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的心情（二題）

※ 柳籬

花開的心情（二題）

※ 柳籬

花開的聲音

那時候，我的心是那么的安靜，像一個參禪的人，閉著眼睛似乎就能看到落葉，從而感知到一個季節的來臨。

那時候，通常在不加班的夜晚，我都會從單位里提回來成捆的廢報紙看，我精心挑選里面的一個插圖、一句話，再拼貼成一幅或幾幅有相關意境的系列畫，感覺很美，那種過程等同于一種創作，那種結果也等同于一種收獲。我沉醉其中，也享受到了很多難得的喜悅和寧靜的心情。

那時候，我總是步行去上班。每個早晨，我穿著貼身或寬松的休閑裝，邁著輕快的步伐行走在高樓林立的街頭。清晨那不帶一絲塵纖的陽光，純凈而坦誠，傾情地揮灑著，金色陽光直接照射在我的身上、臉上和發絲上，并且總會有那么一些絲絲縷縷、機靈調皮的光束斑斑點點、輕輕悄悄地透過睫毛的間隙潛入我的眼底，滲入我的心海，令我的心也綻放出陽光一般明媚的光彩，從而使內心充滿了一種不可企求的單純的快樂。

那時候，相鄰的單位總會有人站在大門口大聲地對著我喊：“妹妹，一二一！”可我一點也不生氣，但也從不理會他們，我總是微笑著不抬眼地繼續往前走，腳步沒有一絲慌亂。

那時候，我在沒有告訴任何人的情況下，很自然地把我每月工資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拿出來，寄給不認識的正在上大學卻常常在周六去工地打零工掙錢的弟弟或妹妹，不為什么，我也明白我的給予微不足道，我只因為他們是一個優秀的學子，我只想在他們最最困難的時候緩解一下他們的燃眉之急。但那種給予卻使我的心境如雨后的天色一般溫潤而清明，我是那么自然快樂地做著那一切，那一切都是那么和諧美好。后來我常常懷念起那時日子，雖然清苦，卻是那樣接近人的天性，那樣利于人的身心。

那時候，我租住的房東家除了房東大哥大嫂，還有一個十五歲的嬌生慣養的丫頭和一個駝背的奶奶。夏天太熱，蚊子太多，一到下午密密麻麻的蚊子就織成天羅地網黑壓壓地從高空逼來，所以他們總是讓我和他們的丫頭住在有空調的屋里。一個尋常午后，房東大哥照例一聲不響地就著小泥鰍滿懷心事地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寂寞的小酒，大嫂陪伴在側，不停地對大哥說著沒一句回應的閑話，斜陽像深巷盡頭詩句中美麗女子，突然回眸，黑黑密密、睫毛半掩的眼角若即若離的余光，驚魂一睹，給墻角涂上一抹讓人迷醉、令人心動的意味，我那時正站在院子一角望著墻角一株美人蕉發呆。就在那一刻，我的心聽到了花開的聲音，無比清晰，無比美妙。花開的聲音那么神秘那么美好，如一道溫暖而耀眼的閃電，穿越無盡的黑暗，刺透了我凡俗的軀體，直逼我的心底。

我不知道花開是否有聲，也許花開是有聲的，那一刻我和花心神合一，花開了，所以我心動了，我的心動了，所以花才開了；也許花開原本就是無聲的，但從此的我明白了：境由心生，心由情牽。

花開的喜悅

五點鐘起床時，意外發現密密的葉間開了兩朵顫顫微微的小花，那是院子里今年開的最早的兩朵花，一朵深紫，一朵淡粉，帶著一份膽怯好奇，帶著一份清新可愛，嫩嘟嘟，脆生生，張著一雙半睡半醒的毛茸茸的眼，令我不由得想起初生嬰兒的臉，花上細密的水霧一如嬰兒臉上細汗般的水霧。

我沒見過那些珍稀品種的花，但一般居家庭院常種的花倒是經常見的，比如秀球、月季、玫瑰、牡丹之類。這些花兒雖然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艷，我卻不大喜歡，我總覺得這些花兒不是花朵太大太笨拙，就是色兒太艷太厚重，或者花朵太密集。還有枝干莖葉、花瓣的形狀線條，都太粗太硬，像一副畫少了留白、少了柔美、少了靈性，少了使人遐想的空間。

但這開了的花兒不是，它是牽牛花。

說起來這花也在名花行列，有千年的歷史了，不但名見花譜、花志、名著，而且歷代文人有許多詩文吟詠。單看花，單純清麗，薄如蝶翼，夢一般輕靈，似有一段隔世的情呼之欲出，不染一絲塵纖，藏著一顆冰心，有一種脫俗之美。淺綠色的絨絨的細長的藤，于濃蔭的葉間托起小小的、亭亭裊裊的、喇叭一般昂揚的花朵。你若是個有心人，此時不難聽到花中似有一陣童音的竊嬉。

此情此景，此花此語，一起營造了一種視覺、聽覺、嗅覺、感覺的盛宴。那種濃淡跌宕、高低錯落的距離美和韻律美，柔而不媚，嬌而不妖，美而不俗。當晨曦初照、流云四散、山嵐微起時，更有一種別樣的情致在心頭纏綿蕩漾、滋生暗長。

長空無一只飛鳥的痕跡，大地無一絲雜聲的浮噪，心底無一粒俗塵的蒙蔽。一個偶然早起、普通易感的女子，像一個夜的精靈、晨的使者，在光明與喧鬧來臨之前，唇畔夢痕未洗，頭上青絲雜亂，微閉雙目立于這片肅穆莊嚴的寧靜中，用心諦聽著天籟花語與靈魂的融合……那樣的曼妙飄逸，那樣的流動呼應，使我不由得聯想起一個如瀑黑發、純白長裙、身材高挑的女子，正低斂眉眼、飄然穿過長長的街市，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驀然回首，留下久久的回想。

牽牛花別名喇叭花、牽牛、朝顏花，這幾種稱呼，我尤愛“朝顏花”這個傳神美妙的名字，它綻放于清晨，萎枯于午后，耐命惜命，隨遇而安。不論生長在哪，或倚或臥，或攀或爬，或伸或展，或高或低，都能盡享天地精華，惠報日月之暉，蔥蘢拔節，安然生長。

牽牛花每天只開一朵兩朵，雖得寵愛，卻略感寂寞，花期從6月至10月，從初夏到霜降，秋后籽熟，粒粒飽滿地散落于蒂下，被零落的枯葉層層覆蓋，烏黑的花籽緊貼泥土，捂起耳朵蒙著雙眼，無心無肺地憨睡一冬。及至春來，乳燕噥言軟語地銜泥傳訊，它才從心田里拱出兩片鵝黃、慌張而羞怯的嫩葉，復綻于清晨，萎枯于午后，朝朝以新顏悅人，卻是又一年的美麗花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