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黛云
不改浪漫
◎樂黛云
父親是20年代北京大學英文系的旁聽生。他曾接受過胡適的面試,胡適嫌他口語不好,他一氣之下,就在北大西齋附近租了一間公寓,當了3年自由學生。
父親當年回鄉最得意之事就是娶了比他年輕10多歲的母親。母親當年是女子師范藝術系的?;ǎ瑥拇藵M足了他的幻想,也筑成了他多少年來夢寐以求的小家。
我就是在這樣一個家庭中長大。父母都是新派人,又有錢無處花,所以在我4歲就送我進天主堂,跟一位意大利修女學鋼琴。1星期3次,我每次都被天主堂那只大黑狗嚇得魂飛魄散,對鋼琴則毫無感覺。我在這個名叫善道小學的教會學校念到三年級,留下了天主堂圣誕節、復活節的輝煌記憶。最有意思的是每個禮拜的望彌撒,我還能清楚記得那每次必念的經。當時這些經對我來說只是一串音符,現在想來,大概是如此:“申爾福,瑪利亞,滿被圣寵者,主與爾賢焉。女中爾為贊美,爾胎子耶穌,并為贊美。天主圣母馬利亞,為我等罪人,敬謝天主及我等死后人。阿門?!边@一段經,當時學校上下人人會念。最近讀關于第一批耶穌會士利瑪竇的書,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利瑪竇為了迎合中國文化講求仁義、崇拜祖先、尊重母親的特點,盡量少宣傳耶穌釘死在十字架上的殘酷形象,而多宣傳圣母,以致鄉民認為主宰天主教的是一位女性;而且在敬謝天主之后,還要敬謝“死后人”之類,大概都是外來文化首先遷就本土文化(崇拜祖先)的痕跡。
盧溝橋事變那年,我剛6歲,貴陽這座山城陡然熱鬧起來,市街擺滿了地攤,出售逃難來的下江人的各式衣服雜物;油炸豆腐、江蘇香干、糖炒栗子、五香牛肉的叫賣聲此起彼伏。一到傍晚,人群熙熙攘攘,電石燈跳動著小小的藍火苗,發出難聞的臭味。我卻歡喜地和母親一起在鬧市中穿行,一邊吃個不停??上Ш镁安婚L,大約是1939年末,下達了學校疏散的命令,父親所在的貴陽一中奉命遷到離市區10余里的農村——烏當。先是在一個大廟里上課,后來又修建了一些簡陋的草房;教員則擠在租來的民房里。父親仍不改他的浪漫,別出心裁地租了一座農民儲糧的倉庫,獨門獨戶,背靠小山,面向一片開闊的打谷場。
(摘自《何處是歸程》中央編譯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