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嬌嬌的詩

顧嬌嬌

顧嬌嬌的詩

顧嬌嬌

流浪的桃花

半夜里總是睡不安穩

只是因為，東灣的山坡上

桃花不知疲倦地，一直開著

有時候，石頭從半坡上滾落下來

就像馬匹馱著陽光

向著遠方奔跑

妹妹在河邊浣衣

柳樹的心就軟了下來，母親從不催促

她知道衣袖上沾染的香氣

是不會消散的

如果知了躲在樹蔭里，不肯

說出甜美的第一個音符

風是困在香樟樹林里了，我想

青果果聲嘶力竭地叫喊

我輕輕地拍打，哄她入睡

均勻的呼吸濡濕了靈魂，和我

臉上的皺紋

我站在我的曠野深處

屋頂上的炊煙還沒升起的時候

村莊的天空，不只是天空

妹妹站在清晨涌動的蟲聲里，靜默的樣子

比她本身更能打動

無邊的春天

西北以北，風從莊稼地里

摸黑走回來

我站在我的曠野深處

站在比黑瓦更黑的時間后面

我焦急地尋找昨夜離家出走的妹妹

門必定是要敞著的，這樣

她就能看見回家的燈盞

黃花苗挨著二月蘭席地而坐

陽光正好落下來，她們閉上清澈的眼睛

仍然抵擋不住，比梨花還白的光芒

村子的南面，流著兩條河

不知是哪一條澆灌了廣袤的土地

哪一條滋潤了我們的心田

寂寞之夜，潮起潮落

房頂上的月亮憂傷了幾次

不要埋怨春風跑得太快

經過你家低矮的土房子

屋后的油菜花，一點就著

猶豫了很久，遲遲不敢行動

我怕那滿地漂流的金子

灼傷了眼睛

白亮亮的月光下面

我看不清，河水一樣端莊的表情

如果你能離我再近一點

如果你對著一滴寒露

依然守口如瓶

我會把昨夜夢里的故事

一五一十，講給你聽

這已經不是什么秘密了

道場上，麥秸垛絕望地點燃自己

不要責怪，我正好經過

不要埋怨，春風跑得太快

你看墻角那兜芨芨草

已經忍不住落下淚來

兩口井

你要去的那口井，此刻

已經燒了起來

枯萎的茅草掌管了火勢，蓬勃的煙灰

覆蓋整個村莊

覆蓋黑燈瞎火的樹林、草地

覆蓋另一個自己

泡桐樹上開出水花

一根扁擔在肩膀躺成歲月的摸樣

你知道村子里的兩口井

一口是甘甜的清泉，另外的一口

掩埋過死去的雨水

洶涌的清晨，蟲聲跟著你的腳步

奔跑，翻過高山繞過河灘

學堂外的籬笆常常絆住了你

就像西風絆住歸雁

孩童的讀書聲滾落在地

那個教讀的人，背著手，流蘇一樣的音色

撲棱棱浮起來

仿佛鉆進夢里的月亮

照在空曠的大地上

最后一場雪

打開秋天

打開驚慌失措的命運

讓胡楊走進去，在離螞蟻草最近的地方

停下來

你要大聲地喘著氣

握住一個熱淚盈眶的名字

路過月白的蘆葦

金黃的麥茬

去追逐時間的馬匹，和

那個不辭而別的人

世間的生死離別，常常

比任何一場突兀的暴風雪

都讓人無所適從

仿佛你什么也不能做

唯一能做的，就是火熱地站著

在茫茫的大地上，站著

站成一樹一樹的桃花開

雪花落在車轍上

就像鹽粒灑在傷口上

你在你的原野，接住

今夜所有的月光

從今以后，每一場盛大的雪

都將在天空下一次，在心里

下一次

把哭聲放在茶樹上

我向往的高處有紫色的月光

一大片豌豆花圍著老屋

門口的青石板被風割傷

堅硬得不像他自己

祖父的鐮刀愛著茶樹蒼老

莊稼低垂眼簾

語詞被辜負

我們一如既往地向前走

期間，天空變成了一口井

太陽燃燒透明的火焰

開出一條河流

倘若上天憐憫，允許我們

以布谷鳥的名義回歸深山

把哭聲放在茶樹上

然后，我們繼續向前走

裙子上的碎花灑落一地

如果不是一陣風吹動鳶尾花

又來吹我火紅的頭發

我想，也許我已經記不起

妹妹提著裙裾過河的樣子

白白胖胖的腳丫，多么像沉入湖底

的兩截蓮藕，透明而干凈

他們發出的光芒比水里的鵝卵石

