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魂（短篇小說）

◎阿 亮 王 排

桃花魂（短篇小說）

◎阿 亮 王 排

引子

一

桃花村里桃花紅，桃花求學上省城；

兒行千里母擔憂，護花使者楚湘雄。

二

同行路上勤相惜，桃花心里生情愫；

少女暗許心歡喜，少年有意解風情。

三

火宮殿里遇鄉親，有緣千里喜相逢

青年豪杰初相會，勝卻人間無數情

四

少男少女心懷春，岳麓山下結同心；

保家衛國一聲喚，雙雙投筆且從戎。

五

春寒料峭猶嫌冷，倭寇強盜侵國門；

少年奮起追窮寇，血灑疆場飛英魂。

六

亂葬崗里藏英靈，年年不見桃花人；

夢里江山仍依舊，又見桃花艷艷紅。

桃花朵朵開，不見伊人來；

癡情如若爾，桃花應思懷；

伊人若不來，桃花枉自開；

桃枝狂作舞，癡漢徒傷懷。

初春時分，乍暖還寒。墻腳的一株桃樹鶯鶯燕燕的面露喜色，點綴著這座古樸典雅暮氣橫生的院子，似乎在告訴主人，春天來了。

這是個坐落在臺灣高雄的老舊別墅，高懸著的已被太陽曬得泛黃的“楚府”二字門匾告訴你這家人主人是誰。一位九十高齡童顏鶴發的老軍官坐在搖椅里沉思，他就是這座府邸的主人----楚湘雄。

在他面前一張攤開的報紙刊頭字依稱分辯出是：人民日報海外版。這是楚湘雄老爺子的孫子楚家豪從香港帶回來的。盡管老爺子自從1949年踏上臺灣就沒有回過老家，但他時時牽掛著那里的一舉一動，一變一化。因為那里有他魂牽夢縈的故園，那里有他的初戀情人桃花。七十年了，他們還好么？顫顫魏魏的他又打開珍藏多年的那一本相冊，摸出一張發黃的舊照片，一邊撫摸端詳著照片，一邊口里喃喃有詞。照片上是一位年青靚麗的女學生，盡管冬裝裹身，卻也包不住少女的青春活力，美麗動人的面貌讓人過目難忘，照片的背面是楚湘雄在前風年的春天桃花盛開之時自題的幾句思念之詩：

桃花朵朵開，不見伊人來。癡情如若爾，桃花應思懷。

伊人若不來，桃花枉自開。桃枝狂作舞，癡漢徒傷懷。

照片上的美女就是她楚湘雄的初戀情人--桃花。越是接近暮年，楚老爺子越是對家鄉思念，越是想找到桃花，每看到有和桃花年齡相似的女學生經過，就誤以為是桃花，讓一些女學生都害怕，以為遇上了桃花癡，家人解釋多次才得人家原諒。

打臺灣大陸通郵通航起，楚老爺子就經常打聽國內的消息，總想回老家看看，找到他的桃花，問問桃花為什么一去不復返，從此杳無音訊。看著照片，楚老爺子的思緒似乎又回到了七十年前的那個春節。

一

桃花村里桃花紅，桃花求學上省城；

兒行千里母擔憂，護花使者楚湘雄。

民國二十四年的春節比往年過得格外的熱鬧。

春天來了，在湘北一個偏僻之地有一個叫桃花侖的小山村里，今年的桃花開得格外的多格外的艷，漫山遍野的桃花像一片片紅霞簇擁在桃花侖村，村里的人都說；今年村里只怕有喜事臨門。

果不其然，還真是早開桃花報喜信。村里有幾年不出高中生了，這次劉家女公子又考上了省城的女中，成了村里的一件大事。在這個講究耕讀傳統的小村子里，一直認為世間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一村一族總要送幾位有慧根的本家子弟外出求學。但送女孩子外出讀書這是第一樁。

前兩年考取省立高中的是村上頭鄉紳楚家的16歲的公子楚湘雄，在省城讀公立國中，聽說今年又考取了國立長沙臨時大學，簡稱長沙臨大，（為國立西南聯合大學的前身，由國立北京大學、國立清華大學和私立南開大學三校聯合組成，是一所抗日戰爭時期位于長沙的臨時性大學）。位于長沙岳麓山山下的左家垅。

現在村下頭大戶劉家的年屆十五的小女兒叫劉桃云，小名桃花。考上了省城稻田女中。學校位于省城中心。

劉家得知楚湘雄回家過年的消息，正好小女兒上學可以和他同路。一路上有人照顧家里省心多了，于是趕緊派人登門送帖，附禮品若干，請楚湘雄幫忙照料，楚家一應諾允，定好明天起程時間，約定楚湘雄聯系好車輛前來接，并堅持不收禮品。楚家雖非大戶，但自給有余，日子還是過得去的，因此堅持送老二外出讀書也是這個道理，自己當了一世睜眼瞎，不想后代再受罪。楚父便命楚湘雄上劉家退還禮品，楚湘雄說：明天起程接她時一并還吧。

村上的一對金童玉女雙雙考上省城的高中和大學，成了小村莊里最大的喜事，這個年也過得格外的熱鬧喜洋洋。大家都還沉浸在新年的歡樂里。可楚劉二家正在準備給赴省城求學的人送行了。

楚湘雄清點好行囊，提著禮品放到馬車上趕到了劉家。劉家乃本地大戶，小兒子在國軍某部已是連長，大兒子在上海經商，是村里數得著的殷實人家。看劉家屋場便知，一座典型的二層高的湘北畫樓展現在眼前，寬檐闊門，臺高基實，寬敞的前庭花團錦簇，地坪前沿邊上的一列桃花開得燦爛無比，朵朵血紅，地坪打掃得干凈整潔。座落在環抱的山腳下，屋前的一池清水倒影，使得這宅子如仙境，似天堂，驚得楚湘雄以為自己來到了蓬萊仙界。

