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成鋼 閆東東
中國30多年來的快速經濟增長中,人口因素有著很高的貢獻率。對此人口學界和經濟學界分別都有大量的理論和實證研究成果給予證明。人口學界主要是在人口紅利的概念下討論人口數量變化對經濟增長的影響;經濟學界主要是在人力資本的概念下討論人口質量變化對經濟增長的影響,實際上也是說的人口紅利對經濟增長的影響。因為就人口紅利的概念而言,實際上人口數量和人口質量兩方面都有人口紅利。此處所謂紅利并非真實的財富及其量化指標,而只是一種隱喻,意在說明人口再生產類型變動過程中所出現的一種對于經濟活動的有利性。這種有利性可以在人口的數量和人口的質量兩個方面表現出來。以往人們關注較多的主要是人口數量方面的有利性,而較少關注人口質量方面的有利性。人口數量方面的有利性體現為較多數量的勞動人口和較少數量的被撫養人口,以及由此而來較高的儲蓄率和投資率。那么人口質量方面的有利性是如何體現的呢?簡單地說,人口從高出生率向低出生率轉變的過程就是一個人口質量對人口數量的替代過程,微觀到一個家庭就是孩子效用選擇過程,貝克爾的孩子數量質量替代選擇模型揭示的就是這樣一個規律。在人口投資不變的條件下,人口數量的減少必然帶來人口質量的增加。這種生育選擇上的變化,在當批人口成長為勞動年齡人口時就會表現為勞動力價值的變化和人力資本儲值的變化,從而對經濟增長產生截然不同的影響,形成一種對于經濟增長的有利性。這種有利性從根本上講是由人口轉變引起的,所以也可以稱之為人口紅利。并且相對于數量方面的人口紅利,它可以被稱之為是一種質量人口紅利或者人口質量紅利。
長期以來,國內關于人口紅利的研究側重在人口年齡結構變化所帶來的人口數量方面對經濟的有利性上(這里稱之為“人口數量紅利”),而忽視了勞動力價值和人力資本儲值的變化對經濟增長的有利性(這里稱之為“人口質量紅利”)。雖然經濟學界也關注人力資本與經濟增長的關系,但仍未能將由人口轉變所帶來的人口數量和質量兩方面對經濟增長的有利性同時進行考量,更未能就兩者對經濟增長影響的長期互動關系和變化軌跡做出進一步的解釋與說明。這種截然分開人口數量和人口質量兩方面紅利對經濟增長影響的分析造成了長期以來人口對經濟增長影響研究上的“二分法”,導致了人口紅利理論不可避免的偏失。
本文的主旨并不在于研究人口紅利概念的外延邊界,而是要在把人口質量紅利與人口數量紅利進行對比的基礎上,觀察兩者各自對經濟增長貢獻率的變化趨勢以及監測人口質量紅利對人口數量紅利的替代過程。所以文章的技術路線為:首先從理論上分析人口數量紅利和人口質量紅利對經濟增長的影響機制和兩者之間的替代關系,然后構建實證模型,通過1989~2014年經驗數據對理論分析進行實證擬合;之后經驗解釋,分析兩種紅利對經濟增長的實際貢獻率以及質量紅利對數量紅利的替代過程;最后,針對研究結論提出政策思考。
人口數量紅利對經濟增長的作用機制源于人口年齡結構的變化,更具體地表現為勞動適齡人口的增減和總撫養比的升降兩方面。人口質量紅利對經濟增長的作用機制則通過人力資本存量增加和人力資本結構優化來體現。由于人口數量紅利會隨著人口年齡結構的變化呈現出先逐步上升、達到拐點后又逐步下降的變動軌跡,而人口質量紅利則隨著人力資本存量的增加和人力資本結構的優化呈現出單調上升的趨勢,因而人口數量紅利和人口質量紅利終將在某一時間點形成交集,并從此改變兩者在經濟增長過程中的作用地位,實現人口質量紅利對人口數量紅利的替代。
