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鮑家村[組詩]

劉德穩

去鮑家村[組詩]

劉德穩

后院

清晨，我和妻子

在祖母曾經勞作的菜園子里

挖地。空曠的風，穿堂而過

雨后的土地，有些濕潤

幾叢韭菜，正吐露芳香

那天清晨，她第一次

感覺到明顯的胎動，變得

異常欣喜。她深信著——

祖母在天上看著我們

俯下身去，除了春泥

解凍的聲音，我什么也沒有聽到

去鮑家村

我們能看見的，還有果園

和人群，他們一如深冬的雪

掛在枝頭，不肯

落下，直至完全

掏空自己。初春，人們

手中的鋤頭，薄如刀片，每一次

耕作，都是對土地的行刑。大地

別無選擇，它把懷里的石頭，拱手

讓給橫穿的馬路。野火過后的墳頭

長出黑發。那些隆起的土堆之下

埋著人，他們只要動一動身子

土堆就會塌陷，成為一塊平地

等不到下一個春天，就會被人們種上莊稼

我忽然有了做父親的心情

我的孩子，請允許我

洗凈雙手，澄澈翻滾浮躁的內心

請允許我，換上干凈的衣物

請允許我坐在一場雨中，坐在

雨后春日的暖陽里。體面地

把你帶到這個世界上來。我所擁有的

愛的能力，全都給你，我恨過的

那些人和事，我絕不會再次提起

寂靜

佛像前，蜷曲著身子的檀香

跪在香爐里。僧人送走最后一個

香客，關上寺門。一場大雪下在

空曠的群山之中，下在五谷寺的瓦片上

下在僧人的袍子里。遠處的鐵匠鋪子

傳來打鐵的聲音，穿紅衣的女子

抱著一只貓，從寺外走過。佛像眉間

的一粒灰塵，落在一本攤開的經書上

天坑記

村民在天坑種植蕎麥

牧馬劈柴

造一個小小的村莊

嬰兒一聲啼哭

叫醒了沉睡的打破碗碗花

二月的陽光灌滿天坑

率先抵達這里的春天

最早做出回應

那些離家出走的人

又從夜里回來

繼續留守天坑

他們抱緊身體里的鹽

來對抗疾病與孤獨

他們一生都在收集雨水

翻炒光陰

向下打撈沉浮的命

深陷于新寨群山之間的天坑

是大地留在人間的最后一只碗

終歸無處下跪

每年的清明時節

遠方的人回來了

你會看到——

在荒草里，在田野中

有人揮動鐵鍬給墳墓培土

有人點上香火，長跪不起

三十年未曾回家的張保

在荒坡上，找了一個下午

而一無所獲。那些多年

沒人照料的墳墓，正一點點地下沉

用不了多久，他們將完全沉入大地

就如同這里，從未埋過你的親人一樣