站在劉家大門前等待家人通報。出來的卻是一位風姿綽約，慈眉善目五十多歲的大媽，旁邊一下人攙扶著。原來她就是劉家女主人，劉大媽。

劉大媽上下打量著楚湘雄，好一個敦厚帥氣的小伙子，生的濃眉大眼，齒白唇紅，寬肩闊背，站在庭院中如玉樹臨風一般。

劉大媽心中暗想：把桃花托付他照看放得心。且再試試人品如何？

于是劉大媽便問：你是？

“我是楚湘雄，楚家老二。”

“你在省城上大學？”

“是的呢！大媽，也是今年考取的。國立長沙臨時大學，簡稱長沙臨大。”

“距女中遠不？”

“不遠呢。只隔一條江，我的學校位于長沙岳麓山腳下的左家垅。女中在街上”

“定親了么？”

“嘿嘿，沒有呢。前幾年在省城讀高中，這次又考了大學，我才十八歲不急呢，大媽。”

“好，好，好，不急，不急，不急的”

于是便喜滋滋的朝屋里喊：桃花呀，桃花，快點出來呀，人家楚公子早到了，車也在等你了，快點。

一個清脆甜蜜的聲音從屋內傳出來：來了來了，莫催羅。隨著聲音，出來一個長辮及腰，膚白清秀的女子，一笑兩個小酒窩呈現在臉頰上，眼睛彎成了月牙狀，迷人又可愛。

桃花作為村里考取省城的唯一女高中生，給劉家甚至于桃花村帶來的滿是榮耀和光彩。桃花妹子不但家境好，父母開明，二位兄長也是格外疼愛有加，都支持妹妹去上學。在他們鄉下這個年齡的姑娘是沒有機會去讀書的，而是早已嫁作他人婦，生兒育女，侍奉公婆了。

臨走時不停抹著眼淚的母親拉著桃花的手，舍不得放，邊走邊叮嚀：一到學校就寫信回來，報個平安。外面世道很亂，不懂的多問問湘雄大哥，要招呼好自己，不要輕舉妄動。

又拿起楚湘雄的手說：小楚啊，大媽把桃花交給你了，你要多多關心照料她，她從沒出過遠門，不懂事，在家又一直寵慣著她，大媽擔心啊，一路上要多加小心……

劉家一大家子人都依依不舍的送到了桃花村村口，直到馬車看不到影子才轉身。

二

同行路上勤相惜，桃花心里生情愫；

少女暗慕心歡喜，少年有意解風情。

從常德到長沙，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也有幾百里路程。雖然說時代進步了，修了一路簡易公路，可汽車是非常稀少的，而且沒有正式運營的汽車，便是大戶人家有錢，也沒得車來，只能望路興嘆了。但坐輪船是大家公認的最好途徑。時間雖花的長，坐上輪船去直到長沙也是不錯的選擇。

1935年早春的一天，楚湘雄帶著桃花先坐馬車從桃花村出發，一路上有說有笑，楚湘雄亦是使出渾身解數，回答桃花提出的各種問題，歡聲笑語，幾十里山路二個時辰就到了。

到了常德輪渡，楚湘雄定好船票，帶桃花到旁邊石頭板凳上休息，桃花打開藍花布包裹，拿出媽媽給她準備的茶鹽雞蛋，糯米糕點準備吃，楚湘雄一把抓起纏緊：收好，留著輪船上吃。來，我帶你吃這里最有名的小吃：常德米粉。

已不陌生的少男少女，彼此好感頓生。桃花被湘雄牽著來到了輪渡邊上的一個號稱百年的老店，店子門楣上有一塊已掉油漆的木篇，上書：常德米粉四個大字。

湘雄告訴桃花，常德米粉就是常德津市地區的一種地方風味小吃。米粉的歷史悠久，三湘聞名。到常德的人都是要來嘗一嘗的，說是到常德不嗦常德米粉，那是白來常德了。常德米粉的主要原料是大米，早秈米經過十幾小時水浸，打漿，加熱定型特殊工藝制成潔白、混圓、細長且有彈性的粉條，只要用開水燙熱，加上作料后即可食用，吃起來糯軟香潤，滑溜可口、口感極佳，風味獨具。

早在家里就聽說過，如今一聽楚湘雄這么說，桃花也是欲躍躍欲試了，走近店門前，那大鐵鍋里飄浮的香氣，讓人垂涎三尺，桃花恨不得馬上吃三大碗。

店小人多，但干凈而有條不紊，楚湘雄把把桃花安頓在靠里邊的一張小桌旁：坐好，拿好東西，我去端粉。

桃花坐下打量起店子來。

店里的一幅橫亙在墻的條幅寫著米粉的歷史故事。原來早在清光緒年間，常德就有了生產米粉的店坊，生產的米粉又細又長。長期以來，常德人不論男女老幼，都喜歡食用米粉；外地來的客人，也以能品嘗常德米粉為一大樂事。常德米粉之所以倍受青睞，一者米粉潔白，圓而細長，形如龍須，象征吉祥。逢年過節，吃食米粉，以示往后歲月，一家人有如米粉一樣團團圓圓；過日子，有如米粉一樣細水流長。二者米粉食用方便，經濟實惠，把米粉買回去后，只要用開水燙熱，加上佐料，即可食用，加工簡單，清潔衛生；店子里的米粉，油碼多樣，經濟實惠，味鮮更加可口。

楚湘雄又跑回來了，說：忘記問你了，吃啥碼子的粉？

桃花：隨便吧。

楚湘雄：有好多樣式呢，你愛吃哪種嗎？

桃花：都要得。

楚湘雄：那我不白問了？

桃花笑了笑：要不和你一樣吧？

楚湘雄：不要吧，這里品種多，這樣吧，豬肉的牛肉的一樣一份，辣椒再來放。邊說邊到灶頭等粉去了。

一會兒楚湘雄端來二大碗粉，邊吃邊聊開了粉的歷史。

楚湘雄迫不及待的把自己所知道的有關粉的故事講給桃花聽。

你不曉得吧，我們常德的米粉，有免碼粉與油碼粉兩種。按照粗細可分為米粉、米面兩類。米粉油碼分漢、回兩大類：漢族油碼主要有肉絲、肉片、紅燒、紅油、三鮮、炸醬、菌油、酸辣、鹵汁、醬汁、蹄花、排骨、雞丁、鱔魚等10多種。回族油碼更為豐富，他們不吃豬肉，只吃牛肉，主要有牛肉絲、牛雜、羊肉片、鹵蛋、羊肚片、雞絲、鴨條、鹵汁、三鮮、燉牛肉、牛排、牛筋、紅燒牛肉等10多種。米粉湯好裝碗后，調以各種佐料，再蓋上油碼，餐食時，味美可口，那種爽無法形容。

