉的！”邊說邊惡狠狠地往潘小蓮的身上猛抽。

潘小蓮的頭發凌亂著，遮住了她的半張臉，小米只看見她低著頭，咬著牙，一聲不吭。

潘小蓮的倔強更加激怒了武年，他扔下皮帶，舉起手，猛地給了潘小蓮幾個巴掌。鮮紅的血立刻從潘小蓮的嘴角流了出來。她抬起頭，兩只美麗的眼睛大得嚇人，死盯著武年，依然一聲不吭。

小米嚇壞了，她哭著求圍觀的人，救救潘小蓮。但是大家都推說清官難斷家務事，紛紛走散了。小米急得團團轉，嬸娘們硬拉著她離開，說：“這潘小蓮就該打！誰叫她整天勾搭男人！”

小米不管，老師說過，打人總是不對的。她急急忙忙回家，向當赤腳醫生的爸爸和正在家養病的媽媽求救。

爸爸長得不好看，個子矮小，才一米六，但是爸爸脾氣好，不喝酒不吸煙，會賺錢養家，會照顧生病的媽媽，小米很愛爸爸。可惜爸爸忙著給病人掛鹽水，走不開。

媽媽心地善良，立即和小米一起來到潘小蓮被綁著的那棵柳樹下。

媽媽沖上去，用力推了武年一把，武年一個踉蹌，差點倒在地上。他被激怒了，吼道：“她是我的女人，我想打就打，想罵就罵，關你們屁事??！你們別多管閑事！一邊待著去！”

媽媽臉色慘白，氣得不行，她一邊和小米幫潘小蓮解開繩子，一邊顫抖著指著武年的鼻子，說：“你一個大老爺們，不賺錢養家，只知道喝酒打老婆，害不害臊！”

武年振振有詞：“她在外面勾三搭四，就該打！”

“你天天喝酒打老婆，哪個女人受得了！不管她怎么壞，你打人總是不對的，我是婦女隊長，這事我就管定了！”說完，媽媽和小米攙扶著遍體鱗傷的潘小蓮，把她帶到爸爸的診所，給她上藥包扎。

潘小蓮伏在媽媽的肩膀上，淚流滿面，媽媽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安慰著她。

潘小蓮不愿回家，小米的媽媽就把她留在自己的家里，小米可高興了。

潘小蓮每天給小米梳好看的小辮子，做熱騰騰、香噴噴的飯菜。

媽媽躺在床上，潘小蓮一日三餐盡心盡力伺候著，媽媽的臉漸漸紅潤起來，爸爸臉上的笑容也多了起來，小米偷偷發現，爸爸有時會像自己一樣，盯著潘小蓮出神，眼睛總是舍不得移開。

她告訴媽媽：“爸爸跟我一樣喜歡潘小蓮！我真想潘小蓮一輩子住在我們家！”

媽媽撫摸著小米的臉，笑笑，臉上卻掛著淚珠。

潘小蓮結婚十來年了，一直沒有生育，她喜歡小孩子，更喜歡聰明伶俐的小米，她總是把小米抱在懷里，捏著她的小臉蛋，說：“要是我有你這么個乖巧的女兒就好了！”

嬸娘們都說小米的媽媽是世界上最傻的女人，她怎么可以把一個風流成性的狐貍精帶回家啊？這不是引狼入室嗎？她遲早會后悔莫及的。

一天，陽光明媚，潘小蓮扶著小米的媽媽到院子里曬太陽，武年喝醉酒，來到小米家，要把潘小蓮帶回去，潘小蓮死活不肯回去。

她躲在小米媽媽的身后，小米的媽媽護著她，不讓武年靠近，這下惹怒了武年，他怒氣沖沖，嘴里噴著酒氣，狠狠推了小米媽媽一把，小米媽媽身體本來就很虛弱，立刻昏死過去，武年嚇得酒也醒了。

小米媽媽好不容易醒來，武年跪在她面前，不停扇自己嘴巴，向她道歉。

小米媽媽讓所有人出去，只留下武年，她吃力地說：“我得了絕癥，遲早都要死的。潘小蓮她不會生育，又跟那么多男人睡過，你一定不喜歡，那么你就跟她離婚。你長得帥氣，一定有好多姑娘喜歡你的，你娶一個會生兒育女的老婆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武年流著眼淚點頭。

小米媽媽又把潘小蓮叫進來，握著她的手說：“小蓮，我知道你心里苦，你跟那么多男人亂來，是因為你沒有遇到一個好男人，小米爸爸是好男人，我知道你們都喜歡對方，以后你要收收心，一心一意跟他過日子，幫我照顧他們父女兩個！”

潘小蓮伏在床邊，哭著答應了。

沒多久，小米的媽媽就死了。小米感覺天塌了， 哭個不停。她對潘小蓮說：“我以后再也沒有媽媽了！”

潘小蓮把她擁入懷中，說：“以后我做你的媽媽！”

