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晨曦
他剛剛從電影院出來,這已經是本周第三次光臨這個電影院了。如此頻繁且義無反顧的出入電影院似乎是要尋求什么東西,然而尋求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他駐足在過馬路的天橋上。望著明明是夜幕時分,整個空間卻亮的堂而皇之的一如平日的街,交融互匯而失去各自本來意義的嘈雜人語,不斷傳來隨機穿耳而過的支離破碎的音樂,閃閃爍爍的信號燈和唆使它的汽車的呼嘯聲,一切的一切都如天空永遠滴落不盡的灰塵,灑在這夜幕下的街上。他想,此時的老家斷不會這般聒噪,諸如此類的嘈雜、光亮、氣味、興奮不會存在太久,也許是個落后的小城罷,習慣于舒緩有節奏的生活。沒有過多疾馳的車流,交通指揮燈時常溫柔的閃爍,霓虹燈也亮的恰到好處,隨著夜幕的四合,目歷所及,所有物象都有條不紊的歸于平靜,伴著人們一起進入休憩狀態,等待著新一天的到來。
本是需要休憩的,他認為。可是這里也斷不會如小城那樣規律,它總是讓人分不清晝夜之界限何在,仿佛要讓人囫圇吞棗般咽下所有模糊的晝夜。
站在這座天橋上,忽然感受到一種出奇的熱,也許是快速變換的聲色犬馬在他眼中擦出了火焰,將他炙烤。風混著鋼筋水泥的味道象征性地吹著,總得是象征性的吹著的,以便告訴人們,時節尚在冬末,否則會失去它原本存在的意義。然而這樣的風于他而言并無意義,因為它轉瞬間便被吸入身體的熱量中毫無蹤跡可循。冬末,春天的影子雛形未現,氣溫卻上升的如此迅猛,有種不合時宜的躁動。他穿著一件及膝下的春季輕薄長風衣,內里套著一件質地一般的衛衣,腿上裹著一件不合時宜卻自然而然的九分雪紡褲,低梆馬丁靴與褲底之間裸露著孤零零的腳踝。這般穿法自是不用訝異,這座城市的潮流便是如此,即便是深冬季節,也有人亮著腳踝頑強的行走,況乎已然冬末。
如果被母親看見這副模樣,免不了幾頓說辭,他想。小城的冬春無不歷歷在目,輪廓分明,現在的時節,恐怕依然棉襖加身,腳上裹著的是加了特厚的長筒襪套在覆有絨毛的鞋子里,至于露著腳踝的行徑,那是斷不能做的事情。小城的風有它在冬末該有的血性,容不得誰有絲毫向它挑戰的機會,人們在此時也不會做這等自不量力的事情,他們心甘情愿地臣服在這種血性的氣概中,沒有人試圖打破這種祥和。于此,也不必說小城定是一片凄涼肅殺之境,無非是它有它在冬末該有的氣氛罷了。母親知他所在城市的氣溫變化,也洞悉年輕人的穿衣風氣。每每在這種時節他離家時,母親總是不住的叮囑:什么樣的季節就該穿什么樣的衣服……這樣的叮囑帶著小城固有的氣息突兀的回響在此刻,著實將他弄的凄惶不安,淚水也差點因著這種惶恐驚懼而落。
那么,如此三番五次的在尋求什么呢?小城里沒有這樣宏偉高大、設備齊整、功能俱全、服務周到的電影院。偶爾,政府為了豐富人們的娛樂生活,會在街道上找一面平整的墻壁作為投影屏幕,用那種老式的放映機放出畫面模糊聲音粗糙的愛國教育片。那個時候,他記得,但凡聽說街上要放電影,便顧不上其他,約幾個好友,抱著小板凳沖到街上去占領最佳位置。來得晚的人便只能站在后面伸長脖子使勁向前瞅。同樣是冬末的季節,人們裹的嚴嚴實實,時而的搓搓手,時而跺跺腳,三五成群的津津樂道著,時而低頭耳語,時而仰天大笑,甚是歡心自在,嘴里哈出的白氣溢著歡樂的氣氛飄蕩在洋洋灑灑的風中。在小城寒冷的冬末里如此看電影,卻有著四季如春的熱鬧。而在這里,他可以穿著單薄的衣裳坐在不同于小板凳的舒適座位上看電影,卻有著大雪紛飛的冷清。
那么,在尋找什么呢?這種在舒適環境里無理取鬧的冷清還是回憶冬末寒風中合情合理的熱鬧。他不知道,這種不確定因素讓他感覺自家肉體也似乎成了虛無縹緲的什么物件。
來這座城市兩年了,他還是無法適應城市伴著脈搏的節奏處處閃爍、放熱、蠕動,都市傳達出躁動不安且輪廓模糊的似山谷回響的低吼。
或許需要再花些時間,時間會使他將自己的血肉骨骼一點點塞進這沉甸甸灰塌塌的宇宙斷層中。然而,如今這種實實在在的不實在感讓他覺得仿佛心窩中有一個既無入口又無出口的空洞,純粹的空洞。
在這之前,是要做點什么的,大抵如此罷——落后的小城,總歸是令人懷念的。他想,該給母親打一通電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