現在常德以三種牛肉油碼最為有名：一是大西門百年老店——回族黃憲記粉館的小坨牛肉粉；一是東門回族黃珍記的清燉牛肉粉；一是高山街清真第一春的五香紅燒牛肉粉，其中尤以清真第一春紅燒牛肉油碼更為著名。清真第一春紅燒牛肉油碼選用上等半瘦半肥牛肉；漂清血水，切成小方塊，放在缽中，同時在缽內放人公丁、母丁、山奈、花椒、桂皮等10多種香料配制的香料包，用小火燒煮，這樣燒者出來的牛肉油碼，既保持了牛肉的原汁原味，又增添了各種香味，與米粉一起食用，香氣四溢，回味悠長。下次回來帶你去專門品嘗下這個老店的牛肉米粉。

桃花聽得如墜云霧之中：我的媽呀，我長這么大了，生長在常德都不知道呢，也從來沒嘗過呢？。

你不知道的多呢，以后我再說給你聽！楚湘雄也不忘記顯擺一下自己的見多識廣。

嗦過米粉，二人起身去坐開往長沙的輪船。

輪船不是很大，掛著民生公司旗幟，這樣一艘小輪船能渡過洞庭湖嗎？桃花不由得擔心起來。船上的煙筒冒著濃煙，船上的機器吵得人相互聽不到話，船上坐滿了衣著紅紅綠綠的男女，講著桃花從沒有聽過也聽不懂的方言。

輪船上的人也是形形色色，有頭戴禮帽、手拿自由棍的先生，有嘴唇涂得通紅，懷抱著哈巴狗的闊太太，居然還有一個胸前掛著照相機四處亂照的高鼻子洋人，這可是桃花從來沒有看見過的，只是偶爾聽人講故事里講到過的紅毛就是這樣子嗎？也有挑著大擔小擔的生意人，還有背著大包小包的農民……這一切的一切，桃花都從未見過，都感到無比的新鮮。

輪船駛出了沅水，前面就是一望無際的洞庭湖，桃花村雖屬洞庭湖區，但桃花所在的村里是小山環抱，水溝池塘居多，并沒有見過浩浩蕩蕩的大江大湖。還是在書里讀過范仲淹的《岳陽樓記》才對洞庭湖有所了解。桃花沒想到實際看到的洞庭湖會讓她如此震撼。第一次看到世界上還有這么大得分不清東南西北、看不見一線陸地的大湖。

新鮮感讓桃花興奮莫名，在輪船上四處走動，嘴巴都合不擾，不停地感嘆，似有大作要吟誦。楚湘雄笑她：真是鄉里人上街，嘴巴都念歪。咯又不希奇，以后放假回來還要來坐的。莫高興早噠，難受的在后頭呢！

洞庭湖的氣候一如三歲小孩子的臉，天氣無常，說變就變。楚湘雄的話沒完，突然間一朵烏云從天邊飄移過來，飛到輪船項上，馬上就化作了漫天大雨，一陣妖風刮起，湖上也掀起了比比房子還高的大浪。船就像搖籃似的搖晃起來似要顛倒起來，好像馬上要翻了。好可怕啊，桃花只覺得腹中翻江倒海，天昏地暗，那美味的米粉此時成了攪亂心腹的禍根，全都嘩啦啦嘔出來了，肚子里的五臟六腑還在不由自主地想往外蹦要出來，苦膽水都吐出來了。楚湘雄馬上取出收在口袋里的虎標萬金油，涂抹到她的太陽穴上，又取出幾粒“仁丹丸子”讓她吞食了幾粒。并不斷地撫摸輕拍著桃花的后背，連連地安慰她道：水面寬浪就大，習慣岸上生活了的人在水上是常會暈船的，習慣了就好了。這是大機器船，風浪掀不翻的。風雨一會馬上就過去的。果然，湖上的風雨，說來就來，說去就去，一霎時，又雨過天晴了。

而桃花已是軟綿綿的癱倒在楚湘雄的懷里。

楚湘雄是緊緊的摟著護著桃花，生怕有閃失。望著懷中的桃花，圓潤的瓜子臉，長長的眼睫毛，肉嘟嘟的嘴唇，還有額際一線小小的絨毛，特別生動。盡管被暈船所折磨，但依然不失美麗動人，心中不由一動，一種想保護好桃花的責任感油然而生。想起桃花媽媽的囑咐，楚湘雄不由得越發抱緊了桃花，就這樣坐著一夜無眠，生怕再來一個大浪把桃花卷走似的。

不知過了多久，桃花煞白的臉稍有了點血色，恢復了點紅潤。總覺有東西在扎自己，癢癢的。睜開眼睛的桃花一眼看到自己在楚湘雄懷中，宛若一個媽媽抱著自己心愛的小孩子。楚湘雄的頭部斜伏在自己頭部與右肩處，扎人的原來是楚湘雄的下巴上的小胡子。疲憊不堪的樣子，但依然不松手，緊緊的摟抱著自己。本來想掙扎起來的桃花又溫柔的不動了。

