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 （外二首）

潘桂林

祖母 （外二首）

潘桂林

我從未見過祖母

甚至畫像。

但我見過紅蓼和杜仲

車前子，半邊蓮和七葉一枝花

見過隔壁二舅婆

捧著舊瓦罐

在火塘邊微弱的光里，呼喚你

她說你會來，會在火光熄滅之前

帶著露水未干的草藥

臉上沾滿金色花粉

你會輕輕吹

吹開嬰兒微閉的眼睛，喚醒石頭

石頭里弧形的指紋

她一直呼喚你。頭越來越低

瓦罐慢慢滑落

碎成兩瓣。一瓣在地上

另一瓣，滾入淺色的灰燼

干蓮蓬

我沒有見過你粉色的薄裙

或白色。白與粉

相互滲透，抵消。

多么快呀，你消除了月光的體香

在北方秋日的黃昏

像炭雕

褶皺里藏著雷霆，利劍

蕩漾，和喘息

清香微苦的蓮子也風干了，緘默了

徒留化石的紋理

我不去觸碰你。我等雪花

緩緩覆蓋——

這碳素的靜寂。覆蓋我

落滿云影的眼睛

我確信

我確信我的名字

明艷過多次，黯淡過多次

被不同的語言和音調

呼喚過多次。

我確信我不止一次地

做同一個人的孩子，情人和母親。

我確信我的身體，穿越過未知的山水

飄蕩在曠野。

在一滴水里旅行。

曾以一粒沙的形式，粗糲過

圓潤過。

我確信我是一片透明的藍

拂過大地陳舊的傷口。我確信

我死過

在死亡的裂縫里找到一根繩。

我柔軟又粗暴。

我復活了

祖母衰朽的身體

靠近雪，靠近花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