更能照亮湖底的黑暗

那時，你從未見過的桃花魚

追著我戴柳帽的影子

從羊角洞的吊橋到桃園村的第四棵白楊樹

向河中丟下一粒石頭的那個人

我們都叫他林哥哥

他喜歡躲在磨盤石的背面

醞釀一場陰謀，而且常常能夠得逞

他總是等我們將要靠近的時候

把紅紅的嗓子喊成一道閃電

嚇得魚群四下逃竄

驚得我們裙子上的碎花灑落一地

被我說過的枇杷

那些枇杷

是從前天夜里開始沉默的

在此之前，只要月光從屋頂上輕輕走過

只要母親掐滅最后一盞油燈

它們便和著清風拍起了手掌

那樣濕潤的聲音，仿佛

比小河的流水更像流水

被我說過的枇杷，就站在河的對面

我打算用此刻的黃昏給他們染色

葉子可以是葡萄藤的墨綠

或者顏色淺一些，染成車靈草的淡青

但是，果實必定要是黃色的

四月的杏子，五月的冰糖梨

只要他們愿意，他們還可以

閉上眼睛，想象自己

曾是開在大樹上的向日葵

我們坐在門前的水渠旁

一顆果實順流而下

你說，多像十二年前走失的落花

我說你撲哧一笑的樣子，比落花

更好看

無夢的日子

谷雨落下之前

老屋的墻壁都是白色的

從左手開始數，第四扇窗戶

囚禁了藍瑩瑩的天空

山雀常常從烏桕樹上飛過來

挨著漆紅的木頭

安然而坐，直到云朵灑下大片陰翳

夜露沿著麥芒走來

他們緘默不語的樣子，和

放牧油菜花的春天

多么相像

村莊里的雨總是在夜晚下起

槐樹最先被打濕

接著是黑瓦的房頂，牛欄

蕎麥地，狹窄的堰渠以及

四周茂密的蟲聲

青苔在石頭上落座

破舊的門檻被春風吹得更加低矮

父親依舊不住地咳嗽

锃亮的犁鏵駛向田野，水牛

與時間同步

那時候，我爬在石磨上逗蛐蛐

桃樹站在墻根

默默地開著花朵

第二個夢

除了菖蒲掩映的河灘

我還要一些五彩斑斕的鵝卵石

樹林里走下來的姑娘

一臉憂傷，裝蘑菇的籃子

和來時一樣

當她經過石子橋的時候，我要攔住她

彩色的石頭是我送她的第一件禮物

第二件禮物

我們暫時不說

讓我先舀干湖泊里的雨水

把沉入水底的云朵還給天空

然后，我們稱作姐妹

趕著牛羊，唱著高大的歌謠回到原野

回到開滿紫云英的山坡

那自季節深處的顏色

在紅和紫之間

我們決定繞過花叢

走那條蜿蜒的小路

或許污泥會弄臟我們的新鞋子

刺條會割破我們的臂膀

我們約定不去理會

可能的傷害

這時

我們彎下身，撿起散落在地上的花朵

拂去塵土，等到月亮升上樹梢

這些生靈

都在我們的籃子里安然睡去

舊時

那樣的午后。我能保證她的質地

是蘆葦花絮飄飛的珍珠白。和微雨過后

大地上慢慢濃釅的涼薄愁緒

十多年前。我們肆無忌憚。相互說著遠方

吵鬧。欣喜。不知天高地厚

踩著來路往回走。村頭老的站不住腳跟的柳樹

和年老體衰的時間撕扯、掙扎。負隅頑抗

每一個清晨和日暮。白鷺在池塘落腳

我們的胳膊腿帶著刮刮貼和傷口

跟妹妹嶄新的花布衫一樣惹眼

那時候。我們對天空頂禮膜拜

母親從樺樹林里帶回紅蘑菇

村上傳來叫賣小人書的吆喝

草叢里爬滿毒蛇的怪夢

廚房里的茶爐汩汩冒煙

祖爺爺終日不停地咳嗽和打盹

都是我們一天之中看到的景象

多么安逸的事物。而今

遼闊的風狠勁吹。陳舊的時光

布滿憂傷與哀愁

簡介:顧嬌嬌，1989年12月生于湖北十堰。大學期間開始文學創作，詩作散見于《安徽文學》《中國詩人》《詩歌周刊》《中國詩歌》等刊物。詩歌《遙遠了的草樣年華》獲湖北省高校第26屆“一二·九詩歌散文大賽”特等獎；組詩《月光晴朗》獲湖北省高校第27屆“一二·九詩歌散文大賽”特等獎。

詩觀:詩就像紅塵世俗外的清風明月，素面朝天，但能溫潤心靈潔凈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