桃花仔細的打量起楚湘雄來。這樣近距離的看一個男人，對桃花來說是平生第一次，平日里和陌生男人說句話都不敢呢。

高挺的鼻梁，濃濃的眉毛，初有棱角的臉膛，嘴唇上一層黑黑的胡子有點扎人的樣子。剛才桃花不就是被它扎醒的么？

嘴角的一線涎水流出來，差點要掉到桃花臉上了，桃花不由得笑了起來，怕打攪楚湘雄，于是忍著，誰知看到楚湘雄這可愛的慫樣，還是笑得咯咯咯的把他驚醒了。

到了，到了，起來吧。桃花喚著。楚湘雄丟了麻木不仁的手臂，又伸了伸腿，活動了一下，才站起來。

疑惑地問桃花：好受些了，

嗯。桃花此時有點羞澀，一想起自己被眼前這個男人抱了一夜，又臉紅了。

靠岸了，我送你到學校吧。

三

火宮殿里遇鄉親，有緣千里喜相逢；

青年豪杰初相會，勝卻人間無數情。

民國二十四年的春天格外的冷，倒春寒像個癩皮狗一樣不肯走。南國的省城里大多數人捂著火爐不想出門。可在省會女中卻是另外一番景象。

前來報到的女生似一朵朵鮮艷奪目的桃花，映紅了省會，艷麗了學校，到處是春風滿面香氣四溢的年輕人，楚湘雄一直把桃花送到了女中，又幫她把行李安頓好，然后說：暈船那么厲害，吃的全吐掉了，肚子一定餓了吧？來，我帶你到火宮殿嘗嘗這里的特色小吃吧---長沙臭豆腐。

從家里到省城走了兩天，這兩天一直是楚湘雄陪伴和照料自己，從桃花村出來坐馬車座板硬，桃花坐得腰背酸痛，楚湘雄特意用自己的小棉背心做了一個坐墊給桃花墊坐，桃花頓感舒適多了。坐輪船暈船時是他抱著自己小心地護理一晚。想想這些，桃花從心底里就對這位只比自己大兩歲的大哥無比敬佩和依賴，好感也油然而生。覺得楚湘雄比自家哥哥還親，自家哥哥都大她十來歲，桃花記事起就很少看見過哥哥，模糊中只得八歲時見過二位哥哥回家過年，然后一直只有書信聯系了。

平素在家時，也沒有這樣一位同齡人陪伴，現在楚湘雄又主動邀請并陪她去火宮殿，桃花嘴里雖沒講出來，心里卻求之不得啦。

走在寬寬的石板街路上，匆匆忙忙的人來人往，桃花還真沒見過這么多的人，外面的世界真精彩，桃花可長見識了，心里卻像裝了個小鹿撲騰撲騰亂蹦，好幾次路滑，楚湘雄牽著她的手時，她都有一陣顫粟的感覺。

一路上楚湘雄又為桃花細心地講述了火宮殿的來歷。

湖南省城長沙最著名的小吃就是火宮殿臭豆腐啦。臭豆腐是漢族傳統小吃，屬于湘菜系。它具有"黑如墨，香如醇，嫩如酥，軟如絨"的特點，聞起來奇臭異常，但吃起來香，外焦微脆，內軟味鮮的特別小吃。據說臭豆腐的制作秘籍都是老板親自掌握，從不示人的呢。

聽了楚湘雄講得這么吸引人，桃花恨不得馬上就吃幾塊臭豆腐解饞。來到了火宮殿，食客滿庭的店里已沒有一張空閑的桌子，到處飄浮著一種臭臭的香味，初聞著有點惡心臭氣熏天，可看吃的人那樣子都饞涎欲滴，店小二不停的穿梭在人流之中，端著的臭豆腐冒出來一股股白煙，臭香彌漫，沒吃也醉人。

楚湘雄說：桃花，你站在這桌子邊，看人家吃完了你就占座，我排隊扯碼子（點單）去。

桃花站在一張看上去吃得差不多了的三人桌邊等，楚湘雄到柜臺那點吃的交錢買單，這里是先交錢，后吃面，因為生意好的不得了，不愁賣不出。楚湘雄點好小吃將單子交給店小二，朝桃花走去。

桃花等的這張桌子有二男一女，也是學生模樣，男的一個東北口音，一個長沙口音，女的口音讓桃花感到一陣親切，這可是家鄉桃花村的方言呀，桃花看楚湘雄來了，扯扯楚湘雄的衣袖，呶呶嘴，示意楚湘雄聽聽。楚湘雄聽出來了，這女子口音正是桃花村莊一帶的呀。

到底是大學生了，見多識廣，膽子也大，楚湘雄主動向前問候女子：請問姐姐，你是桃花村人么？楚湘雄一出口，這位姐姐便知是遇著小老鄉了，迅速站起來回說：是的呢，是的呢！我是鄰村的。你們是？

“我們是桃花村里的，我考上了長沙臨大，她考取了省城女中，開學了，今天來報到，我帶她來品嘗下臭豆腐。我叫楚湘雄，她叫劉桃云，見過姐姐。”說完便揖手禮拜。

“別，別，別這樣，呵呵，我叫金玲，叫我玲姐便好，我在女中讀高三了，這二位是我們文學社的社長，東北的這位是《岳麓周刊》的社長，楚怡學校的高三學生，叫鐘國風，這位是《長郡周刊》的社長，長郡中學的高三學生，叫林家杰。”

一一握手后，坐到一起，邊吃邊聊，大家情緒高漲，越聊越投機，相見恨晚，來自東北的鐘國風大哥提議：今天我們有緣在此相聚，是天意。擇時不如順時，今天我們就結拜成異姓兄弟姐妹吧。從此我們就是生死兄弟姐妹了。大家一一碰杯慶祝，桃花一下子又多了三個勝似兄弟的朋友。

桃花興致格外好，兩天的車馬勞頓一掃而光，而且長了不少見識，聽到了許多新奇的事物，關于新文學創作，關于關外的動態，對這三位大哥大姐更加是崇拜之極。

吃過臭豆腐、小缽子甜酒、湯圓、糖油粑粑，金玲姐又邀請他倆一并去玉泉街書店逛逛，對桃花說：買幾本書好好讀讀吧。

玲姐興致勃勃并津津樂道地告訴他們：玉泉街，是長沙古舊書店集中的街區，每年春秋二季開學之時，就是這些書店運走鴻鈞的時間。此時正值春季開學，街上滿是三五成對的男女學生，或挾著書，或空著手，從這個鋪店到那個鋪店，如游魚，如穿梭，真是大塊文章難于描述，繁盛之至。