如果把人口數量紅利和人口質量紅利各自對經濟增長的效應以及兩者在影響經濟增長過程中替代關系變化的作用機制進行模型表達,進而為實證分析測算奠定基礎,則必須構建同時包括人口年齡結構這一反映人口數量紅利的指標和人力資本結構這一反映人口質量紅利指標的內生經濟增長模型,觀察新的條件如何影響經濟穩態時的人均產出水平。
本文通過對曼昆-羅默-威爾(MRW)模型的擴展分析,引入人口年齡結構反映人口數量紅利,引入人力資本結構反映人口質量紅利。在此基礎上,根據新的生產函數、物資資本積累方程和人力資本積累方程,通過經濟穩態時的條件,求解人均產出水平。
1.人口數量紅利、人口質量紅利的經濟效應
(1)從人口數量紅利作用于經濟增長的基本途徑看,人口數量紅利對經濟增長的作用機制源于勞動適齡人口的增加和總撫養比下降對實際投資和人均有效產出的影響。其中,總撫養比上升、勞動適齡人口下降,將直接影響物資資本投資率和人力資本投資率的水平,從而導致物質資本投資和人力資本投資下降,影響實際產出。人口年齡結構的這種變化同樣會導致人均有效產出中用于少兒消費和老年消費的部分增加,使得人均有效產出水平下降。(2)人口質量紅利對經濟增長的作用機制是通過人力資本存量增加和人力資本結構優化對人均有效產出的影響而得以體現。當其他條件不變,可以將穩態時人均產出水平表示為人均人力資本存量的函數,當人均人力資本增量越大,經濟穩態時的人均產出水平就越高。人力資本結構優化推動人均產出水平增加表現為,當人力資本投資中用于教育投資的比例等于人力資本增量關于教育投資的彈性時,此時的人均產出水平達到最大值。
2.人口質量紅利對人口數量紅利的替代關系
人口質量紅利會形成對人口數量紅利的替代,主要源于人口質量紅利和人口數量紅利作用于經濟增長方式上的差異性,以及兩者在人口轉變過程中表現出的不同趨勢和階段特征。具體而言:
(1)人口數量紅利呈現的是在人口再生產類型轉變的作用下經歷先逐步遞增,達到拐點后又逐步遞減的過程。這一變化過程的內在機制是人口年齡結構的變化,低生育率帶來的先是少兒撫養比的下降,進而使得總撫養比下降和勞動適齡人口占比的相對增加,由此帶來人口數量紅利上升。隨著低出生人口逐步進入勞動年齡,勞動適齡人口數量開始逐步下降,而隨著原有勞動年齡人口逐步進入老年又使得老年撫養比上升。由于他們是高生育率時代出生的人口,數量龐大,從而帶來總撫養比上升。因此,隨著人口轉變過程的不斷推進,原來的人口數量紅利開始迅速下降,直至轉為數量負債。
(2)與人口數量紅利的變化過程不同,人口質量紅利呈現的是逐步遞增的過程。其內在機制是人口與經濟的交互作用。在人口轉變作用下,少兒人口撫養比逐步下降,家庭和社會都有了更高比例的資源可用于人口投資,從而推動勞動力質量的改善和人力資本儲值的增加。當這批人步入勞動年齡之后,勞動力人口質量和人力資本積累就相應發生了明顯的變化。同時隨著經濟發展、技術進步、勞動生產率逐步提高,產業結構逐步升級,生產過程和經濟增長動力都日益依賴勞動力的智力和知識的投入而非體力投入,也就是日益依賴人口質量而非人口數量。因而,由更多人口投資所積累的人口質量紅利在社會經濟不斷發展的過程中也隨之日益凸顯出作用。
從人口數量紅利與人口質量紅利的內在關系看,如果把經濟增長看作一種最大化效用,則兩者關系就可以被理解為一種無差異生產曲線關系,即在人口投資一定的條件下,兩者之間存在此消彼長的替代效應。在生育率下降、技術進步和產業結構升級等因素作用下,曲線斜率必然會變陡,人口質量紅利必然會逐步超越人口數量紅利形成替代效應。
在MRW模型基礎上引入人口年齡結構和人力資本結構,刻畫人口數量紅利和人口質量紅利的經濟效應,在此基礎上對穩態人均產出水平進行求解,并構建實證方程進行經驗解釋。
