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笑嫣的詩

時光之馬停下腳步〔組詩〕

蘇笑嫣的詩

時光之馬停下腳步〔組詩〕

孤獨的王者

我無聲地對你說話黎明

我們的理解、默契、安寧

如同一個溫暖而平靜的詞緩緩上升

在夜的青銅容器里熬制之后

到達融合的高度

空氣里是去年全部的星期天

流動遲疑如同行云的靜默

桌上的一只空瓶子對著鐘擺發(fā)呆

我們安坐靜靜地等待

整個冬天全部的日子都是白色

我還有別的什么可期盼？

那種充實著我又將我流落得更遠的

虛無無邊無際

如同一場不止息的大雪浩浩茫茫

在這個冬天我是孤獨的王者

這個世界上惟一的人

我擁有落寞的街道憂郁的雕像

孤注一擲的日落和

一朵玫瑰在余暉下金黃色邊緣的憂傷

寧靜環(huán)繞我猶如低聲訴說的脈脈溫情

但在這個冬天我是一個

正在忘掉的人

時間注入的日子

原諒我生得太晚我的世界面目全非

那些花花草草真是機靈活潑地嚷著俏皮話

也有低頭憂郁的但我一個也叫不出名字

（更別提《詩經(jīng)》和《本草綱目》里的小家伙們

——好像登錄在冊的遠古化石在字典里）

好在它們也不認識我讓我不至于太過羞愧

我當然還年輕生活還很漫長

你當然很古老但生活比我更漫長更更漫長

隨便一顆石頭都幾萬歲樹木因而顯得很嫩

我和一朵花又有什么區(qū)別

風(fēng)云變化之間朝生暮死

真蠢竟然每一天都把生存活成一個難題

我為我的困窘傷害了這慷慨而感到抱歉

杜鵑嘗到甘露就搖曳不已

鳥群把脆弱的啼鳴交付給水草

熟透的風(fēng)一吹花叢就抖出幾只蜜蜂來

而村莊在情歌停歇的地方生長

土豆、白蘑、馬匹是人們花費一生侍弄的事兒

在時間注入日子以前這山林河湖

閃爍和透明的明亮世界是的：無限

我們熟悉的都迅疾死去我們不熟悉的都牢牢生根

這一秒我長勢真好雙手交纏玫瑰

有人沿著你生命的光線行走

時光之馬停下腳步痛飲泉水

萬物使我緘默

出于羞慚萬物使我緘默

興安落葉松油綠好像集體哭過一場

于是午后飲馬在斜枝下稍立片刻

南風(fēng)帶來一生錯過

吹長了一串雁子的陣型云層低垂而天空悲傷

昨天的話一如往常端坐在今天的樹枝上

——那果實曾經(jīng)甘甜而如今酸澀

耐心等待時間把它釀成美酒以及更多的沉默

我同樹木一樣無所事事

或席地而坐讀乏味的書寫下無用的文字

不發(fā)一言

或看兩株虞美人在風(fēng)上相愛相愛又分開

林間營營有聲：一場隱秘的對話

潮濕的風(fēng)向惶恐

天空隨雨水一同降落一種遼闊的戰(zhàn)栗

飛鳥如箭倒影是留戀一切以及淡漠一切

于一切事物中仿佛我不在

南風(fēng)微醺吹起在下午

一株植物能夠多么幸福夏日赤裸

綠的是草是木是拔節(jié)的骨頭

我和我的身體澄澈透明全然無辜

鳥兒短鳴輕率花朵無知但美麗

我與山刺玫并肩

像一切沉靜的姐妹站在峽谷的風(fēng)中

而花絮懸垂飄零如同情話輕并且柔

在此一對純粹而不可言說

呼吸即空間此間豐盛因自然天性崇高

河流在陰影內(nèi)奏起泠淙琴音

然萬籟俱歸寂

我們從未有能力擾亂夏天的沉著與鎮(zhèn)定

是的自然一任萬物

豐沛的茁壯荒蕪的悲苦

——大循環(huán)大平衡退開最遠的洞悉之眼

那年年來過的如今返回卻又不一樣

我們抓不住它但它卻握住了你

永遠在盼望的是新鮮的事物

河水前仆后繼但持久一種暗示

——失去是通往本真的惟一之途

飛鳥穿透身體如風(fēng)沖撞于樹林

群神緩緩而行布施萬物

火紅的太陽在胸口滾燙

我聽見風(fēng)在趕著更多的風(fēng)趕路的風(fēng)

