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驊
雙池獻余 筆 癖
◎徐 驊
世有 “書癖” “畫癖” “琴癖” “棋癖”,“筆癖”從何說起?
其實,這是鄙人的最大愛好,此筆非他,正是毛筆。因每去到一個城市,筆莊是必去之地,不做 “敗家子”絕不回頭。或有筆販子,遇見我必令他竊喜而歸。滿書桌、滿抽屜,一叢叢、一簇簇,粗粗細細,長長短短,數不勝數。每天與筆相攜,朝握暮對,真是一種享受!其實心里知道,那是一種 “癖”。買的時候,總要在一大堆中細細地挑,如皇帝選美,丈人選婿似地謹慎。有三五百元一支的正冬純狼,也有兩三小錢的廉價 “白云”,真可謂閱盡 “人間春色”。到了平日捉筆習字了,卻是好的、壞的全舍不得用,可沒有 “善書者不擇筆”的風度。
我蠱患此癖,病因大概同行們多少都有感應。好筆實在是可遇不可求啊!
《史記》載,蒙恬筑長城,取中山兔毛造筆。后來,蒙恬封官河南管城 (今鄭州市),所以毛筆也雅稱為 “管城子”。所謂蒙恬造筆是誤傳,大概他改進了制筆工藝吧?獸毛的選材大有講究,要生活在寒冷地帶的白兔、青羊、黃鼠狼之毛才成。據說,王羲之用的是兔毫筆,且是他精選的趙國平原八九月間的兔子毫,既長且銳,字才會寫得那樣挺秀恣肆。魏晉以至唐人,皆以兔毫為主,宋元以后書家偏重行草,大抵以鼠羊毫為主。鼠毫即是黃鼠狼,亦即狼毫。
不過,各家風格不同,所用筆亦各有所好。蘇東坡就揚言除宣州諸葛氏散卓筆,天下無筆。如沈石田山水畫,濃墨點染,筆法獨特,那著名的 “梅花點”,所用筆也一定會有特制。
現在的毛筆,要么硬得像鬃刷,滿紙毛刺,要么軟得像墩布,倒下就起不來。無他,化學纖維作怪噢!古代的羊毫,不是今天用的羊毫。乃野生高山青羊的脊背之毛,短且彈性好。現在的羊毫取自山羊毛,軟軟的,長長的。即便是兔毫和狼毫,也跟古代不同,何哉?現在去哪里找高山地域的野生兔子和黃鼠狼啊?所以,探尋一支好筆如同砂礫中探得一璞玉。故此,我雖有 “筆癡”之號,好筆卻數不出三兩支。
擁有一支好筆,如同攫取了生命的靈光。離開她,幾千年書法藝術就黯然失色,你信嗎。
一支流線型剛柔相濟的管錐,隨著書家詩性的迸發,或憂悲或愉佚,或酣醉或沉凝, “必于草書焉發之”;山水之崖谷,草木之花實, “導之則泉注,頓之則山安。”這動人心魄的 “樂章”,只有委婉細膩,起伏自如的毛筆能夠彈撥得,刷子如之何!
智永禪師居永欣寺,登樓作書四十余年,所積退筆頭盈五大竹簏,取而瘞之, “退筆成冢”。歐陽修家貧,母親就以荻畫地,教其學書。黃山谷每次用筆后,以蜀椒黃柏煎湯小心洗滌,再磨松煤蘸筆頭,藏之樟腦匣中。好筆值得珍惜,古人對筆的愛惜可見一斑。我的筆筒中自然也有不少是退筆頭,但總舍不得棄之,有時用來清掃罅隙塵土,余熱散盡后的命運還是凄慘,可總不至于也 “取而瘞之”吧?
新文化運動伊始,毛筆的普遍意義一落千丈,不幸,梁實秋言中: “毛筆的使用大概要限于臨池的書家和國畫家了。”舊式文人畫荻學書的雅事,放在現在,一不小心就變為故弄姿態的“腐儒”。余秋雨寫的 “筆墨祭”看了,讓人悲涼。環視案上,大小硯臺、毛筆錯落、筆洗、硯滴、鎮紙……,真人弄筆,筆弄人耶!昔日退筆成冢之人也入土成冢了。
嗚呼!世人都說古人癡,我這個 “筆癖”有東施效顰之嫌,且自己并沒有絲毫悔改之意,張岱“莫說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一語正有此意。
(徐驊,江蘇省南京市民革黨員/責編 王宇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