通過實證方程可以看出,影響穩態人均產出的因素十分復雜,包括技術進步率、人力資本投資轉化率、物資資本投資率、少兒與老年撫養比、少兒與老年消費系數、人口增長率、勞動參與率等因素。由于本文重點在于分析人口數量紅利與人口質量紅利對經濟增長的實際貢獻以及兩者替代過程,為突出重點,減少方程待估參數,故做進一步假設:人力資本投資轉化率設定為1,即全部人力資本投資可以轉化成人力資本存量;少兒和老年消費系數是完全一致的,暫不考慮,視為零;對人口增長率、勞動參與率的影響通過就業人員在總人口中的比例來表示。最終確定僅反映物資資本投資水平、人口數量紅利和人口質量紅利的實證方程進行分析。
其中,經濟增長水平采用人均GDP表示,以1990年為基期(不變價)進行平減,折算為人均實際GDP。物質資本投資率采用支出法核算的GDP當中,固定資產投資形成額在GDP當中的比重來表示。人口數量紅利主要采用勞動適齡人口數和總撫養比這兩個指標來反映;而人口質量紅利則采用6歲以上人口中受教育程度為高中及以上學歷人口的比例和死亡率的倒數來反映。研究的基礎數據來自于1990-2014年《中國統計年鑒》《中國人口和就業統計年鑒》以及各省歷年統計年鑒,利用1989-2013年各省面板數據進行實證分析。
通過面板模型單位根檢驗和協整的檢驗,確定數據的平穩性和各變量之間的長期關系,基于豪斯曼檢驗和F統計檢驗在混合效應,固定效應模型和隨機效應模型中做出選擇。最終選擇個體固定效應模型結果進行分析,基本結論如下:
1.要素邊際產出彈性。通過回歸分析表明,反映人口數量紅利的因素,如勞動適齡人口增加與總撫養比下降長期以來對經濟增長的影響與理論假設是一致的。由人口轉變帶來的勞動適齡人口的增加對推動經濟增長的作用是積極的。而總撫養比的邊際產出彈性為-1.508,在1%的顯著性水平下通過檢驗,即總撫養比每下降一個百分點,經濟增長將提高1.508個百分點,說明從1989-2013年間總撫養比的下降對經濟增長的推動也是巨大的。反映人口質量紅利的教育人力資本和健康人力資本對經濟增長的長期影響應該表現出正效應,其中教育人力資本的邊際產出彈性為0.193,其對經濟增長的影響與理論分析一致,而健康人力資本對經濟增長的影響卻呈現出負相關,邊際產出彈性為-0.527且未通過顯著性檢驗,這與理論不相吻合。出現這一現象的主要原因可能與本文選取的反映健康人力資本的指標(死亡率的倒數)有關,因為死亡率是長期觀測指標,在沒有戰爭瘟疫的正常情況下,如果沒有重大醫療衛生突破,很難有明顯性下降。
2.要素貢獻率。各要素對經濟增長的邊際產出彈性只能說明其對經濟增長的影響趨勢,未能反映各要素對經濟增長的實際貢獻。為進一步反映人口數量紅利和人口質量紅利對經濟增長的具體貢獻及其變化軌跡,還需分別計算反映人口數量紅利和人口質量紅利的要素貢獻率。依據個體固定效應模型各要素回歸系數分別計算人口數量紅利和人口質量紅利各要素的實際貢獻率。結果表明:由勞動適齡人口和總撫養比所反映的人口數量紅利在較長時期內對中國經濟增長做出重要貢獻,但其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整體呈現下降趨勢。其中勞動適齡人口在2001年之后貢獻率較之前出現明顯下降。同樣由人口轉變所帶來的較低總撫養比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也呈現出在波動中不斷下降的趨勢,尤其是在2010年之后的近幾年間下降更為明顯。從反映人口質量紅利的教育人力資本和健康人力資本對經濟增長貢獻率來看,教育人力資本存量增加對經濟增長的貢獻在過去20多年間呈現波動中不斷上升的趨勢。健康人力資本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雖然在部分年份表現出下降的趨勢,這可能與反映健康人力資本的指標單一有關,但從總體趨勢來看,其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是增加的。