金玲還說：“玉泉街”，最多的商鋪就是書店，書店的架子上琳瑯滿目，應有盡有……線裝書占多數，幾乎家家都是如此，上自經史，下至什么百法，包羅萬象，應有盡有。每到學生們放學時，書店里面的學生就像“游魚”一般熱鬧。桃花你新來，一定要買幾本好書讀一讀。東北大哥也樂意的為桃花介紹推薦書籍。

逛了好久桃花挑了一本康熙字典，一本穆時英的《南北極》，和一本巴金的《滅亡》小說。太陽偏西了，大家才分手各自歸校。并約定下次端午節放假日一起爬岳麓山。

四

少女多情朗懷春，岳麓山下結同心；

保家衛國一聲喚，雙雙投筆且從戎。

桃花來省城讀書最高興的事是結識了金玲姐姐，老鄉加學姐，有什么事就問學姐，學姐囑咐參加的活動桃花一樣不落。連最心愛的長辮子也按照學校的要求剪成了短發，穿上新發的學生服，和金玲姐一樣精神抖擻，英姿颯爽了。桃花心里在想：湘雄哥會在意么？他說過我的長辮子是最美麗的蝴蝶，走路時一擺一擺象魚尾一樣在身后特別好看。豆蔻年華的桃花心里早也暗生情愫，期盼著端午節快點到來。

桃花謝了杜鵑紅，樹木綠了山頭青。因玲姐姐他們高三文學社有活動安排，桃花就一個人來到的楚湘雄的學校所在地---岳麓山下左家垅。

五月的岳麓山碧嶂屏開，秀如琢珠。自唐宋以來，岳麓山即以林壑幽美，山幽澗深聞名。六朝羅漢松、唐宋銀杏、明清松樟遍布山間林中。桃花聽楚湘雄說過多次，早就盼望親眼目睹，身臨其境了。

短發臘梅對襟學生上裝配青竹布裙，腳踏黑絨面布鞋配上白布襪子格外打眼，楚湘雄只覺得眼前更加明亮，桃花越發楚楚動人，滿含靦腆淺笑的少女羞澀，似一朵欲開而末全開的紅玫瑰。便說：才幾日不見，須刮目相看了？

桃花笑得眼睛都瞇如彎月，更加迷人：才沒有啦，學校有規定，必須這樣子。

楚湘雄：好看好看，要得！來，從這邊上山。我帶你看看岳麓山的風景。你知不知岳麓山最著名的風景點是哪個啵？

桃花：哪個曉不得呢？桃花邊回復邊輕聲朗誦起了杜牧《山行》：遠上寒山石徑斜，白云深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

對，記心好！我先帶你看看愛晚亭！楚湘雄伸手牽著桃花走在通向愛晚亭的小石板路上。

“前二天下了點雨，路滑，小心點。”楚湘雄的話沒說完，桃花的千層底布鞋沾了泥，踩了一粒小石子滑倒了，楚湘雄一個熊抱，把桃花緊緊攬抱在懷里，可自己重心末穩，一屁股倒坐在了山坡上。就這樣二個心意相通的年輕人突然又一次緊密接觸在一起了。想起那次暈船抱著桃花一晚，可當時心里急，擔憂，沒來不及仔細欣賞，今天可不能放過這次機會了，楚湘雄心里拿定了主意。

楚湘雄一動也不動，閉著眼睛，此時，他正想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格，永遠不要動。

桃花被楚湘雄緊緊的抱在懷里，面對面，看到他那嘴邊的一線曾經認識的黑黑的胡絨須，濃眉下緊閉的雙眼，桃花看癡了，心里想著；要是永遠這樣子就好了。可女孩子的羞澀與家教讓她著急了，想從楚湘雄的懷抱里掙脫出來，怎么也掙扎不動，桃花急的直想哭，莫非撞得很重？莫非撞著頭部了？拍拍楚湘雄的臉沒反應，又搖晃著楚湘雄的腦袋，還是沒反應，急得桃花忘情地在楚湘雄懷里獨自地嚶嚶哭了起來。

突然，桃花感到楚湘雄的胸脯在振動起伏，抬頭一看，楚湘雄的嘴角都笑彎了，露出一排又白又整齊的牙齒，大笑了起來！

真壞，你真壞！不理你了！

楚湘雄這才松開手臂，桃花說：快起來，那邊有人過來了。

楚湘雄：過來就過來，咱們戀愛自由，別人管不著呢！

桃花：誰和你談戀愛了？羞也不羞？

楚湘雄：你呀，我呀。你和我呀！不行呀？大小姐嫌棄我配不上？

桃花：哪里話呀？人家一直把你當親哥哥一般待見。

楚湘雄：我不要當你的親哥哥，我要當你心上的阿哥。

桃花：阿哥就阿哥，反正都是哥。

楚湘雄：哈哈哈。認了哥就好，好吧，我們到山上去看看吧。

剛才的一幕消除了許多的尷尬，桃花羞澀的面紗揭開了，話也多了起來，一路賞心悅目的景色，加上楚湘雄的動人解說詞，細心的呵護，桃花醉在麓山的春色里。一對真心戀人徜徉在愛的山水，情的風景里，什么都是美的。

哪個少女不多情，哪個少男不懷春。楚湘雄、桃花在岳麓山留下了他們的初吻。

舒心快樂的讀書時光流水一般飛過，桃花還沉浸在初戀的美好日子里，可省城里到處飛信流傳倭寇將要打入關內的消息，東北來的鐘國風大哥多次提起家鄉淪陷被踐踏的壞消息，鐘大哥、林大哥、玲姐姐一到畢業就參軍了，玲姐姐還說保家衛國匹夫有責，那里才是年輕人的天地。

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陰云壓城城欲摧，到處都是一片陰郁的暮色，逼仄的氣氛讓桃花感到非常壓抑。

昨天學校周會上，校長又發布號令：1937年7月7日發生在北平盧溝橋的中日軍事沖突，日本借機全面進攻中國。七七事變是日本帝國主義為實現它鯨吞中國的野心而蓄意制造出來的事件，它是全面侵華的開始。現在到了中華民族最艱難的時刻，同學們，行動起來，為了祖國，為了人民，保家衛國義不容辭。

