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平的詩

LI CHANG PING

李長平的詩

LI CHANG PING

心 問

風從山頂掠過

行走山腳的我彎了彎腰

這幾年身體有些奇怪反應

會在孤石面前長時間站立

喜歡在樹下靜坐

看螞蟻搬家

聽鳥兒啁啾

與小草說話

敬重風雨

把白云當成親人

對路上的行人念佛

不再避讓泥濘和坑塘

我慢下來

不是要等什么

是我的心身已然疲弱

沒有人無怨無悔

一個活人也無法做到無愛無恨

這一生是用來拼的

還是用來裝的

譬如聚守與離散

變形記

許多時候

糊里糊涂產生的想法

是那么令我激動

赤身在大海上奔跑

徒手翻越珠穆朗瑪峰

在懸崖上筑巢棲息

身邊的小草受到了感染

憨憨地說,自然些吧

生老病死的歷程本來就不長

有些人

沒有真正看過一次太陽

心中卻陽光萬丈

沒有在酣暢淋漓的大雨中經過

卻把凄風苦雨演繹得那么逼真

顛沛流離帶來的痛苦如影隨形

我們一思考,小草就發笑

絕望就像絕壁

翅膀還沒有進化出來

我們就紛紛跳崖

山中聽雨

那團云抱住了山頭

我就知道

一場真情的思戀

將在山林間恣意揮灑

雨中的山沒有一絲凌亂

聽著酣暢淋漓的刷刷聲

我的心身被一種偉大的靜穆占領

我也曾摟抱著尚有余溫的父母的脖子

不停地呼叫搖晃

任憑我撕心裂肺

父母都靜如雕塑

在如泣如訴的喇叭嗩吶聲中

我像泥石流中的一條小魚

在喧囂的狂亂中找不到一汪靜水

山中的季節略顯疲憊

在以靜為主的色調里

蠢蠢欲動的豹子和多依樹下邪乎的影子

都不敢靠近我

身后的神火廟

風雨中

在碎磚爛瓦里一點點遁匿

一種巨大的鎮靜

籠罩下來

氣定神閑,遠渺

焦慮癥

丟失了一首詩

即使找回來

也成另一首詩了

就像有的人

決意下輩子不再做人一樣

命運總是開玩笑

讓我們離不開一些令人不安的東西

世界像個傻子

滿不在乎的樣子令人傷感

那個騎牛離開的人

心向荒漠

把虛無的沙粒鋪到遠方

臘月里的故事

1

從殺豬到吃肉

他都一言不發

仰脖吞下一碗酒

出門,山野一片漆黑

他才后悔不該把月亮也吞了

2

年三十,打工的丈夫正在歸途

她把豬喚到跟前

給它撓癢

這三百多斤的身體就軟軟地睡在漲沸的鍋邊

眼睛微閉,很陶醉的樣子

她把殺豬刀比畫了又比畫

最后找來一個木榔頭

用盡吃奶的力氣

穩準地砸向了豬頭

她迅捷扎實了豬嘴和手腳

一屁股坐在豬腚上

把滾燙的開水一瓢瓢澆向昏死的肥豬

她汗流浹背

一直拿眼睛瞟大門口

3

黎明他就起來掃灑

把燙豬的水燒開

婚姻生活讓46歲的他充滿活力

今天是妻子的女兒大學放假回家的日子

他有點著急有點局促

設想著初次見面的種種情形

他把自己會做的那些殺豬菜放映了一遍又一遍

他討好她家的每一只羊每一只雞

甚至園子里的每一棵菜

他實在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他抬起頭,驚慌中把初升的太陽

當作娉婷的倩影,不知所措

我的門

流云是悲傷的靈魂

我每天用高度的白酒來沖洗

日漸臟了的腸胃

西山頂上那個紅太陽

我舉起手機后就尋不見了

我瞞著蚊子睡覺

我瞞著虱蟲做夢

一枚古老的銅鏡

把一個真實的人變得模糊

被劣化的精神

是跛足的狼性

又遇雨天

沒傘正好

我不想看到這每一個瞬間的任何動機

我一直期盼著能遇見自己

我的門開著

神靈來訪,不用門鈴

月亮就在山頂

月亮就在山頂

那片樹林有云彩墜落

劃過天際的那一朵飛花

我擔心落在河里

那河水我已十幾年沒有喝過了

月亮就在山頂

山中那冢新墳

剛撒下的五谷夜里就醒了

它們一定驚奇

山川一片清靜

好像不在人間

月亮就在山頂

千萬顆星星就像千萬棵樹

在人們的視野里

消逝的

不僅僅是樹

在夢里

他們經常去追趕云彩

哀牢山中

哀牢山中

我長跪于神火寺的廢墟上

心被訇然撞擊

身上的鱗片紛紛剝落

我下了一場浩大的雪

再睜開眼睛,空空如也

竟然不知身在何處

我不想問

我在世間消失了多長時間

看著整山的花朵我淚流滿面

白竹山上的馬櫻花才砰然綻放

綠汁江邊的木棉花已謝入泥塵

我在土掌房上彈四弦

小豹子身上的花呀撕裂了皮肉

我在江邊喝酒

江石花開,亂了星辰

有塊凈土

我就會原諒世間的所有污穢和喧囂

難 說

我的心與我的詩在一起嗎

難說

昨天寫的詩我今天就把它刪改了

是心在變嗎

難說

今天我的心死了

它不想讓詩知道

甘泉旁,一個被渴死的人

今生只為遇見你

心中的燈一直亮著

身邊的黑暗一直跟著

比起滿天的星斗

一粒堅定的塵埃

只能隨風飄動

沒有惶恐,也不喊痛

我一直走啊走

明明知道不是回家的路

也一臉肅然地接受草木花石的敬禮

朝拜路上的人

把晚霞視作蓮花

夜晚,像一瓶凈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