3.人口質量紅利對人口數量紅利的替代效應。人口數量紅利的貢獻率由勞動適齡人口和總撫養比貢獻率加總數據反映;人口質量紅利的貢獻率由教育人力資本和健康人力資本貢獻率加總數據來反映。從兩者的貢獻率替代關系可以看出,人口數量紅利對經濟增長的貢獻率長期以來都十分明顯,尤其是在1990-2000年間其貢獻率總體上呈現較高水平;而在2001-2010年間人口數量紅利的貢獻率雖不及1990-2000年,但對人均GDP的貢獻率依然平均保持在20%左右的水平;從2010年之后,人口數量紅利的貢獻開始出現明顯的下降趨勢。人口質量紅利的貢獻率從1990-2013年一直呈現緩慢上升趨勢,這說明人力資本存量增加、人力資本結構改善對經濟增長的長期影響是積極顯著的;1990-2000年人口質量紅利的貢獻率呈現波動上升趨勢,但貢獻率增長緩慢;在2000年之后,人口質量紅利的貢獻率呈現不斷上升的趨勢,尤其是在2010年之后,對經濟增長的作用開始越來越凸顯;從2010年起人口質量紅利開始超越人口數量紅利在經濟增長中發揮更重要的作用,做出更高的貢獻。換句話說,從這時起人口質量紅利開始替代人口數量紅利成為中國經濟增長過程中的主導力量。
本文構建了人口質量與人口數量雙重視角下的人口紅利經濟效應理論分析模型,刻畫人口數量紅利和人口質量紅利對經濟增長的效應以及人口質量紅利對人口數量紅利的替代過程,并通過經驗數據進行驗證。得出如下結論:
第一,考察人口經濟關系,特別是考察中國這種快速經濟轉型和快速人口轉變同時開展過程中人口紅利對于經濟增長的影響,必須從人口數量和人口質量兩方面綜合考察。否則,不僅有失偏頗而且影響對未來經濟走勢和經濟動力機制的判斷。
第二,盡管人口數量紅利在過去30多年間對我國經濟增長具有重要貢獻,但是從經驗數據觀察來看,自2010年起人口質量紅利就已經開始替代人口數量紅利在中國經濟增長中發揮更加重要的作用。這個變化具有劃時代的意義,至少從勞動力要素供給的角度表明中國經濟已經轉變為一種新的類型和形態。這種形態符合現代化發展的要求,也是中國未來經濟發展的必然趨勢和可靠保障。
第三,作為一種基本的生產要素,人口在中國現代化進程的前一階段以數量紅利優勢對經濟增長做出重要貢獻,在后一階段將以質量紅利優勢對中國經濟持續較快增長、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做出新的重要貢獻。上述研究結論提示我們,在進行經濟政策設計時必須充分認識和把握中國經濟新的動力機制和要素特點,主動適應經濟增長的新趨勢,積極順應增長要素變化的新要求。只有這樣才能保持中國經濟增長活力,實現可持續發展。
當然,上述研究結論還可以做出以下進一步的討論:盡管人口紅利對于經濟增長非常重要,但它并不是財富本身,而是創造財富的機會窗口。所以人口紅利必須聯系經濟活動來談才有意義。不管是人口數量紅利還是人口質量紅利都只有與經濟增長的規模和質量相匹配、相協調才能使紅利得到兌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