學校里到處張帖著各種抗戰救國的宣傳標語，鼓勵同學們涌躍參軍的條幅格外醒目。到處熱火朝天,敲鑼打鼓，歡迎有志有知青年參軍報國。

從高一起，學校里就開設了救護課程，現在又加強了戰地救護課程的培訓，讀了二個月戰地救護課程的高二女學生桃花，這個美麗如同桃花一般的少女熱血沸騰，覺得自己也有義務有責任抗日救國，義不容辭。作為大戶人家出生的劉家小姐，父母送她外出讀書也是非常開明的了，但決不會鼓勵和同意她去從軍加入抗戰隊伍。深知這點的桃花沒有告知任何親人，自作主張報名參軍。就連楚湘雄也沒有告訴，她在部隊出發前到學校相館照了相，洗了二張，準備一張送給楚湘雄，再寄一張回家給爹媽，還得寫封信給家里報平安。

放了學，桃花迅速趕到岳麓山下長沙臨大。學校里也和女中一樣，到處懸掛著標語橫幅，內容都是抗戰救國，鼓勵青年學生加入革命軍。好多男生還換上了軍裝，正在校園拍照留影。

桃花好不容易找到楚湘雄，原來，他也報名參軍了。他們是大學生隊伍，學工科的人好多分配到剛建立不久的炮兵部隊了。楚湘雄看到桃花，喜出望外地告訴她：我也分到了炮兵部隊，后天就要出發了，你要好好讀書，這是我的信，回家時交給我的父母，問聲好。

桃花不忍將真像告訴心上人自己已報名參軍，只拿出自己的一張照片交給了楚湘雄：想我就看看她，打完日本我們就回家成親。

這個平時不大愛講話，作為大家閨秀的桃花還是非常自有主張的，未經請示父母，也沒告訴戀人，她便報名參軍，從此便踏上了抗日救國之路，從一個水靈靈正處豆蔻年華的美少女一躍成為不愛紅裝愛武裝的現代花木蘭。

五

春寒料峭猶嫌冷，倭寇強盜侵國門；

少年奮起追窮寇，血灑疆場飛英魂。

晨起，吃完早餐，桃花躺在床上想著心事，明天就要出發了，今天到郵局寄信回家，再給娘買點長沙的怪味豆寄回家，娘最愛這個口味了。正想著這些，突然學校的鈴聲響得很急促，是平時緊急集合的鈴聲，不一會，有人在操場喊話：請報名參軍的同學們迅速到操場集合，背好自己的行李。桃花來不及多想，打點好自己的行李就往操場奔過去。

情況有變，部隊有任務，馬上上車出發。桃花懷揣著來不及發的信和相片就隨同大部隊奔赴前線了。

民國二十六年，作為隨軍女學生衛生隊的一員，桃花隨22軍金玲所帶領的女學生衛生隊赴上海參加淞滬戰役。桃花根本沒想到，一年多沒見的玲姐姐如今是衛生隊的隊長了，被玲姐姐所感染，桃花也勇氣倍增。盡管一上戰場，遍地的傷員和死難者讓桃花險些暈厥過去，哪見過這種血腥場面呢。帶頭隊長玲姐姐用行動告訴她們要如何做，通過血與火的洗禮，讓柔弱膽小的桃花改變了面貌，一個人也敢搶救戰友了，幾次從火線背下受傷的戰友，看到戰友痛苦難受，桃花恨不能自己替他們痛，更加小心的為他們擦洗傷口，小心翼翼地護理著他們。

此次戰役，因傷亡慘重，所在部隊又撤回湖南了，整個衛生隊全部整編到50師衛生隊。但桃花經過了戰火的洗禮，更加堅強，出落得更加精干有獨立工作能力了。擔任了衛生隊的付隊長，協同玲姐姐管理衛生隊的臨時培訓工作。

整編期間，桃花抽空重寫了給家里的報平安的信，寫滿了對父母的想念和歉意，又把自己在女中拍的那張短發學生裝的照片放在信里，準備寄出報個平安。緊急集合的號子響遍了軍營，剛撤回湖南休整又要出發。桃花再次只得將信放進里衣口袋，等方便時再寄了。

時間已是民國二十七年春天了，桃花隨所在衛生連隊開入臺兒莊，迅速與當地民眾搶救隊開展了陣地簡易搶救培訓，桃花協同隊長組織大哥大爺們成立了擔架隊，組織當地姑娘大嫂成立了救護隊，還手把手進行緊急搶護培訓課程，桃花因之認識了陳大嫂，一位年輕能干的農村婦女，并與之結交成好姐妹，桃花又通過陳大嫂對其他人進行培訓，彌補衛生隊人手不夠的問題。戰役打響之時，這支民間搶救隊伍作了不少貢獻。

最讓桃花高興的是，她碰到了鐘大哥，他也在這支部隊，當連長了。

才一年多不見，鐘大哥更加凜然威武，英氣逼人，不知多久沒洗過的軍裝充滿了煙薰火藥味，腰間的手槍更加增幾分神秘，兩人聊起了當年吃臭豆腐逛書市的場景，鐘大哥又問起了楚湘雄的情況，桃花低頭傷心地道：我還沒有告訴他呢！他也參軍到炮兵部隊了，我和他差不多同時參軍，但我沒有告訴他我參軍一事。

鐘大哥：那不好，你馬上寫信告訴他吧，讓他心里有個底啊。

桃花：好吧，打回這一仗，休整時我就寫。

告別時，鐘大哥特意囑咐桃花：戰場上子彈不長眼睛的，搶救時也要注意自身安全，保護好自己，不要中了日本鬼子的子彈。

桃花滿口答復：好呢。謝謝大哥的關心。

中日雙方激戰于山東南部臺兒莊地區。進入五月，戰斗更加激烈。譚道源率部于5月10日進入陣地后，即發生激烈戰斗，譚部裝備屬低劣的輕武器，而日軍倚仗武器好，火力強，并有空軍配合，發動一次又一次的進攻。雙方反復拼殺，直殺得尸橫遍野。譚自進入陣地后，五天五夜沒合過眼。這一場阻擊戰，阻延日軍磯谷師團南下合圍，掩護其力得以跳出包圍圈。

