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

※ 馬學(xué)全

流言

※ 馬學(xué)全

初冬的早晨，天氣說冷不冷。劉萬山從縣城的綠洲種子公司領(lǐng)到9000多元制種西瓜款，揣在上衣口袋里準備去農(nóng)機公司買輛三輪車。

大半年時間都在地里忙農(nóng)活，終于有時間進趟城，劉萬山邊走邊觀望著街上的風(fēng)景。

路過一個巷子口，劉萬山看到一個穿紅衣服的年輕女子直挺挺站在那里。紅衣女子穿的很單，露著半截白花花的脖頸。在劉萬山看紅衣女子的時候，女子左顧右盼的目光也恰巧落在了劉萬山臉上。

女子前進幾步，來到劉萬山面前，聲音嗲聲嗲氣地說：“大叔，你這是要干啥去？”紅衣女子擋在前面，一雙眼睛像探測器一樣在劉萬山身上掃視著。

劉萬山被女子望得不自在，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甕聲甕氣地說：“你是誰家的姑娘，有事嗎？”女子聲音輕飄飄地說：“大叔，我是前面按摩店的小紅，您要不要按摩？”劉萬山趕忙擺手說：“不要，不要，我還有事。”劉萬山剛一轉(zhuǎn)身，小紅就拽住了他的胳膊。

劉萬山剛要發(fā)火。但轉(zhuǎn)念一想，大街上隨處可見按摩店，自己卻從未進去過，就說：“姑娘，你把手松開，讓人看見多不好。”小紅松開劉萬山的胳膊，身子卻仍然擋在他前面。

劉萬山問小紅：“按摩得多長時間。”小紅說：“半個小時，不耽誤大叔辦事。”劉萬山又問小紅：“按摩要多少錢。”小紅說：“30元。”

劉萬山覺得30元并不貴，但他還想搞價，就說：“太貴了，你再便宜點。”小紅說：“那就25元吧，再不能低了。”

劉萬山見小紅降了價，就說：“你的按摩店在哪里？”小紅指著巷子說：“不遠，前面拐個彎就到了。”這是一條逼仄的老巷子，兩邊都是家屬樓。小紅走在前面，不時回頭招呼劉萬山。走了約有兩分鐘，來到一幢家屬樓下，小紅抬頭說：“大叔，到了，就在二樓。”

劉萬山隨小紅上樓后，小紅打開中戶的門。進到屋里，一股暖流撲面而來。屋子不大，是一室一廳的小套。小紅把劉萬山讓進臥室，地上有一張窄窄的按摩床。小紅說：“大叔，屋里暖氣熱，你把外套脫了吧。”

劉萬山也覺得身上熱，就脫下了外套。小紅接過劉萬山的衣服，掛在了按摩床旁邊的衣架上。

按照小紅示意，劉萬山脫了鞋，趴到了按摩床上。小紅的雙手很快在劉萬山身上有節(jié)奏地揉捏起來，盡管隔著衣服，劉萬山還是覺得癢酥酥的。

“大叔，把毛衣也脫了吧。”劉萬山毛衣下面只穿了一件線衣，當(dāng)著陌生女子的面脫衣服，他感到難為情，就說：“熱點不礙事。”小紅說：“大叔還害羞啊，您看屋里這么熱，待會兒出去容易著涼。”小紅說著話，已經(jīng)攬起劉萬山的毛衣，從頭上擼了下來。

也許是屋里熱的緣故，加上全身筋骨放松，劉萬山不知不覺打起了盹。正迷糊著，小紅放在床上的手機響了。小紅拿起手機，對劉萬山歉意地說：“大叔，不好意思，我老公的電話。”劉萬山說：“你接吧，不礙事。”小紅接著電話出了門。

劉萬山趴在按摩床上，腦子里回味著小紅的雙手在他身上揉捏的滋味。

小紅在客廳里接著電話，一會兒咯咯咯大聲笑著，一會兒又壓低聲音，像蒼蠅嗡嗡。過了一陣，不見小紅回來，打電話的聲音也聽不到了。劉萬山便下了按摩床，來到客廳，屋門虛掩著，卻不見小紅。拉開門，樓梯上也沒人。