要穿越黑暗的風(fēng)在摩托車的后座上我

環(huán)抱住你帶著自由氣息的歡笑的風(fēng)

疾馳的風(fēng)與夜摩擦出一簇簇火星

那綻放的姿態(tài)如同你溫柔的話語

吐露在唇齒之間的蓮花有著月光的皎潔

綢緞一樣的夜空我們魔法般地變幻著

繡織那些顏色鮮艷的瓣朵

一瓣是歡愉一瓣是憧憬一瓣是

對未來無知卻無畏的力量

青春肆無忌憚燃燒

熱愛與決絕此刻是如此相近的詞匯

我寧愿自秩序的鳥群中迸裂花火

那斑斑點點我水晶一樣璀璨的心如

夏季雨水一般灑落就是這迸裂的一霎

這灼灼燃燒的綻放的一霎啊

熟睡的人黑暗中如果你感到陣雨

轟然墜落在背后請在夢里蛻殼

噼噼啪啪的爆裂聲響我們的心跳

迸裂的玫瑰光色與諾言

火紅的太陽在胸口滾燙就是這樣的

你說翻滾然后釋放

黑夜從遠方而來

黑夜從遠方而來秘而不宣

下弦月那銀鑄的耳墜碰敲玻璃大廈

光點四濺

星辰與零落的露水

燈光有著流水的姿態(tài)赤腳在街道上

跑來跑去白天的網(wǎng)又一次收撈走

賬目策劃騙局爭吵和花言巧語

聲音在馬路上寂寞地消逝

世界和風(fēng)在延長各自的命運

我躺著毫無困意黑夜釀造了太多

而冥思又一次提純了苦味

——夜的巨大根部從中蔓延生長

隱匿的事物出現(xiàn)猝然不可阻擋

所有因果的總和說著大片嘈雜

而無聲的話語又如此空闊

在十六樓背靠深淵的房間我躺在懸崖邊

努力把自己分裂成一個個夢

天空的河流轉(zhuǎn)動的游蕩的夜浸濕的星子

眼睛般注視著的那微小而又無窮無盡的溫柔

當你在最恐懼最寒冷的頂峰

影子

突然醒來帶領(lǐng)裸露的街道和

伴隨著枯葉而躍動的荒涼足跡秋風(fēng)四起

對話猶如曾經(jīng)沸騰的水漸漸冷卻

被月光取之一空顏色是白日寂寞的比喻

而黑夜忠于真實

人群你與我只是一個瞬息

樹木微微張合葉片的唇在瑟縮的微風(fēng)中

欲言又止枝頭掛滿細小而潮濕的故事

冰涼涼一觸即碎

只有那最輕最輕的手指的撫摸下弦月

澆灌給它們清透與綺麗而你

親眼目睹自己被一個故事擠進另一個故事

你不被允許停下腳步你用影子銜接住

接踵而來的一個又一個路口

當眼睛與所有的器官一起進入夢鄉(xiāng)

它仍在奔忙不休

寂靜空曠的夜間馬路疾馳的風(fēng)聲是

影子液體一樣匆匆流過

因為無夢多年來你無處藏身

拐過最后一個彎你收割著自己的影子

你的兩個影子逐漸會合著夾角就要

——成為一體然而你已走入黑暗

你不被允許停下的腳步

你不知道還有多少影子

此時被黑暗一并吞沒

半夏生

夏至日光清朗白晝太長

像極了我體內(nèi)的空

飲水話要少說鳶尾兀然樹立

應(yīng)當焚香、寫信、看靜默的電影

應(yīng)當在雨天疾走、讀書、倦極入睡

一個人的生活時日漫長寂靜空闊

應(yīng)當模仿門外的合歡

百無聊賴的時候仍徑自梳妝

仍美麗仍等待一個系馬的人

若有人風(fēng)塵仆仆就與他飲酒

六月天空高遠煮沸的水默含過往的半生

就無言、撫琴、并坐看顧三株杏花樹

天邊晚霞已落一聲輕嘆

有風(fēng)適時吹散眼角蘊著的薄薄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