桃花隨所在連隊在臺兒莊東18里處邳縣禹王山附近遭遇日軍襲擊，戰斗異常激烈，桃花看到鐘大哥連長在指揮戰斗時中彈倒在了血泊中。桃花沖上去搶救，還沒來得及把連長大哥擔上擔架搶救，鐘連長被沖上來的一個日本軍官用指揮刀砍死。情急之下，桃花抓起地上的一塊石頭砸向日軍軍官，日寇當場倒毖，腦漿滿地。桃花還沒站穩，一顆子彈從背后擊中桃花，桃花當場昏迷，被民工救走，送到附近的陳塘村傷兵所。正在護理傷員的陳大嫂看見了桃花，馬上趕過來搶救桃花。

然回天無力，失血過多的桃花在彌留之際，吃力的從兜里掏出一封信、兩塊大洋和一張照片,請求一直在她身邊參加救護工作的陳家大嫂幫她轉寄回湘北老家，記得在春天的時候給她的墳頭上插一枝桃花，因為我叫桃花，家在南方一個盛開桃花的小村莊。

陳大嫂痛哭不止，抱著桃花不肯松手。多好的妹子，如花似玉的年紀。卻就在當晚，桃花犧牲了，時年18歲。在抗日救國的旗幟下,在血肉橫飛的戰場,清秀的女學生,為了祖國的尊嚴和對故土的熱愛，來不及與父母問一聲好，來不及與戀人道一聲別，就永遠閉上了美麗的眼睛。

陳大嫂和鄉親們一起，把桃花安葬在徐州陳家村東的亂葬崗，和她的戰友們一起，長眠在異鄉。美麗的桃花為了抗日救國，擁護戰友，英勇獻身，身葬他鄉。

每到桃花盛開之時，當年的陳家大嫂，現在的陳家奶奶，一直堅守著這個臨終囑咐，為桃花的墳頭插上一枝最艷的桃花，也沒有忘記要把桃花的信送到家。

瀟湘少年，托志春秋，熱血報國，知大義，明大禮，輾轉長江南北，打響守家大炮，從滬淞、南京、長江之戰屹立于山。從學生兵到炮兵少校軍官。

話說楚湘雄一參軍就和好多同學一同編入了防空總監部高炮部隊進行培訓。1937年，在國民黨軍事委員會之下，設立防空總監部，以黃鎮球將軍為總監，防空總監部編有高炮部隊第41、42、43、45、48、49等團，有德式75mm、俄式76.2mm高射炮，另有37mm炮，20mm炮，13.2mm機槍，并配備輔助對空作戰的指揮儀等裝備和專職的探測隊。

楚湘雄他們這些大學生兵在進行系統培訓后，分派到各團參加作戰。楚湘雄編入了北伐名將張發奎部炮兵營，也加入了滬淞戰役。

楚湘雄在滬淞戰役后部隊休整期間，回長沙女中找桃花，文夕大火把女中燒得面目全非，殘垣斷壁，昔日美景不復存在。時過境遷，沒有人知道桃花去了哪里。

楚湘雄想也許戰火紛飛，桃花回到了家里，在等他回去成親。捎信回去問，好久都不見有音訊回復。郁悶的楚湘雄又跟隨部隊出發，南征北戰，直到抗戰勝利，已是少校軍官的楚湘雄才回到家鄉。他滿以為就下可以見到桃花，可以與桃花洞房花燭夜，快馬加鞭，歸心似箭。

來到劉家大院，只見到了憔悴蒼老的劉大媽，老人家想女兒哭瞎了雙眼，用手摸著楚湘雄的臉說：兒啊，一定要找到桃花，帶她回來成親，媽在這里等你們。

應諾著大媽，楚湘雄趕回了部隊。

楚湘雄心里卻酸楚不堪，說好了的，畢業就回家，信也不見，人也不見？你一定出事了？為什么信沒有捎回來？人也不見了？難道是那場大火沒跑出來？還是另有變故？楚湘雄迷惑不解，拿出懷中珍藏的桃花照片輕輕的放在嘴唇邊：桃花你回答我呀？回答我呀？到哪里找你？他怎么也沒想到桃花也和他一樣參軍抗戰，并已勇敢犧牲。

世事無常，變化多端。容不得楚湘雄多想，隨部隊又撤退到了臺灣。這一別就是六十年。日日思君不見君，少年已是白頭人。已經在高雄安家的楚湘雄，已是近八十歲的人了，每當坐下來，端詳著桃花的照片，就是沉浸在當年與桃花一同在省城學習時的光景。爺爺，爺爺，這里有張照片與你的這張照片好相似喲。

楚家豪給爺爺送過來一張中文報紙，上面印有一尋人啟事，刊發的圖片正是桃花的照片。

六

亂葬崗里藏英靈，魂牽故里覓親人；

夢里江山依舊在，又見桃花艷艷紅。

安葬好桃花，陳大嫂隨同村民進行轉移。

陳大嫂懷揣著這封信和二塊大洋，坐臥不安。村里就開始堅壁清野了，大部隊撤退了，村民們也都在跑西山（躲日本鬼子的意思）。陳大嫂只得將信和相片、錢壓在一個大木箱子底下逃難去了。

等逃難回來時卻發現信皮、信紙因受潮漚爛了，字跡已模糊無法看清，但那張受潮泛黃的老照片和兩塊大洋依然還在。

寄不出的信成了當年的陳大嫂如今的陳奶奶的心病。加上時局變化太快，沒有了收信人的明確地址，陳奶奶也不知要將信寄往何處？只能夠在每年桃花盛開的時候折一大枝桃花插在桃花妹子的墳頭表示她沒有忘記她的囑托。