劉萬山環(huán)顧一圈，發(fā)現(xiàn)除了客廳里的沙發(fā)外，屋子里再沒有其他家具，根本不像住人的地方。劉萬山突覺不妙，趕緊返回按摩間穿衣服，外套口袋里的錢已經(jīng)不見了。

“狗日的，原來是個賊。”劉萬山狠狠地罵了一句，一腳踏翻了按摩床。

我的9000多元錢啊！劉萬山腦子里“嗡”地一下，那可是他和老伴大半年的血汗錢。為了這些錢，他們老兩口起早貪黑，露水地里傳花授粉，毒日頭下清條整秧，累得腰酸背疼，老伴還落下了手麻的毛病。不曾想，到手的錢還沒焐熱乎就沒了。劉萬山心疼得想撞墻。

來到樓下，劉萬山腦子里亂糟糟的，任憑穿巷而來的寒風(fēng)肆意地往脖子里鉆。思來想去，他撥通了外甥張大成的電話。劉萬山本想把自己的遭遇說給外甥，讓外甥替他拿主意，可又覺得說不出口，只好說些無關(guān)緊要的閑話。外甥感覺劉萬山說話的語氣反常，問他是不是遇到了麻煩。劉萬山說他在城里遇上賊了。張大成問他丟了多少錢。劉萬山說9000多元，是他剛領(lǐng)的西瓜制種款。張大成又問他錢是在什么地方丟的。劉萬山只記得來時的巷名，具體樓號說不上。

張大成說：“舅舅你不要離開，我馬上過來。”幾分鐘后，張大成氣喘吁吁來到劉萬山面前。張大成上班的地方就在附近。

張大成聽劉萬山大概講了經(jīng)過，肯定地說：“舅舅，你遇上騙子了，哪有把按摩店開在家里的。”

劉萬山氣得直跺腳，抱怨自己鬼迷心竅，被那女子花言巧語迷惑。張大成擔(dān)心舅舅一時想不開，勸他說：“舅舅，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你再抱怨也沒用，不如我們?nèi)ス簿謭蟀浮！?/p>

劉萬山有些猶豫，擔(dān)心報了案錢能追回來還好說，萬一錢追不回來，這事又被傳出去，自己往后難做人。張大成說：“報了案至少還有一線希望，不報案只能白受損。”

劉萬山想了想，覺得外甥說得在理，就跟張大成去了公安局。警察聽了劉萬山的陳述，告訴他已經(jīng)接到多起相似報案，警方正在摸排情況。警察還說，這類騙子往往是團伙作案，以按摩作誘餌，把人騙到事先租下的房子里，借著按摩的機會分散受害人注意力，同伴則趁機溜進來偷錢，一旦得手，很快便以打電話的形式溜走。警察讓劉萬山回去等消息。

離開公安局后，張大成見劉萬山耷拉著頭，勸他不必太焦慮，沒準過幾天警察就能破案。劉萬山眼神木木地看著遠處。外甥說：“舅舅，我還在上班，你去家里吧，我媽在家。”攤上這樣的倒霉事，劉萬山哪有心思去見姐姐，就說：“我還是回去等消息吧，你去上班，千萬別把這事說出去。”張大成說：“舅舅您放心。”

劉萬山往車站走的時候，才想起來還要買車票。趕緊摸索褲子口袋，幸好還有一些零錢，剛夠回家的車票。

劉萬山餓著肚子，悶悶不樂地回到家。老伴看他蔫頭耷腦，像被霜打過的茄子，問他是不是錢沒領(lǐng)上。劉萬山撒謊說：“種子公司的出納到外地出差去了。”老伴嗔怪他：“錢沒領(lǐng)上就沒領(lǐng)上，看你耷拉個臉，丟了魂似的。”