那年小米八歲，潘小蓮二十八歲。

春 天

在陳家村，誰都知道阿根和阿福兩家是最要好的鄰居。有困難，互相幫忙，有好吃的，互相分享，好得跟親兄弟似的。

深秋時，兩家商量準備趁農閑季節一起造房子。雙方約定拆除舊房子，在舊址上并排各造兩間新樓房，同時動工放地基。

阿根家一切準備就緒，在規定日子那天就動工放地基了。他催促阿福家也抓緊，一起動工。可是阿福眼神卻躲躲閃閃，說話結結巴巴，推說材料還沒準備齊全，要推遲幾天動工。

等阿根家起墻頭擱樓板時，阿福家才慢吞吞地動工放地基。阿根搖搖頭，怪阿福辦事效率太低。阿福紅著臉笑笑，連連點頭說是。

等到兩家樓房竣工時，已經是來年冬天，阿根滿心歡喜地站在新樓前，喜滋滋地打量著拔地而起的四間樓房。忽然，他發現阿福家的房子仿佛比自家的房子靠前，他很納悶，怎么回事啊？明明說好是并排的，怎么他們家的房子超前了？

他拿來尺子一量，不禁大驚失色，原來阿福家的地基竟然向前移動了一寸！這還了得！！

阿根立馬氣沖沖地闖進阿福家，質問阿福為何要這么干。

阿福自知理虧，說話吞吞吐吐，含糊不清。他老婆在一旁邊收拾碗筷邊輕描淡寫地說：“不就是超前一寸嘛！有什么大不了的！用得著這么興師問罪嗎？”

阿根氣憤地吼道：“說得輕巧！你可別小看這微不足道的一寸，在陳家村誰都知道，這叫‘白虎伸手，吉星難留，要么傷人，要么傷財，萬一我家以后有個什么三長兩短，可怎么辦？”

阿根回到家，心神不寧，喝著悶酒。老婆從外面進來，憤憤地說：“阿福他真不是人，我打聽到了，原來他是故意推遲動工的，他偷偷請了風水先生看風水、擇好日，為的就是做手腳好超前！”

阿根猛喝一口酒，“那現在房子都造好了，怎么辦？”

老婆湊近他，說有辦法補救。

第二天，阿根在大門正上方掛了一面小鏡子，插上七根鋼針，俗稱“照妖鏡”或“七星劍”，用來避禍驅邪。阿福夫妻看了，心里氣憤，可也無可奈何，畢竟自己有錯在先。

一天上午，阿根從田里返家。遠遠地聽到阿福家后院傳來阿福女兒漫漫的哭聲。阿根心想：阿福夫妻倆還在田地里忙活，家里只有漫漫，該不會發生什么事情了吧？哦，對了，他們后院有個石灰池，里面積滿了水，小孩子萬一掉下去，可不是鬧著玩的。

這么想著，他加快了腳步，怕小漫漫出事，對，應該過去提醒她一下?？墒强熳叩桨⒏＜议T前時，他停住了腳步，那“白虎伸手”的樣子讓他憤憤不平。

他猶豫片刻，站在那里。開始胡思亂想。他仿佛看見漫漫在石灰池里掙扎哭喊，隨后沒了聲音，最后阿福夫妻倆趕到，捶胸頓足，哭天搶地，阿根看著，一絲快感涌上心頭，哼！誰叫你們那么惡毒，偷偷超前，這叫惡有惡報！

想到這里時，阿根忽然被自己惡毒的念頭怔住了，我怎么可以這樣？我這么做跟畜生有什么區別？犯錯的是阿福夫妻，孩子畢竟是無辜的。

漫漫的哭喊聲驚醒了阿根，他沖進阿福家的后院，發現漫漫的一只小手在水池里晃著，他趕緊跳下去，拉起漫漫，卻發現漫漫的另一只小手緊緊抓著另一個人的一只手，那個人竟然是自己的兒子小宇。

原來，兩個孩子在石灰池邊捉迷藏，小宇不慎失足掉進石灰池，漫漫哭喊著伸手去拉，也掉了進去，幸好阿根及時趕到，不然兩個孩子真是兇多吉少。

等到阿福夫妻趕到時，漫漫已經在阿根家換了干凈衣服，啃著蘋果，在和小宇看動畫片了。

漫漫一看見爸媽，就撲進他們懷里，哭著說：“今天要不是根叔救我，我就見不到你們了！”

阿福不知說什么好，漲紅著臉。阿根笑笑，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支，遞給他，兩個人相視而笑。

阿根老婆做了一桌好菜，邀請阿福一家三口留下來一起吃飯。

兩家人又回到了從前的好光景。

金子般的陽光透過窗戶暖暖地照進來。

哦，春天到了。

作者簡介：章月珍，女，家教老師。紹興市作家協會會員。有文章發表于《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小小說月刊》《散文選刊》《散文百家》等。散文《那個春天，很暖》入選王劍冰主編的《2015年中國精短美文精選》，《故鄉的霉干菜》入選教育部初中語文統編教材《初中語文·漫閱讀》，小小說《王保長》入選《2016年中國微型小說精選》和《2016年武陵“德孝廉”杯·全國微小說精品集》。兒童微電影劇本《好朋友》《神魔鏡》等被拍成微電影，系列電視劇《快樂00后》在廣東廣播現代教育頻道和惠州電視臺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