剛解放不久本想向上級報告這些事，卻又被席卷而來的鎮反運動嚇怕了，聽說城里村上起義投誠過來的舊軍官，偽保長、壯丁一律打成了反革命分子，陳大嫂哪里敢拿出來呢。

又到文化大革命了，一批佩戴紅袖章的青年人闖進村里，說是要挖土三尺，揪出走資派和地富反壞右分子，還到村下頭的亂墳崗亂挖一通。嚇得陳奶奶是更加心事重重。在紅衛兵走后，又帶著孫子小靈子特地到桃花的墳頭重新插上柳枝，以便確認桃花的墳墓。

這近一段時間，夜夜夢到桃花在問她“大嫂啊，我的信寄出了么？為何我還找不到家？你怎么不送我回家鄉？你答應了我的啊！”

一次次從噩夢中驚醒，一次次淚流滿面，陳奶奶心神更加不得安寧了。一定要幫桃花妹子找到家，她可是為了搶救戰友犧牲的英雄啊，一個年輕的女英雄啊。一定要送她回家鄉。

小靈子，你答應奶奶，年年春天要給桃花妹子送一束鮮艷的桃花，幫桃花妹子找到家。奶奶緊握著小靈子的手和相片，她臨去世前還反復囑咐孫子小靈子：千萬不要忘了給桃花上墳，她也是你的桃花奶奶，你要到墳上給她插上一枝桃花。

這一走就是六十年，望眼欲穿的劉母在臨終時也合不上眼，心里牽腸掛肚的那個桃花妹子到底怎么了？

劉家的人一個個走了，二個哥哥一個戰死疆場,一個遠去臺灣。誰也沒有等到桃花妹子的那封報平安的信。

陳大嫂也走了，小靈子如何幫桃花奶奶找到家呢？

小靈子手中的相片，是一位美麗秀雅的小姑娘。相片雖泛黃，但掩蓋不住那姑娘流露出來的靈氣和可愛。她的名字叫桃花，真是人如其名，像桃花一樣美麗的姑娘。

時光之鐘已轉播到了21世紀。

強大起來的祖國屹立在東方之巔。

各種科學技術已發達到上可九天攬月,下可五洋捉鱉。

只知名叫桃花，只知生在南方湘北的一個叫桃花的小村莊，一張老成了近七十歲年紀的舊照片，憑借她能找到桃花的家人和家么？

小靈子想我一定要做到。我要幫桃花找到家，要完成奶奶的遺愿。

于是借助各種媒體，刊登了尋人啟事，在許許多多好心人的幫助之下，從省城女中拍的這張舊照片查起，一點點，一條條，一絲絲的線索排查摸索。

早晨八點不到，叮鈴聲打斷了小靈子的思緒。接起電話：喂，你好，你是小靈子嗎？

是的，我是。請問您是？

我叫楚湘雄，我有一張照片和你的尋人啟事上的照片一樣！

是嗎？您好，您是桃花的親人？

是的，可以算親人。你知道桃花的情況么？

嗯，知道一點，也不全知？

你說說桃花怎么樣了？

事情是這樣的，如是小靈子把奶奶告訴他的關于桃花的情況告訴了楚湘雄。

只聽得電話里一陣唏噱之聲，久久沒人回話，怎么了？怎么了？您還好吧？

嗯，嗯，還好還好。我知道桃花是哪里的人。于是楚湘雄告訴了小靈子關于桃花參軍以前的事情，也告訴小靈子，他現在在臺灣，不能馬上回去給桃花祭拜掃墓，也特意拜小靈子在桃花的墓上插上一枝桃花。

臺灣楚老先生打來的一個電話讓小靈子確認了桃花的照片。又有女中的老同學確認桃花照片上她身后的一棵柳樹，再后面是一堵圍墻，她躺下的位置就是學校的一塊花園草地。這張照片肯定是在學校拍的。于是在省城女中學校的老檔案里找到了桃花的學籍表。順藤摸瓜，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一路尋來柳暗花明，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解開了女英雄的身世之謎。

七

桃花村里花正紅，約你同賞春。

桃花故里桃花源，處處是游人！

一泓春月映山水，滟滟春波生。

漫山遍野四處覓，哪一朵是你魂？

面對初開在楚府院落里的那一樹盛開的桃花，楚湘雄在默念：我愿你安然在世，享受天倫之樂，兒孫孝順，我愿永遠不要再發生戰爭，所有的人不要再受到戰爭的傷害。沒有戰爭，就沒有我們的分離，就沒有這些殘酷的悲劇。我現在就以這里為歸宿，每當桃花盛開，我就當是你回來看我，總想找到那一朵最像你的桃花，可我找了七十年了，哪一朵是你魂呢？

小靈子告訴我找到了你，那是真的你嗎？你是否一如那年，笑靨如花？你是否風采依舊，灼灼其華？

一片飛揚的桃花吸引了楚湘雄的目光，是桃花，是桃花來了，你來看我的來了，還是赴那百年之約的來了。

把英雄接回家。把英雄接回娘家。把英雄湘妹子接回家鄉。

在桃花村里，劉氏家族舉行了隆重的迎靈儀式，楚家和劉家幾乎所有族人都來到現場。嗩吶奏響，鞭炮齊鳴，香燭點燃，焚燒紙錢，村小學的少先隊員舉手敬禮，全體族人磕頭跪拜，迎接抗日英雄的遺骸和遺像回到老家。

嗚呼湘女，魂兮歸來，英靈千古!嗚呼桃花，魂安故里，芳名永垂!

小靈子還宣讀了楚老爺子的悼念詞：

日寇強擄燒殺搶，國難臨頭敢擔當；女子也是好兒郎，投筆從戎上戰場。

殺敵護友身先瘁，少女壯舉震寰宇；朦朧照片顯芳華，英雄美名萬古揚。

在女英雄的新墳墓碑旁邊，移栽的一棵新桃樹竟然似桃花當年離開家時那樣的鮮艷奪目，盛開在十月的陽光下，迎風展露。

有人說：那是桃花的魂回來了！

尹亮宇（1993-）男，筆名阿亮，漢族，湖南益陽人，在讀研究生；陳勇：60年代生人，女，筆名王排，漢族，湖南益陽人；創作過中篇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