在家等了幾天沒有消息，劉萬山心里越發(fā)著急，對老伴說種子公司的出納應(yīng)該回來了，他想再去看一趟。老伴再三叮囑，領(lǐng)到錢就去買三輪車，早點開回來。

劉萬山 “嗯”了一聲，便出了門。

在縣城下車后，劉萬山徑直來到公安局。警察讓他再等幾天。

走在街上，劉萬山不住地在人群里搜索，希望看到騙他的女子，但街上的女人大多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即使騙子迎面走來，他也未必認得出來。

劉萬山又來到上次按摩的地方，但大門緊鎖。在樓梯上碰到一個老太太，劉萬山問老太太有沒有看到過按摩房里的人。老太太瞟了劉萬山一眼，沒有理他，在樓梯上轉(zhuǎn)彎后，突然提高嗓音氣哼哼地罵了一句：“哼，沒有一個好東西！”劉萬山清楚老太太在罵自己，臉上火辣辣的，快速下了樓。

走出巷子，劉萬山打電話向外甥張大成借5000元錢。張大成問他借錢干什么。劉萬山說：“本來跟你舅媽說好的領(lǐng)到制種款就買三輪車，可是錢丟了，怕時間長了瞞不過她。”張大成說：“這倒是個問題，舅舅你等一會兒，我很快就來。”劉萬山在街上等了一陣，張大成開著車來到他面前。劉萬山上車后，張大成遞給他5000元錢，又帶著劉萬山到農(nóng)機公司買了一輛三輪車。劉萬山開著三輪車心事重重地回了家。他像演戲一樣，在老伴面前盡量裝出沒事的樣子，心頭卻懸著一塊磚。

又過了幾天，劉萬山還是沒有等來公安局的消息，他心里急得火燒火燎，白天吃飯沒味，晚上睡不踏實。

劉萬山實在耐不住了，想再去縣城看看。老伴問他去城里干什么。劉萬山撒謊說：“上次在種子公司領(lǐng)錢的時候，技術(shù)員說明年有新品種，我想早點打個招呼，爭取明年多種些新品種。”老伴也想去縣城,她也有大半年沒進城了。劉萬山說：“你又沒啥事，進城去干什么？”老伴說：“我想早點去城里買件過年穿的衣服。”劉萬山不希望老伴跟自己同行，就說：“現(xiàn)在賣衣服的到處都是，非要到縣城買，鎮(zhèn)上不一樣能買到嗎？”老伴不高興了，說：“我就想去縣城買，你怕我花錢咋的？”劉萬山語塞，就說：“那就收拾收拾一起走吧，我可不想陪你逛服裝城。”

在縣城下車后，老伴去了服裝城，劉萬山佯裝要去種子公司，等老伴走遠，便轉(zhuǎn)身來到丟錢的按摩房。門沒上鎖，劉萬山推門走了進去。一個年輕女子正在給人按摩，看到劉萬山進來，警覺地問他：“大叔，你找誰？”劉萬山說：“我走親戚家。”女子說：“你親戚住幾樓？”劉萬山故作糊涂：“這不是三樓嗎？”女子笑著說：“大叔，你走錯了，這是二樓。”劉萬山拍著腦門說：“哎呀，好長時間沒來，不熟悉了。”女子客氣地把劉萬山送出門。劉萬山假裝抬腿上樓，身后的門“哐啷”一聲鎖上了。

劉萬山的胸口“嘭嘭嘭”狂跳不已，他一步兩階沖到樓下，顫抖著手撥通了警察的電話。警察讓他不要聲張，他們馬上就來。

四五分鐘后，幾個警察就趕過來，沖到樓上抓住了按摩女和她的搭檔。他們果然和給劉萬山按摩的小紅是一伙，在縣城里租了好幾處房子，輪流交換地點作案。

警察陸續(xù)抓住了騙子團伙的其他成員，并追回了劉萬山和另外幾個人被偷的錢。但警察告訴劉萬山，他的錢暫時不能返還，公安局年前要舉行一個退贓儀式，到時候還有好多被偷被騙被搶的物資要一起返還，讓他在家等通知。

劉萬山心頭懸著的那塊磚總算落了地。

轉(zhuǎn)眼到了臘月，劉萬山在家里幫老伴李玉鳳打掃衛(wèi)生，拆洗被褥。公安局的人打來電話，說第二天下午3點鐘在縣城的中心廣場舉行退贓儀式，讓他到時候去領(lǐng)錢。

劉萬山壓抑著內(nèi)心的激動和興奮，對老伴說要去縣城買年貨，吃完早飯便坐車進了城。在縣城下車后，劉萬山看時間尚早，就去市場里買了些年貨，才優(yōu)哉游哉來到中心廣場。廣場上拉起了一條長長的橫幅，上面寫著“縣公安局退贓儀式”的字樣，地上用紅絲帶圍起來一塊地方，里面擺著十幾輛自行車、摩托車以及一些家用電器，外圍的一排桌子上放著手機，筆記本電腦，金銀首飾以及用紙包著的一沓沓紅的綠的鈔票。不用說，這些都是要返還的贓物。

退贓儀式開始后，人們聽著喇叭里的喊話聲，陸續(xù)領(lǐng)走屬于自己的東西。劉萬山在人群里焦急地等待，不時伸長脖子向前看，終于聽到喊他的名字。劉萬山來到桌子跟前，在一張表格上簽了名，還摁了紅手印。警察把一沓錢交給他，劉萬山蘸著唾沫數(shù)了一遍，不多不少，正好是他被偷的數(shù)目。

劉萬山剛要離開，一個拿話筒的姑娘攔住了他，說是電視臺的記者，要采訪他。劉萬山第一次面對鏡頭，拘謹?shù)貪M臉通紅。姑娘看他緊張，就說：“大叔不要緊張，看著我，我問什么您答什么好嗎？”劉萬山說：“行哩，你問吧！”姑娘問了他丟錢的經(jīng)過，又問了他協(xié)助警察破案的過程，還問了他拿到錢的心情。劉萬山盡管回答得語無倫次，但基本表達了自己的想法。結(jié)束采訪，劉萬山發(fā)現(xiàn)汗已順著脖子流了下來。

來到街上，劉萬山給外甥張大成打了電話，把上次借的5000元錢還給他，就坐上班車回了家。

晚上，劉萬山和老伴在家里看電視，電視新聞里突然出現(xiàn)了記者采訪劉萬山的鏡頭。李玉鳳看到后非常意外，問劉萬山是怎么回事。劉萬山吞吞吐吐不肯說。李玉鳳見劉萬山扭扭捏捏，就拿眼盯著，追問他是不是有事瞞著自己。劉萬山撒謊說：“我那天進城，正好警察在街上追小偷，小偷跑得很快，街上的人都紛紛躲開了，小偷從我身邊跑過去時，我伸出一條腿，把小偷絆倒，警察趕來就把小偷抓住了。”

“就這事？”“就這事。”“你就不怕被人報復(fù)？”老伴倒吸一口涼氣，臉上的表情顯得很緊張，警告劉萬山以后進城少管閑事。

“幫警察抓壞人怎么能是管閑事，再說他是壞人，我是好人，我為什么要怕他！”劉萬山感覺這個謊編的很圓滿。老伴沒再問什么，畢竟劉萬山?jīng)]有受傷。

劉萬山上了電視新聞，村里很快炸開了鍋。

好多人都想知道劉萬山是怎么幫警察破案的。劉萬山就把給老伴編的謊重復(fù)講給他們聽，大家都覺得又驚險又刺激，對劉萬山豎起了大拇指。

劉萬山以為大家的好奇心滿足了，就不會再有事了。可他哪里知道，那天記者采訪他的時候，旁邊正好有一個隔壁村的人在看熱鬧，劉萬山雖然講得簡短，但那人卻聽得仔細，回去就把劉萬山在城里按摩錢被偷的事傳開了。

沒幾天時間，劉萬山進城按摩丟錢的事便在村里傳開了，還演繹出了幾個版本。其中最離奇的說法是劉萬山領(lǐng)到制種款后，感覺一下子成了有錢人，就想學(xué)電視里的有錢人嘚瑟一下，于是去按摩房找小姐開洋葷，結(jié)果好事沒干成，反被幾個彪形大漢訛走錢，衣服都從窗子里給扔了出來，劉萬山光著身子跑到樓下穿衣服，路過的人里三層外三層圍著他看熱鬧。好事者編得有板有眼，傳播者傳得繪聲繪色。一時間，村里的角角落落都是議論劉萬山進城找小姐的聲音。

劉萬山走在村子里，人們看他的眼神如同看出土文物，跟他說話的時候，語氣里就多了一股陰陽怪氣的味道。有一回，村里的老光棍二愣子還把劉萬山攔在路上，拉著胳膊非要他說說城里小姐和他老婆有啥不一樣。劉萬山問他：“你聽誰說的？”二愣子說：“大家都在說。”劉萬山拉下臉說：“滾一邊去，誰在他媽的胡說八道。”二愣子涎著臉繼續(xù)糾纏著：“你就說說吧，有什么不好的。”劉萬山氣不過，在他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腳，二愣子才連蹦帶跳逃命似的跑了。

謠言很快傳到了李玉鳳的耳朵里。李玉鳳起初不信，她和劉萬山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二三十年，劉萬山是什么樣的人，她心里最清楚。他平時和村里的女人都很少搭腔，怎么可能去城里找小姐！李玉鳳回敬嚼舌根的人：“你是親眼看到了，還是陪他一起去了，我家老劉不招你不惹你，別無緣無故把屎盆子往他身上扣。”

然而，李玉鳳走在村里，總會被人指指戳戳。漸漸地，老伴也開始懷疑劉萬山做了見不得人的事。

老伴終于爆發(fā)了，質(zhì)問劉萬山到底怎么回事。劉萬山想息事寧人，給老伴解釋說外面?zhèn)鞯娜侵{言,他不可能做那種丟人現(xiàn)眼的事。可是,老伴已經(jīng)聽不進他的解釋,堅決認定外面?zhèn)鞯木褪钦嫦啵且扑f出為什么要找小姐。劉萬山賭咒發(fā)誓說自己真的沒有找小姐，更沒有做對不起她的事，他只是在街上碰到一個按摩女，跟著去按摩，一不留神錢被偷了。

老伴聲嘶力竭，對劉萬山吼道：“按摩房里的不就是小姐嗎，你找小姐還有理了？”

“按摩女不是小姐，跟你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劉萬山反復(fù)給老伴解釋，按摩女不是小姐，可他越解釋老伴越生氣。恰在此時，電視里播放了外地一家洗浴按摩中心涉嫌色情服務(wù)被公安機關(guān)連窩端的新聞，老伴更加堅信劉萬山去的就是那種地方，對他更加憎惡。

劉萬山活了50多歲，從來沒有這么被動過。

一個又一個夜晚，劉萬山在失眠中度過，腦子里反復(fù)琢磨傳遍村子的關(guān)于自己進城找小姐的事。他把村里的人像梳頭發(fā)一樣梳了一遍又一遍，試圖從中找出制造謠言的人，可是每個人都像是那個人，又都不像。有時候，連他都懷疑自己真的進城找過小姐。

因為這件事在村里傳得沸沸揚揚，李玉鳳又整天板著臉，劉萬山心里覺得喪氣，過年的心情也減了大半。大年三十，在鎮(zhèn)上當(dāng)老師的女兒和女婿回家過年，看到劉萬山老兩口一個不理一個，家里全然沒有過年的喜慶氣氛。女兒納悶，以為老兩口為啥事拌了嘴，就問她媽有什么不順心的事。李玉鳳把嘴朝劉萬山一怒：“問你爸去，他做的好事，現(xiàn)在全村人都知道了。”女兒問劉萬山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劉萬山就把在縣城中心廣場退贓儀式上記者采訪他，他講了在按摩房錢被偷，并協(xié)助警察破案的過程，結(jié)果被人惡意歪曲成他進城找小姐。

劉萬山上電視的事女兒和女婿也知道，當(dāng)時還打電話詢問了劉萬山。

女兒知道劉萬山是被冤枉的，就開導(dǎo)李玉鳳說：“媽，別聽外人胡說八道，我爸的為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李玉鳳不依不饒：“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爸不做別人怎么會說。”李玉鳳認為女兒是在替劉萬山開脫，不管女兒怎么開導(dǎo)，怎么解釋，她都一口咬定劉萬山做了見不得人的事。女兒萬般無奈，只好說：“媽，要不這樣，過幾天我?guī)闳コ抢铮乙患野茨Φ曜屇阋搀w驗一下。”李玉鳳說:“我才不去那種地方丟人現(xiàn)眼。”女兒說：“媽，你不要把按摩想得那么骯臟好不好，人家正規(guī)按摩店都是掛牌經(jīng)營的，只不過我爸不清楚門道，進錯了地方而已。”

盡管女兒翻來倒去講了一大堆，但李玉鳳照例不給劉萬山好臉色看。

這個年，劉萬山過得沒滋沒味。借著進城給姐姐拜年的機會，他去找電視臺的記者，希望他們再做一個節(jié)目，證明他不是去找小姐，而是被按摩女坑了。記者很同情劉萬山的遭遇，但卻委婉地告訴他做節(jié)目有難度，讓他不要在意流言蜚語，身正不怕影子斜。

劉萬山悻悻地離開電視臺。可是他真的需要證明自己的清白。

等到張大成回來，劉萬山向他倒了自己的一肚子苦水。張大成壓根沒想到，事情會成這樣，可是怎樣才能讓大家相信舅舅是清白的，張大成也很頭疼。

老伴在家整天陰著臉，連一頓像樣的飯菜都不愿做給劉萬山吃。劉萬山只能低聲下氣，處處陪著小心。

這天一大早，劉萬山家門口響起了震天動地的鞭炮聲。劉萬山趕緊跑出家門，只見門口停著一輛警車。左鄰右舍看到劉萬山家門前來了警車，都一窩蜂跑過來看熱鬧。人們里三層外三層很快將警車團團圍住，揣測著會有什么事情發(fā)生。

兩個警察走過來，先后跟劉萬山握了手，其中年齡較大，體型較胖的警察把一面印有“機智靈活果斷協(xié)助破案有功”燙金大字的錦旗送到了劉萬山手上，并給了劉萬山一個紅包和一本榮譽證書。胖警察說，縣公安局為了表彰劉萬山協(xié)助破案，特意獎給他1000元現(xiàn)金。另一名年輕警察拿出相機，給劉萬山和胖警察拍了一張合影。

之后，胖警察當(dāng)著全村人的面，講了劉萬山被按摩女騙進按摩房，并趁機偷走了錢。劉萬山機智勇敢，配合警察將騙子一網(wǎng)打盡。警察講得很仔細，人們聽得很認真，劉萬山臉上一陣陣發(fā)熱。警察對劉萬山敢于和壞分子作斗爭的精神大加贊賞，鼓勵村民向他學(xué)習(xí)。

警察開車走了。劉萬山把錦旗掛在家里顯眼的位置，一抬頭就能看到。

自從警察來過之后，有關(guān)劉萬山進城找小姐的謠言很快在村子里銷聲匿跡。老伴的臉色也終于轉(zhuǎn)晴。劉萬山終于舒了一口氣。

不過，張大成悄悄給劉萬山打過電話，說錦旗是他花錢做的，1000元現(xiàn)金是他孝敬舅舅的。這個秘密，劉萬山一直埋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